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玉逢覺得自己想要進宮混日子,不一定要遇神殺神,遇佛殺佛。

也可以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對所有人都釋放無差別的善意,才能站在道德的製高點上去安排別人。

改懟人為內涵,改“關你屁事”為“我也是為了大家好”,改“我命由我不由天”為“我的命都這麽苦了你不讓著我是沒良心”……

也不是不行。

先退一步,把所有人搞蒙,再趁他們不備進上五步。

秦玉逢產生了“柳暗花明又一村”的豁然開朗,激動地站起來握著教習嬤嬤的手:“您說得太對了!我謝謝你啊!”

然後撒手跑了出去。

嬤嬤看著她的背影,半晌沒有想明白對方是在謝謝她什麽。

但很快意識到另外一件事:“今天可是連一個半時辰都沒有,您這是要去哪兒啊!”

秦玉逢絲毫沒有再理會她們的意思。

既然想明白了出路,那便要積極地準備起來了。

提著裙擺跨進母親的院門,她拉長嗓音喊道:“娘——”

秦夫人放下手裏的刺繡,推開窗戶:“怎麽了?”

她一手撐著窗戶,另一手探進去牽母親:“在屋裏繡花,隔著窗戶的光哪裏夠?該點燈的。”

秦夫人被她拽得身子前傾,也不得不用手撐著窗台。

“瞧得見便好,為娘我多年沒有碰這些,本就繡得慢,不累眼睛。”

“那娘先放放,我們今天去清點帶進宮的東西好不好?”

“我清點過好幾次,能塞的都塞了。”秦夫人打量著自己的女兒,狐疑地說,“你今兒個怎麽突然上起心來了?”

她目光真誠:“再有幾日,我就要入宮,到時候再上心未免太倉促。”

“也是。”秦夫人被說服,扯了塊布將未完成的刺繡收好,又將窗戶關上避免曬到,才整理衣飾,領著女兒去看帶進宮的東西。

秦玉逢封的是妃,以貴妃之禮入宮。

但也跟皇後入宮差得遠,沒有十裏紅妝,也沒有嫁妝。

隻能有十二抬行李。

這些算是她的家底。

之後再往宮裏送東西,便都要過內務府的手。

所以秦夫人盡可能地把每個箱子都塞得滿滿當當,既顧著女兒的牌麵,也塞實裏子。

秦玉逢挑選了良久,才找出最不值錢的一箱,把裏麵裏麵的東西倒出來,對一臉茫然的母親說:“勞煩您幫我添置一些適合送禮的東西。”

秦夫人更茫然了:“我給你準備了的。”

“不用那麽貴重,要適合做見麵禮的,最好是差不多的東西,嗯……大約要個五十件。”

宮裏現在攏共十個妃子,這次大選也就進了七個,五十件頂好些年了。

給每個人的都一樣,才能體現出她一視同仁的端水能力。

秦夫人欲言又止,最終還是點點頭,去給她準備了一小箱子的西域寶石製作的首飾。

新奇,品質不錯,還很閃。

而且不是很名貴,正適合作為見麵禮。

至於被倒出來的那些東西,也被她用神奇的方法塞了回去,塞不下的又塞進其他看似滿滿當當的箱子。

不管怎麽說,女兒有“要送見麵禮”的意識,已經是極大的進步。

作別母親,秦玉逢回到自己的院子裏思索接下來的安排。

見麵禮備好,下一步就是組上隊友。

她可以帶四個侍女進宮,原本是打算從院子裏選幾個願意進宮的就算了,現在的的情況卻不適合這麽做了。

在後宮裏要當友好型人物,那麽自己的地盤必須外鬆內緊。

這樣才能遭得住四麵而來的算計。

她需要一些神級隊友。

“紫茹,將這封信送到三舅舅的府上去。”

秦玉逢的外公是異姓王唐善,她娘有一位庶兄和一位庶弟,如今都跟著外祖父一起住在唐王府。

那麽這位三舅舅是何許人也?

他是唐家的遠親,遠到勉強在一個族譜上。

按理說,唐覺就算是父母具亡,也不該輪到唐王府來收養。

但架不住他有錢。

有錢到能夠抹平人與人之間的距離,和血緣的疏遠。

這事要從二十一年前說起。

那時先帝正直壯年,有精力也有魄力整頓勳貴和世家。

秦玉逢的外祖父唐善跟先帝的父親一起打江山,靠著實打實的功績封的異姓王,自然是眼中釘級別的人物。

開國的時候很亂,大家的素質都半斤八兩,幾乎人人往家裏撈好東西。

唐善也曾仗著跟□□過命的交情,當過肥差,飽過私囊。

雖然沒有撈太多,在先帝上位之後也收斂很多,但要查他,一點罪名便足以誇大到搭進去九族的地步。

要想保住晚節,那隻能趕緊把虧空補上。

但唐家人賺錢的本事沒有,花起錢來卻很有王府風範,翻遍倉庫也補不上這麽多年的虧空。

這時唐覺出現了。

唐覺情真意切自己親生父母俱亡,族中人都覬覦他繼承的遺產,讓他很傷心,所以在聽說京城還有自己的親人時,決心上京投靠。

如果唐家願意收養他,他願意將遺產的五分之三用來給爹娘養老。

當一個十五歲的少年說“隻要你們收養我,我就給你們三十萬兩”時,世上的絕大部分人都無法拒絕,更何況是等著錢救命的唐善。

秦玉逢則知道這個事情更深一層的真相——那三十萬兩並不全部是遺產,其中的大部分是唐覺賺來的。

因為她跟唐覺都是穿越者,這是對方親口告訴她的。

唐覺在賺錢上有著驚人的天賦,同樣也知道這時代的富人必須要背靠權利才能活得安穩。

過去,他借由唐家站穩腳跟。

現在,他想要更近一步地實現自己的抱負。

他想在她身上押寶。

秦玉逢本隻想憑借心意活完這輩子,就跟這個該死的世界說再見,不想跟他整這些吃力難討好的事情。

但能不死還是不死。

能過得舒坦還是過得舒坦。

不就是搞事麽,她也能行的!

