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六點多鍾,梁先生在父親的攙扶下乘著一輛淺灰色的豐田麵包車來到店裏,我看到車內裝滿了大大小小的塑料袋,看來是把家裏偷的供品都帶回來了。美瑛看到梁先生不振的神色,低聲問我他好像沒什麽事,我說他的事在嘴裏,牙齒全都被鬼在夢中給弄掉了。美瑛臉都白了,也不敢再問。
這輛麵包車是梁父雇的,司機和梁父說了些話,梁父連連搖頭,我問什麽回事,原來他聽說不但要把車開去墓地,可能還要幫著做些事情,甚至守上一夜,就要求多加錢。梁父不太情願,我告訴他:“都這時候了,你還在心疼錢?兒子的命要不要了?”梁父隻好答應,給司機加了一倍的報酬。
在上車之前,我提醒梁父在附近的銀行先把兩萬五港幣的餘款取出來,免得到時候麻煩,梁父照做了。我們四人上了車,讓司機駛到柴灣的墓地山,到這裏時天已經暗下來。這墓地山果然名不虛傳,山坡借勢修的全是一道道的水泥牆,無數墓碑緊密排列,有點兒像電影院的座位。放眼望去,一大片墓碑密密麻麻,成千上萬。
把車沿行車道一直開到梁先生平時負責的那個區域,在辦公室門口停住。出了車,登康邊走邊說:“這裏的怨氣比任何墳場的都大。”
我回答:“有幾十萬個墓碑和骨灰盒,當然怨氣大了,就算橫死者隻有十分之一,還有好幾萬呢。”登康點了點頭,告訴我這裏肯定有鎮靈之物,不然幾十萬死者的骨灰,怨氣大得會讓任何活人都得慢慢病死。
敲了辦公室的門,有個戴眼鏡的中年男人疑惑地看著我們。梁父說了來意,這人說:“原來是這樣,那要我做什麽嗎?”
“我們要先把供品逐個擺回去,你也幫我們吧,東西很多,一時半會弄不完。”我說。那中年男人點了點頭,走出來到麵包車前一看,司機已經幫著把東西都搬出來,在地上堆了很多。
中年男人驚訝:“這麽多供品?都是從哪裏來的?買的嗎?”
梁父神情很尷尬,我也沒多說,隻讓他幫我們幹活。我問梁先生:“那些名煙名酒,之前都是擺在哪座墓碑前的,你根本記不清了吧?”梁先生說話不便,隻是連連點頭。我、中年男人、梁父和司機四個人共同動手,把這些水果、糕點、燒臘和煙酒等物都平均分布,擺到那些沒什麽供品的墓碑前。
供品不少,我們足足擺了兩個多小時才弄完。回到辦公室,我對中年男人說:“我們幾個人要先在這裏等待,半夜的時候再出去施法。那時你就守在這裏,把辦公室的門窗都鎖好,要是從監控畫麵看到什麽東西,別驚訝就行,當沒看到就是了。”我回答。這人有幾分緊張,說會看到什麽,我說不一定,反正不管有什麽都不要驚訝,沒有的話更好,這人連連點頭。
五人在辦公室坐著,長條辦公桌上擺了台電腦,畫麵是九個小格,每個格都有一個角度,是墓地山的俯視圖。時間過得很慢,等天完全黑下來時,畫麵已經黑得看不清,那中年男人把攝像頭監控畫麵調成夜視模式,畫麵變成單色的,但卻很清晰,就和白天差不多。
等到晚上十一點多鍾時,登康示意可以,除司機留守之外,我們四人都離開辦公室,用手電筒照著沿長長的墓道往前走。登康不停地回頭看,我問怎麽了,他說:“好多陰靈在後麵跟著,看表情都很憤怒,有十幾個。”不光我,梁先生和梁父也都嚇壞了,他倆連路都不會走了,顫抖著向後看。
登康不耐煩地說:“快走吧,你們又看不到,就算那些有修行的居士也隻能感應不能看,隻有修佛法和黑法的人才能看到它們。”
這個區域就是一麵山坡,光長長的墓道就有幾十條,我們沿著墓道走到頭,再折回去走隔壁的一條,走了十幾條時,我覺得渾身發冷,打了好幾個寒顫。雖然是半夜,但現在正值處暑,天氣炎熱,半夜也並不冷,可我卻像進了冷櫃似的難受。梁父直打噴嚏,看來他是因為年紀大,陽氣比我弱。而梁先生更是抖得厲害,雙手抱在胸前,看上去幾乎都要凍僵了。
登康回頭說:“這麽多,擠都擠不開。”
梁父戰戰兢兢地說:“什、什麽東西這麽多?”
