滬市的秋天格外短暫，稍不注意窗上就浮起了霜花，薑江怕冷，給自己全身包得嚴嚴實實的，手套還沒摘就伸進林沐風的口袋裏掏早飯。
“今天吃什麽？老兩樣？”薑江哈出一口熱氣，隔著厚厚的手套捏了捏放在塑料袋裏的早飯。
“今天吃牛肉包，你別給壓爆了。”林沐風左手掛著一杯熱牛奶，右手輕拍薑江的胳膊，試圖阻止她粗魯的動作。
兩個人沿著校園小道往圖書館走，F大學習氛圍確實很好，不管是不是周末，圖書館的位置都靠搶，不少人手裏抱著熱水袋，搬了小馬紮坐在樓道裏也能背上一天的書。
林沐風和薑江被就創社的社長拉去參加了一個小型創新創業比賽，周末得起個大早去研究方案。
剛上大一，除了常規學科的校賽，他們還接觸不到任何有含金量的比賽項目，不過就創社那邊開了特例，允許新大一的成員去試水，實際上就是去充當炮灰。
薑江小口咬著手裏的牛肉包，熱氣繚繞中，時間回到社團麵試後的那幾天。
照林沐風折騰成這樣，薑江原本也沒有社團能夠招進他倆的準備，但偏偏最後招新名單裏他倆的名字肩並肩，很是耀眼。
加了群，做了工作交接，跑去社團辦公室的時候薑江才知道那天的美人社長名字叫裴煙青，竟和她整個人的氣質相得益彰。
“還以為你不會招我們呢。”
裴煙青拿著社團裏的文件，她帶著金絲框眼鏡，眼尾的眼線畫得幹脆淩厲，聞言她隻掃了薑江一眼，似乎帶著些憐憫。
“你倆，多好的人形廣告啊，今年的百團大戰，有你倆在，咱們穩坐第一，再說了，目光放長遠一點，下一屆學弟學妹起步擠破頭。”
……
薑江回神，手裏的牛肉包已經見了底，遠處的圖書館一角衝破林子的視線阻擋，露出一個小小的角來，已經有學生陸陸續續抱著參考書埋頭往裏邊奔了。
“你想好做什麽計劃了麽？”薑江趁熱吃掉了最後一口牛肉包，把塑料袋團成一團。
“大概有個設想。”林沐風接過她手中的垃圾，丟進路邊的垃圾桶裏，兩人的配合倒是默契得很，他把薑江凍紅的手抓過來，往自己口袋裏塞，“我想做地信和現代醫學相結合的創新科技，分析流行病學的時空分布或者是地理勘測與醫療資源之間有關聯的東西，隻不過現在依舊是個設想，還得討論。”
薑江聽得認真，林沐風每說一句話，她就跟著點一次頭，等到旁邊沒聲了，她還保持著聆聽的動作不變。
林沐風低頭就能看見薑江露在空氣中被凍紅的耳尖，粉粉糯糯的，有點像食堂新推出的草莓大福。
“這個比賽隻需要提出一個概念性產品就行，畢竟現階段我們隻學了皮毛，考慮太多我們沒接觸到的東西反而會弄巧成拙。”他幫薑江拉了拉帽子，針織毛線毛完全蓋住了那對可憐的耳朵，拉完又輕拍了拍薑江的腦袋，語氣很是溫柔，“走吧，他們都在等我們了。”
……
和他們一起組隊的還有幾個其他學院的學生，早上來的比較早，搶到一個交流室，還沒等林沐風和薑江兩個人到，就已經開始討論了起來。
張超抱著電腦搜尋各項可能會運用到的專利信息，他的座位旁還擺著一本離散數學，課本裏夾著幾張雪白的卷子。
“咱們速戰速決，我還有作業沒寫呢，學委催三天了，能用到的專利我都列了一份，發群裏了，你們自己看吧。”
說完一丟電腦，從褲兜裏摸出一支筆，咬開筆蓋，開始解那幾張空白的試卷。
“財會報告這邊等概念成型了我再做吧，不然來回修改怪麻煩的，參考了往年幾份案例，大家都做得很細致，問題就是……”
張超邊上坐著個小巧的姑娘。眼下的臥蠶很可愛，笑起來有兩個梨渦，雖然是方圓臉，但更顯得她軟糯。
女孩的名字叫李枝，念快了會變成荔枝，像她整個人一樣酸酸甜甜。
聞言一交流室的人都往她那邊看，惹得小姑娘瞬間紅了臉。
“就是……我的專業課下學期才接觸，我壓根算不來，還有很多術語，我可能得多研究一會兒。”
“小事情，大家都不怎麽熟悉，這次比賽就當我們破冰，作為真正大型比賽的參考，下次就熟悉了，人非生而知之者嘛。”
張超視線還沒從試卷上離開，安慰人的話那是一套一套的。
……
討論了一個上午，產品概念初具雛形，張超也補完了最後一份作業，伸了個懶腰直接癱倒在椅子上。
