趙衍恪的話已經不是在暗示而是明示了。

黃金屋?顏如玉?

莊良玉難得一陣頭疼,像是聽不懂一般笑笑,“王爺說的是,今後小女子也會多讀書,看看黃金屋,看看顏如玉。”

莊良玉本是打算去書屋拎幾本有用的書,然後再去莊家的幾處農產轉一轉,看看今年的收成如何。

但不速之客永定王突然登門,打亂了她所有的計劃。

眼見書齋外日頭偏西,莊良玉禁不住內心一聲歎息。

權大壓死人,尤其眼前的還是皇親貴胄,相安無事倒還好,若是趙衍恪起了什麽別的心思,她就算死了估計都得被挖出來鞭屍。

趙衍恪還在她對麵坐著,安安靜靜看書,好像完全沉浸其中。

莊良玉聽到書齋樓下有響動,作勢起身,“王爺,下麵有些異動,您且休息,我去看看就來。”

說完也不管趙衍恪什麽回應,直接下樓。

還沒到一樓,莊良玉就聽到議論聲起。

“聽說了沒?今日朝堂上,皇上給蕭將軍指婚了!”

“蕭將軍?哪個蕭——你是說鎮北軍的蕭將軍?!”

“皇上指了哪個公主?”

……

第6節

莊良玉頓住腳步,靜靜聽著剛剛衝進書齋的年輕人繼續說。

“不是哪個公主,是臣子的女兒!”

一時之間竟然驚起豔羨無數,莊良玉甚至在聽有男子語氣羨慕地說道:“究竟是哪家貴女如此好運,竟然能成為蕭將軍府的夫人!”

“好像是——”

“是誰?”

“是莊太師的女兒!”

書齋裏突然安靜了,西都城的學子們大多仰慕莊太師盛名,對國子監心向往之,可對於莊太師的女兒——

那可真是望而生畏。

莊良玉本來還打算再聽聽這些人怎麽評價她,沒想到阿杜和春桃反倒坐不住了,尤其是春桃,叉著腰,怒氣衝衝又嬌俏地說道:“來書齋不讀書,聖人先賢教你們整日裏背後議論人了嗎!”

立時方才還熱衷吃瓜的年輕人們作鳥獸散。

來年科考還得指著金玉書齋出的參考書目,得罪了書齋的掌櫃可不太妙。

莊良玉微妙地還有些不能繼續吃瓜的惋惜。

她抬手叫來春桃,讓她幫自己準備一盤茶點。

春桃眨著眼問她,善良而天真地問道:“娘子,今日我們不回府用膳了嗎?老爺不會說您嗎?”

莊良玉,“……”

她怕老爹說教這回事倒也不必這麽直白的說出來。

莊良玉深吸一口氣,“你先去拿東西,我們等會兒就回去吃飯。”

很快,春桃便端了一盤精致的糕點,木托盤上擺了五樣點心,都是金玉書齋的特色。

春桃是個手腳麻利的,甚至還給點心擺了盤。

莊良玉端著點心上樓,放到趙衍恪手邊,道了個萬福禮,“王爺,天色已晚,小女家中有父親等候,不便久留,方才已經跟阿杜掌櫃說過,這些書都記在我個人賬上,王爺憑興趣拿便是。”

“若是這些不夠,您還想再看看別的,隨時差使人來書齋說一聲就好。”

趙衍恪輕輕合上書,偏頭微笑地看著她。

雖然是柔和的笑意,但莊良玉依舊後背發麻,她裝作不懂且無知地模樣,“王爺?”

“天色已晚,不如一起用個便飯?”

莊良玉心裏暗罵趙衍恪是笑麵虎,方才樓下的動靜鬧得很大,趙衍恪不會不知道指婚的事情。

又或者趙衍恪就是知道皇上指婚蕭莊兩家,所以才會挑這麽個時間到書齋來找她的麻煩。

莊良玉臉上掛著純良又無辜的笑意,“小女不便耽擱王爺時間,家父已在家中等候多時,還請王爺留步,願王爺恕小女招待不周之罪。”

趙衍恪輕輕搖頭,“無妨,不如我送你一程?”

莊良玉心中立時拉滿警報,她整日窩在國子監,西都城中除了跟她相熟的學子之外沒多少人認識她。

可永定王就不一樣了,身為皇子,在達官顯貴、文人墨客之中怕是如雷貫耳鼎鼎有名,讓別人看到她跟王爺有牽扯,就是日後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她確實不怕流言蜚語,但這並不意味著莊良玉願意給自己平白無故惹上一堆麻煩。

“王爺留步!”

莊良玉看到永定王似笑非笑地眼神,心裏翻了個白眼,臉上仍掛著溫良的笑容,相當不按常理出牌地說道:“方才王爺應該也聽到樓下有人議論,若是與王爺一同出現,恐惹非議。無論這件事有沒有蓋棺定論,總歸男女有別,還望王爺恕罪,小女隻是不願意添麻煩。王爺回見。”

權力爭鬥中的人總是習慣了拐彎抹角和兜著圈子講話,一句話恨不得百八十個心眼子,說得雲裏霧裏讓人捉摸不透。

尋常女子遇上這樣的情況,怕是為了顧及聲明總要想幾十個借口,繞半天彎子才能切入正題。

莊良玉很煩這樣的說話方式,而且信奉時間就是金錢,所以幹脆直言。

想也知道估計沒幾個女子敢直接跟一個王爺說,你別過來沾邊,會壞了老娘的芳名。

趙衍恪臉上的神情出現一瞬間的空白,連說話都遲疑了些,“回見?”

