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方亮,莊太師便換了朝服進宮麵聖。
莊良玉也被迫起了個大早,站在後府院門外跟莊太師揮手告別。
馬車漸漸遠去,莊良玉順著消失的影子看到雍和宮城在朦朧的清晨中宛如一隻巨獸鎮守西都。
天下萬物,和而生興。
她小小地打了個哈欠,攏著衣袖往回走,不住說道:“春桃,在我爹回來之前,誰都不許打擾我睡覺。”
春桃也哈欠連天,小雞啄米般應聲稱是。
一路上已經能看到有學子們開始晨起讀書,甚至還有人格外稀奇地跟莊良玉打招呼。
有人的時候,莊良玉就斂了自己困倦的模樣,精神得像是剛剛鍛煉結束,人一走,立馬又像是被抽了精氣神兒的行屍走肉。
莊良玉喊著困,可真回了屋又睡不著,頭昏腦漲地看著外麵日頭漸高。
她指尖拎著一本薄薄的冊子,腦袋裏不住地過著劇情。
冊子是她自己寫的,零零散散記了她有印象的所有劇情。
莊良玉並非一來到這個世界便知曉自己的命運,在母親去世之後,莊父準備請辭離京之時她突然在夢中窺見劇情命運,伴隨夢中的事情一樁樁應驗,她不得不相信這玄之又玄的穿越,並開始插手扭轉莊父的決定,改變莊家的命運。
莊良玉算是個愛看小說的人,畢竟野外地質勘探常年風餐露宿,在深山老林裏時常斷網,緩存下來的小說就是唯一的消遣娛樂。
可她從沒看過現下這個故事。
更沒想過有朝一日自己會穿進一本如此虐戀情深的故事裏。
事實上,雖然說是穿書,但莊良玉對自己的未來近乎一無所知。
她知道的,隻有原劇情中她嫁給了永定王,成為繼妃,然後在後宮中因愛生恨,最後被一杯毒酒賜死。
第5節
尤其——
因為她幹涉了父親當年決定帶她和哥哥離開西都城的決定,現在的劇情仿佛脫韁野馬,跟腦子裏的劇情半點都對應不起來。
本該被貶官的莊太師現在仍是一品官員,隻不過在國子監落了個清閑。
而現在,順德帝更是動了將她指婚給蕭欽竹的心思。
蕭欽竹未來的命是什麽?
莊良玉想了一晚上,可無論她怎麽對自己的記憶翻箱倒櫃,都想不起半點跟蕭欽竹有關的東西。
半晌,想不出個所以然的莊良玉一聲歎息,從軟塌上起身,猛地推開房門。
將正準備進屋的春桃嚇了一跳,“娘子!你這是做什麽?”
莊良玉眼裏帶著幾分煞氣,春桃都忍不住為國子監裏的學子們燒香。
莊二娘子心情不好,也不知道今天哪個倒黴又不長眼的家夥會撞到她家娘子的黴頭上。
莊良玉直接扯住春桃的袖子,將人拉出來,“走,跟我去找個地方發泄發泄。”
春桃一頭霧水,踉踉蹌蹌地更在莊良玉身後,還不住地喊著:“娘子,慢點呀,你等婢子去準備好東西再出門呀!”
***
莊良玉從不是一個被動的人,她雖然窩在國子監做了十多年的鹹魚,但這也是她自己主動選擇的結果。
被指婚——
而且是被皇帝指婚。
這意味著從這一刻起她的命運便開始不由自己做主。
無論是選擇接受還是拒絕,以蕭家的聲勢,她都已經成了皇權博弈棋盤上一顆身不由己的棋子。
而她現在要做的,或者說準備做的,就是在命運真正不受控製之前,擁有盡可能多的籌碼。
莊良玉不了解蕭家,故事也沒有在蕭家身上多著筆墨,她昨夜拎著自己寫的小冊子翻來覆去不知看過多少遍,最後也沒在自己混亂的筆記中找到什麽有關蕭欽竹的線索。
突然,莊良玉頓住腳步。
蕭欽竹——好像是鎮北軍的將軍?
“驃騎大將軍率鎮北軍戰死沙場,享年二十七歲,追封靖遠侯,世襲侯位,賞良田千頃,封邑洛亭山。”
莊良玉腦海中映出昨日一身青衣的男子,平心而論,蕭欽竹的長相哪怕是跟今後要登基稱帝的永定王趙衍恪相比,也分毫不讓。
若說永定王是玉樹臨風的陌上君子,蕭欽竹便是積石如玉的內斂深沉。
單隻憑昨日醉仙樓靈風閣一見,莊良玉便知曉自己看不透這個人。
“二十七歲就死了啊……”
莊良玉不由歎息一聲。
她帶著春桃走街串巷地又去了金玉書齋,挑了幾本有用的工具書,準備拿去給莊家的農戶,順帶看看今年的收成能如何。
但莊良玉甫一進入書齋,就看到了熟人。
不是別人,正是永定王趙衍恪。
莊良玉本是興衝衝地往裏走,沒成想在入門處差點一口氣癟在原地。
她提起笑容,淺淺行了個禮,“王爺萬安。”
莊良玉當然看到永定王伸出來想讓她免禮的手,可她動作更快,一起一落間,永定王的話還來不及出口,她的禮都已經行完了。
就算大雍民風開放,男女之間也無須諱莫如深,但跟男子牽扯過多,總歸還是惹人閑話。
尤其現在莊良玉身上還有一樁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落下來的婚約。
一旦婚約有了準信,她再跟永定王有牽扯,別說莊家,怕是蕭家都要跟著玩完。
莊良玉確實沒什麽爭權奪利的心思,但這不意味她願意因為自己的不過腦子去給不想幹的人添麻煩。
“二娘子也是來書齋買書?”