“不得行了，中午我得好好搓一頓。”他歎了口氣，繞著圈摸自己餓扁的肚子。
“要不然我們中午去吃火鍋，就對麵新開的那家。”
薑江也累，坐著查了半天的資料，高中老毛病肩周炎又有些隱隱作祟，她仰著頭錘了錘自己的肩膀，根本沒有半分好轉。
林沐風不動聲色地走到她身後，兩隻大手精準地撫上薑江酸痛的肩頸，力度也恰到好處，“位置早就定好了，我們休息一會兒就過去。”
一旁的幾個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時間不知道這飯局到底是參加還是不參加，說不參加吧，他們確實很想吃火鍋；參加吧，這狗糧好像已經有點吃飽了。
……
鍋裏蒸騰的熱氣氳開一片，玻璃窗掛滿了水珠，窗外的懸鈴木落了一地的樹葉，坑娃斑駁的樹幹上纏著幾束燈串，行人過路匆匆，沒有在意玻璃窗內哄鬧的食客。
火鍋店的食材上得很快，但鍋卻熱得慢，幾個人盯著白鍋裏漂浮的一捆蔥與紅鍋裏還沒化開的牛油，都有些尷尬。
其實大家認識都不久，加上都來自不同的專業，離開了比賽內容，硬是憋不出一句可以聊開的話題。
李枝畢竟是女孩子，對八卦有天然的興趣，她盯了一會兒開始冒泡的辣鍋，咽了口口水，抬起頭望向坐在桌子對麵的林沐風兩個人。
“你倆怎麽在一起的呀？高中就在一起了嗎？”女孩兩眼冒著光，連不斷蒸騰的火鍋蒸汽都擋不住。
林沐風端著剛挑好的蘸料，往桌上一擱，拿了實心的湯勺，舀上一勺清湯往蘸料碟裏澆，動作很是熟練。
薑江趁他還在忙活，偷偷瞄了他一眼，像融化在熱鍋中的黃油，心慢慢就軟了下來。
“我們高中查得嚴，要說在一起的話，算高中畢業吧。”
薑江眼角彎彎，蘸了一筷子的調料，輕抿筷尖，不錯，果然是她喜歡的那幾種調料，不多不少。
李枝的關注點和一般人都不同，她抓住幾個字就能細細琢磨起來。
“算高中畢業？那不就說明早就暗戀著了？”
薑江一愣，有些心虛，就直直盯著火鍋頂上的抽煙裝置，誰也不敢看，無序的煙霧被聚攏成一束線，最後消失在裝置口。
桌間有一聲輕微的手機鈴響。
“你說的不錯，是我，早就暗戀薑江了。”林沐風半闔著眼，看上去隻是在說一句平平無奇的話，他站起身，摸了摸薑江的腦袋，“你先吃，我出去有些事。”
“啊，好。”薑江點了點頭，看著他走出包間門口，不知怎的，總覺得他有點魂不守舍。
……
火鍋店內人聲嘈雜，桌間推杯換盞，好不熱鬧，林沐風捏著手機，往街邊的巷子走。
這幾年垃圾分類推行得好，就連最偏僻的小巷都幹幹淨淨，有貓兒在牆頭蜷在一起打盹兒，臨著一條巷子的某戶人家正在燒菜，爆炒的蔥薑蒜味隨著風飄來。
林沐風斜靠著老電杆，撥通了林妍的電話。
“怎麽了？”
“公司財務方麵確實出了紕漏，你媽已經被帶走了。”
林沐風呼吸窒了一瞬，他垂在身側手有些顫抖，習慣性地，他往口袋裏一探，空落落的，什麽都沒有，他有些不信邪，翻遍所有口袋，才摸出一顆薑江給的陳皮糖。
“我媽她……知情嗎？”
“我們還不知道，現在在聯係律師，這段時間你得回來穩住局麵。”
林妍的聲音聽上去有些著急，她似乎想到什麽，又嗤了一聲，“家裏那群吸血的已經等不住了。”
林沐風單手撕開陳皮糖的包裝，一口咬住，“大概要穩多久？”
“不好說，林沐弦還是個小屁孩，看你媽最後怎麽辦，應該，保守一點五年吧。”
牆頭的貓不知道什麽時候從牆上跳了下來，撞到了立在窗前的易拉罐，發出刺耳的哐當一聲響。
“唉，薑江小心！”李枝“蹭”地站起身，一連抽了好幾張抽紙，眼疾手快地摁在薑江的桌前。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有些走神了。”薑江扶起摔倒的玻璃杯，拿紙擦拭著沾到衣服上的飲料汙漬。
濕巾染了色，淺褐色的汙漬印在白底的衣服上，很快擴散蔓延開，髒了一片。
“這鍋都開了好幾次了，你說林沐風怎麽還沒回來啊？”
薑江一愣，壓下心底那份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