登康說:“你以為是什麽,當然是鬼魂!幾百個在後麵跟著,黑壓壓的,也不知道你兒子到底得罪了多少陰靈。”梁父嚇得都要癱倒了,我還得過去撐著他。
走到某條墓道中央的時候,登康站住腳步,我問怎麽了。“無法再走,前麵也有很多陰靈堵著。”登康說。
梁先生和梁父連忙站住,梁父緊緊抱著兒子,好像怕他受傷似的。登康對我說:“施法的方式很簡單,我要先用通靈法門,讓梁先生暫時變成中陰身,這樣他就能夠看到陰靈。等陰靈們朝他報複的時候,再用控靈法門消除這些陰靈的怨氣。這段時間你們兩個要離得遠些,不能發出任何聲音。”
我和梁父連連點頭,梁父問:“我兒子會不會有危險?”登康說不能完全確定有或沒有。梁父立刻緊張起來,問我要是他兒子出了意外怎麽辦,他可隻有這麽一個親人了。
我說:“不管有沒有,現在你們根本沒有別的選擇,自己種下的惡因,出來的惡果也隻能自己吃。”梁父還在猶豫,登康不耐煩地把手連擺,我拉著梁父從欄杆翻過去,跑到隔壁的墓道,退出大概七八米遠。
登康讓梁先生坐在地上,他也坐在梁先生對麵,從懷裏取出一根長長的骨釘,足有半尺多長,讓梁先生握在手裏。他把手掌按到梁先生頭頂,開始低聲念誦著經咒。梁父在旁邊緊張地看著,問我:“我兒子會不——”我氣得連忙示意他住口。梁父這才想起登康的囑咐,是不讓出聲,隻好閉嘴。
梁先生坐著,閉上眼睛。大概幾分鍾後,梁先生忽然睜眼,朝右側看去,我聽到他發出“啊”的驚叫聲,想要站起來,而登康用手死死按著他的額頭,令他無法站直。梁先生舉雙手擋在麵前,邊擋還邊含糊不清地叫:“別……別打……打我!”好像有個無形的人在揍他。
這情況讓梁父緊張得不行,他跑到圍欄前,伸手去抓欄杆的邊緣,笨拙地要翻牆。墓道之間的牆有近兩米高,他根本不可能翻得過去,我連忙把他拽下來。梁父急得要說話,被我一把捂著嘴,他唔唔地發不出聲音,我用眼睛狠狠瞪著他,要不是他年近六十,我非給他兩巴掌不可。
那邊的梁先生還在躲避無形的拳頭,被打得頭都低下去,不停地發出“不要”、“哎呀”、“救、救、我”的話。登康的經咒音量提高,梁先生被打得抗不住了,猛地掙脫登康的手掌,就朝墓道盡頭跑去。
他邊跑邊低頭,用手肘左右來回撞,還亂揮亂推,好像有很多人在前麵堵著。梁先生左突右衝,但還是沒能突出去,他越走越慢,最後跪在地上,身體蜷縮著一團,把頭埋到兩腿中間,發出低悶的呻吟聲。
梁父再也忍不住,跑向墓道盡頭,我在後麵緊追,老頭跑得當然沒有我快,我攔在他麵前,用手指著他,要不是不讓出聲,我早罵他個狗血噴頭了。梁父急得眼淚直流,幾次想要說話,被我用眼神製止,我指著梁先生,又指指他,意思是你要是再搗亂,你兒子不死也得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