唐覺等秦玉逢的這封信等了許久,一應準備都早已做好,所以當場就讓紫茹將自己準備好的六個侍女一起帶回秦府。

這六個侍女先是去了秦夫人那邊,秦夫人又通知秦玉逢過去挑選。

這六人各個都身懷絕技。

她們學習的課程包括美容,醫術,武藝,仿聲線仿字跡……甚至還有會作詩作曲的。

可以滿足宮鬥的任何需求。

而她,需要在這六個人中選四個帶進宮中。

秦玉逢考察她們幾天,非常有求生欲地選了武藝最好的兩個和醫術最好的兩個。

沒被選中的兩人遺憾離開。

留下的四人分別叫做溫慧,蓬絮,壁水,星璿。

溫慧體貼穩妥,蓬絮心思巧妙,壁水機靈可愛,星璿眼尖手快。

她們皆是取星辰為名,某種意義上很適合她的纖雲宮,不過纖雲宮的名字也是皇帝為秦玉逢改的就是了。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她的名字取自一首描繪七夕的詞。

可惜她並不是織女,皇帝也絕非牛郎,他們之間,不會有真摯動人的感情。

但要說她是從銀河裏落下的星星,倒是很合適。

將思緒抽回,秦玉逢按照慣例發表上司的講話:“我這兒的規矩跟舅舅是一樣的。你們能夠得到的好處,必然能夠配上的你們的付出。”

唐覺給的工錢等於九嬪的月俸。

而一個沒有背景的人,在宮中要想成為九嬪之一或者是更進一步為妃,幾乎沒有可能。

而妃位的大宮女的俸祿由內務府支出,能抵得上才人的月俸。

再加上秦玉逢的打賞,四舍五入就是領三份工資。

雖然她們才相處不到五天,四人也對秦玉逢有著難以撼動的忠誠。

四人低頭,異口同聲地說:“奴婢必當竭盡全力。”

“反之,如果你們無法提供等價的服務,或者是犯錯誤,就算你們是我帶進宮的陪嫁,我也有的辦法讓你們從我眼前消失。”

秦玉逢的凶悍名聲還是很有用的。

她甚至沒有來得及凹一個表情,四人就臉色蒼白,把頭低得更狠,各種表忠心打保證。

搞得她都有點兒索然無味。

門外,秦父秦母一人扒著一邊門框,看得又是欣慰又是擔心。

欣慰於女兒看起來對宮中複雜危險的情況能夠拿捏。

擔心的是她看起來太能拿捏了。

這陣仗看著跟鬥戰勝佛似的,不像是入宮為妃,倒像是要去打仗的。

他們一閉眼,眼前就是女兒拳打皇後,腳踩淑妃,還要皇帝太後給她道歉的畫麵。

兩人揣著心口,腳步虛浮地離開。

眼看著他們是攔不住了,不妨去試試求神拜佛。

秦玉逢跟宮鬥隊友們暢談了一整個下午,製定了初步戰略和入宮後的安排。

醫術更強的溫慧與蓬絮負責她的衣食起居。

武術打遍後宮無敵手的壁水和星璿負責出行和對外交際。

庫房則打算交給未來的掌宮女官。

其他的事務安排,入宮之後再安排便好。

自覺軟件(人手)硬件(背景)齊全的秦玉逢高興地上街逛了夜市。

回來時卻敏銳地發現了異樣。

“有人來過我房間?”

靠著門站著的紫茹神情有些恍惚,直到聽到第二句“我爹還是我娘”的時候才猛然回神。

“老爺和夫人都來過。”

秦玉逢:“他們來幹什麽?”

“呃……他們帶了一些書來。”

“你今日說話格外拖遝些。”

紫茹一驚,連忙恢複狀態:“老爺命人將那些書鋪在您的**,夫人讓給挪到床底了。然後老爺走到半道,又塞了一本在您的枕頭底下。”

秦玉逢走過去,在軟枕底下摸出來一本書。

她對著上麵工整的“女則”二字挑眉,隨手翻起來,邊翻邊說:“你有什麽話可以直接問我,不要憋在心裏,不然我就把你當啞巴。”

紫茹一咬牙,問出心裏話:“大娘子不願意帶紫茹入宮,是覺得紫茹做得不夠好嗎?”

“我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你才十一歲。娘要你看住我,你卻站在牆底下讓我踩著你的肩膀翻出去自那時起,我便時常將你帶在身邊。”

“你我不說是情同姐妹,也有多年友誼。我很怕你入宮之後被裏麵的猛獸吃了呀。”

紫茹表情堅毅:“隻要有您在,奴婢不怕!”

“即使她們早就將你祖宗十八代都調查清楚,正等著你送上門麽?”

秦玉逢不打算帶紫茹。

既是想多個幫手的空位,也是替紫茹考慮。

她向來張揚,身邊的人也不可避免地落於旁人眼中,方才的話並不是危言聳聽。

紫茹留在宮外,遠比陪她進宮安全。

明白這一切後,紫茹跪在地上,嗓音哽咽,字字情切:“謝大娘子替紫茹打算,我便不進宮為您添麻煩,惟願您一切順心,安康長樂。”

聽完她的祝福內容,秦玉逢的臉上閃過笑意。

那笑像是玩味,又像是嘲諷,轉瞬便被輕狂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