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車繼續向山上行進。

剛上車的老頭自稱姓桂，桂花樹的桂，名叫桂榮。

這一聊上，桂老頭和司機小夥兒就像是遇到了知音，或者說同病相憐的難友，開始合夥吐槽這條破路，乃至將語言攻擊的對象引申到有才礦產公司上。

雖然車廂裏唧唧喳喳說個不停，高歡反倒覺得清淨了許多。

因為司機小夥兒轉移了聊天目標，不再跟自己搭話了。

這時就聽老頭說道：“因為這條路出事的人多了，前麵趙莊有個礦場的工人，也是騎電動車，車都到了家門口了，結果騎到坑裏，摔斷了腿。

“找礦場一分錢沒賠不說，反而被黃老三開除了。”

“那路上幾個村就沒有找礦場鬧事的？”小夥兒有些不解地問。

“哪能不找。”桂老頭搖搖頭，“沒用。黃老三是個混不吝，一上火就放狗咬人，他養的獵狗都是吃生肉的，咬人一點不含糊。

“黃老三手下還有一班弟兄，都是以前跟他混社會的。正經人跟這種貨色鬧，最後都是自己吃虧。”

小夥兒問：“上麵也不管？”

“管啊。”桂老頭道，“前年上頭組織我們幾個村集資修路，讓礦場拿錢出大頭，修個水泥路。剩下的各村各戶平攤。

“結果等家家出了錢以後，有才礦產公司答應出的那筆錢一毛都沒掏。

“最後還是用大家集資的錢修的，不過水泥路換成了石子路，石子還都是從有才礦產公司買的礦渣。

“然後這條路被運礦車一開，兩個月就廢了……”

高歡雖然沒有參與聊天，但一顆心已是冰涼透了。

他對提成的最後一點希望也瞬間破滅了。

就算黃老三肯贖回那三十年陽壽，他也絕不可能拿得出那麽多功德。

鈔票可以靠坑蒙拐騙，可以靠偷盜、搶劫乃至各種違法和背德的手段獲得。

但功德不行。

做好事積功德，幹壞事減功德，就是這麽樸素簡單。

好比眼前車裏這兩位，司機小夥兒功德是“-15”，這在他頭頂上，隻要高歡想看到，一抬眼就能看到。

雖然是負數，但也算是正常數值，並不代表他是壞人。

因為功德簿對人功德增減的判斷標準是相當死板的。

比方今天在酒店門外，那個老頭拒絕了自己的搭乘，這並不會對他的功德值產生影響。

哪怕這會耽誤乘客的事，甚至會導致更嚴重的後果。

因為鐵山縣出租公司對“拒載”行為並無嚴格的禁止。

而這小夥兒不打表，要了五十塊，這屬於“宰客”的不道德行為，會扣除他的功德。

即便在世俗價值的衡量上，小夥兒收五十其實並不多，完全是他應得的，甚至還不能匹配他的付出。

可如果這種行為卻是方便了高歡，而且高歡也誠心對他表示感謝，那又能為他贏得一些功德。

所以“0”值上下不多的話，都屬於正常情況的普通人。

不過桂老頭的功德就有點奇怪了，有“15245”，正一萬五千多。

要麽是個大善人，要麽這老頭有其他獲得功德的渠道。

高歡不動聲色，聽見老桂又談起了有才礦產公司的“紅月傳說”。

“過去每年都會發生一次，今年已經被人看到好幾次了。”老桂口沫橫飛，絲毫不在意汽車的顛簸，聲音也壓低了幾分，變得陰森森的，像是在講一則恐怖故事，“那月亮一到礦場上空，就會出現紅光，然後廠子裏就會死一個人。”

司機小夥兒打了個哆嗦，臉色有些發白，雙手緊緊穩住方向盤，皺眉道：“真的假的，怎麽這麽懸乎？”

桂老頭卻突然“嘿嘿”一笑，一副惡作劇成功的神情，說道：“當然是假的，哪有這種事，要相信科學！不過紅光是真的。”

此時出租車轉過一個彎道，前方豁然一片開朗，再沒有山體和樹林的阻隔。

透過擋風玻璃看去，隻見遠處的山上，正有一座建築，被一片猩紅的光芒籠罩。

……

有才礦產公司。

烏雲遮蔽了月光，礦場內再度漆黑一片，那籠罩在頭頂的紅色也消失了。

小平頭忽然感到背後發涼，忍不住激靈靈打了個冷顫。

他有些心虛地轉頭看看門衛室，那裏燈還亮著，隱約照出廠門口的一片水泥地。

小平頭忽然聽見耳後“嗚”的一聲，似乎有什麽東西快速飄過。

他連忙轉頭掃視，卻見礦場裏一片黑沉沉的，雖然最後一輛運礦車是不久前才開出，但頭頂的巨大傳送帶早就停止運行了。

各種夜間昨夜配備的照明設備，也處在關閉狀態。

在黑夜中，隻有左前方的宿舍樓上，還有幾點燈光，與門衛室這裏交相輝映。

突然，門衛室的燈閃了一下，小平頭頓時感到後脖頸處汗毛倒豎，本能地伸手插入口袋，捏住了兩張黃符。

好在那盞等隻是閃了兩下，便又重新亮起。

小平頭暗暗鬆了口氣，邁步向礦場深處走了一段，忽然看到宿舍樓的一樓走廊上，六扇綠漆木門中的第二扇猛然被人推開。

小平頭再次炸毛，“唰”的一下將口袋裏的兩張黃符抽了出來。

誰知那扇門後走出一個穿著秋衣秋褲、身上披一件紅棉襖的人來，嘴裏嘶嘶吸著涼氣，快步繞到宿舍樓側麵的牆角，嘩嘩地解起手來。

小平頭暗鬆一口氣，連忙躲進了邊上樹叢的陰影裏。

雖然到現在為止，除了那猩紅的光芒之外，並沒有其他詭異的事情發生。

但小平頭還是感到一陣陣慌亂。

他將兩張紙符緊緊攥在手裏，目光無比警惕地掃視著四周。

過了一會，嘩嘩的滋尿聲停止了，他連忙看向宿舍樓的轉角，打算等那紅棉襖老哥回到宿舍，再繼續向前探索。

可是聲音停止了十幾秒，那裏仍然沒有任何動靜。

又過了五秒鍾，小平頭再也按捺不住，快步便斜側移動，同時手中紙符砰的點燃，被他甩手丟到了宿舍樓一側的轉角處。

紙符落地後，火焰“呼”的一聲迎風而漲，瞬間照亮了那個漆黑的角落。

小平頭看清那裏的情況後，心跳猛的停了一拍。

卻見那紅棉襖老哥正直挺挺地站在原地，雙手死死地掐住自己的脖子，兩眼鼓出，嘴角卻露出了陰慘慘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