永定王笑得溫潤如玉,眼角眉梢盡是風姿,莊良玉甚至看到書齋中的幾位女顧客已經在往這邊看了。
當即先走一步,拉開兩個人之間的距離,“閑來無事,四處走走。”
可偏偏這永定王跟在她身後,時不時拿起一本書來翻看,點評道:“也不知這金玉書齋的主人是何等人物,此地書目如此齊全,連我府上的書庫都難以相比。”
莊良玉沉默片刻,如果說堂堂永定王都查不出這間書齋是在她名下,那她也實在要懷疑一下這位兄台到底是怎麽日後登基成為皇帝的。
她在揣著明白裝糊塗和挑破窗戶紙當個二愣子之間徘徊片刻,果斷說道:“多謝王爺誇讚,小女子平日裏無甚其他喜好,父親縱容,便開了這間書齋解悶。”
永定王眼中閃過一絲錯愕,似是沒想到她竟然這麽直白地說了出來。
莊良玉心中暗鬆一口氣,轉而笑道:“王爺可有什麽想要的書,我去叫店裏夥計給您找來,尋您方便的時候送到府上去。”
莊良玉雖然不懂這趙衍恪到底打得什麽算盤,但顯然她這一步棋是走對了。
她看到趙衍恪用扇子輕輕敲打手掌,像是在思索,眼神落在書齋的眾多書籍上,半晌才開口:“二娘子可有什麽推薦的書?”
莊良玉不想在趙衍恪麵前顯露過多的個人喜好,抬手叫來掌櫃阿杜。
“阿杜,咱們書齋銷量最好的書都是哪些?你尋來讓我看看。”
莊良玉這一聲,引了不少關注。
阿杜也是個聰明的,立時說道:“東家稍等,咱這就去給您尋來!”
書齋中起了些微的議論聲,像是沒想到這金玉書齋的主人竟然是個女子。
但落在莊良玉和趙衍恪身上的眼神卻變得正常多了。
找書齋主人買書嘛——多聊兩句也正常。
……
莊良玉的金玉書齋裏,不僅有通頂高的書架,更提供了閱覽的位置,比起單純賣書的書屋,她這裏還有點圖書館的功能。
莊良玉引著趙衍恪到二樓茶歇小坐,很快,阿杜便抱了厚厚一摞書上來。
“二娘子,這是咱們書齋這半年來銷量最好的書,一共一十三本,都在這兒了,您慢慢看,有事兒叫我就成!”
莊良玉笑眯眯地跟阿杜擺手,“你先下去忙吧,辛苦了。”
二人談話間,趙衍恪已經在翻看這些書了,等阿杜下去,這才問道:“這些書,二娘子更喜好哪本?”
莊良玉的目光掃過這些書,笑吟吟地說道:“書無好壞,能讀到便是好的。二娘子不過一介俗人,提不上喜好品味,怕是我們這些俗人的喜好也入不得王爺眼中。”
趙衍恪不再說話,反倒認真看起書來,他大約看了十來頁,期間莊良玉就翻看書齋的賬本,一副相安無事,又有些歲月靜好的模樣。
起初莊良玉看賬本隻是做做樣子,畢竟阿杜心細,賬目上從來不曾出現差錯。
可看著看著,便瞧出些門道。
近些日子隨著國子監開學,書齋中關於經史子集類的書目銷量漲得很快,她想,有沒有什麽辦法能蹭一下她老爹的熱度,然後把書齋的銷量再往上推一推。
正好再借著這個機會把書齋中的工具書也能推廣一下。
若說像尋常小說裏的穿越女主一樣大殺四方日進鬥金,她怕是做不到,但小小地讓自己賺一筆似乎也不是很難。
就是不知道怎樣才能勸得動她那一心隻有聖賢書的頑固老爹來給她的小書齋做個代言了——
出神的空檔裏,趙衍恪已經把阿杜方才送上了的十三本書都翻看過一遍。
看完之後也不出聲,等莊良玉回過神來,就看到趙衍恪手中握著折扇,偶爾喝一口茶,然後目光平和的看著她。
看得莊良玉渾身發毛。
誠然有對大結局的恐懼在,但即便沒有這層因素影響,趙衍恪也是一個讓人捉摸不透的人。
“讓王爺見笑了。”莊良玉說道,輕輕合上賬本,又幫趙衍恪續了半杯茶水。
“不,是讓我開眼了。”
趙衍恪並沒有自稱“本王”,莊良玉能察覺到趙衍恪在有意拉進兩個人之間的距離,但——
為什麽?
原劇情裏,“莊良玉”到死也沒換得趙衍恪一絲一毫憐憫,甚至隻招來了憎惡。
那趙衍恪現在這番樣子,是有什麽圖謀?
“莊二娘子的書齋果然不同凡響,無怪乎有‘金玉’之名,今日一覽,不僅習得黃金屋,更見到了顏如玉,不虛此行。”
這一刻,莊良玉隻覺得自己是被人盯上的獵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