莊良玉溫柔地擺擺手,笑得像是一朵柔弱的小白花,“王爺再見。”

說完就走,步履穩健,轉瞬就沒了蹤影。

等趙衍恪意識到自己被不按套路的莊良玉擺了一道的時候,書齋二樓已經空無一人。

他起身站在窗前,隻看到莊良玉帶著婢女遠去的身影。

趙衍恪突然笑了起來,不是故作溫柔,也不是疏離客套。

像是幾分忍俊不禁,幾分樂不可支。

一聲極輕的再見,隨著書齋二樓的燭火熄滅在一片黑暗之中。

***

出了書齋,莊良玉立時鬆了一口氣。

一鬆氣不要緊,連肚子都餓了起來。

她抬眼望望日頭,發現距離家中開飯的時間還有一會兒,而這點時間,足足夠她跑回去。

轉頭就扯著春桃鑽進了集市中。

大雍民風開放,商貿繁榮,是以宵禁的時間設在了亥時,現在還不到申時,正是要熱鬧起來的時候。

天色漸暗,華燈初上,西都城的東市漸漸支起攤位,有賣點心的,也有賣首飾的,透著一股鮮活的人間煙火氣兒。

莊良玉左手拿著糖葫蘆,右手拎著燒餅,還準備前往下一個攤位去尋找自己的目標。

結果被春桃攔住了,“娘子!您又吃這麽多零嘴,被老爺知道,又要數落您!”

莊良玉被自己老爹數落得耳朵都快起繭了,當下又買了兩串糖葫蘆,徑直塞進春桃手裏,“拿著,這是給你和夏荷的。現在你是共犯,所以不許把我供出來。”

春桃,“……”

該說不說,不愧是她家娘子能做出來的事情。

雖然莊良玉有些報複性地在集市亂買,但到底知道家裏有門禁,而且以莊太師的火眼金睛必然知道她今天又偷偷打牙祭了,所以還是給晚飯留了幾分肚子。

大約是因為母親因病去世,最後的時日裏總是纏綿病榻,因此莊太師對他們的身體健康極為看重。

甚至有點矯枉過正。

莊良玉手上拿了許多糖葫蘆,她不僅打算分給自己的婢女,莊府上幾個仆從也都有份。

回到國子監的時間已經很晚了,往日裏,到了這個時間,偌大的國子監和莊府就隻有莊家的幾個人。

但沒想到國子監竟然還燈火通明。

莊良玉是從國子監的正門進去的,剛跨過門檻,還沒來得及收進另一隻腳,迎麵就撞上了送學子下學的自家老爹。

莊太師一身祭酒官袍道骨仙風,身後燈火萬千,學子無數。

這分明是一副師生相敬,授業解惑的美景。

可偏偏遇上了舉著糖葫蘆來煞風景的莊良玉。

莊良玉對天發誓,她老爹絕對黑臉了。

而且她今晚絕對會吃不了兜著走。

她甚至看到自家老爹身後,葉四正擠眉弄眼地衝她幸災樂禍,一副讓她自己自求多福的模樣。

莊良玉硬著頭皮開口,“父親。”

莊太師極為冷淡地應了一聲,眼風自她身上掃過。

莊良玉頓時覺得自己玩完了。

莊太師的語氣雲淡風輕,對著他身後的學子們說道:“方才我所說的這幾本書和重點都記住了嗎?”

一眾西都勳貴乖乖應聲,“聽到了。”

乖巧得像是小學生。

莊良玉也裝模作樣地跟著說了一聲,“聽到了。”

本想調侃,調節一下氣氛,結果沒想到莊太師說道:“既然玉兒也聽到了,那就跟學子們一樣,三日後交一篇五千字的心得領悟上來,格式體裁——就按玉兒先前所說的文獻綜述的樣子來吧。”

莊良玉,“……”

玩脫了。

“爹——”

“你去了哪裏?”

她正要為自己抗爭一下,就聽有聲音脆生生地自底下傳來。

莊良玉低頭,發現站在眼前的小蘿卜頭,正是昨日吃飯時見過的蕭吟鬆,蕭欽竹的弟弟。

莊良玉麵不改色心不跳地將拿著糖葫蘆的手背到身後,“去了書齋讀書。”

“書齋讀書會送糖葫蘆嗎?”

一聲輕笑傳來,莊良玉不用想都知道是自家老爹在嘲諷她。

於是當做沒聽到一般從身後拿出一串完好的糖葫蘆塞到小孩兒手中,笑得像是“善良”的狼外婆,“小學子今日讀書辛苦,這是姐姐獎勵你的。”

趁著小蘿卜頭發愣的功夫,莊良玉正想跟她父親道個安,然後盡快遠離是非之地,結果莊太師像是看透了她。

揚聲道:“這次推薦大家的幾本典籍頗為經典,於思辨一途大有裨益,諸位學子不妨也按照玉兒的方法寫一寫文獻綜述,正巧用作練習提升。”

莊良玉,“……”

迎著眾多學子仿佛殺人的視線,莊良玉說。

她完了,謝謝來自親爹饋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