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生的每一天都是被推搡著往前走,等薑江把手頭的作業寫完,差不多也要到開學的日子了。

臨近開學的前幾個晚上薑江總是會盯著臥室窗簾倒數時間。不僅是開學,所有被定好日子的大事件她都習慣這樣做,好像不數著的話時間就會偷跑。

比如距離開學還有一天,距離高考還有兩百九十八天。

她翻了個身,在床頭櫃上摸到自己的手機。

【23:14】

一牆之隔,林沐風也沒什麽睡意,亮著的手機停留在購物網站的聊天界麵。

暫閉:【有件事得和你說。】

暫閉:【你家長頸鹿犯了點事兒。】

手機頂部彈出消息,薑江一愣,眼底浮過一絲差異。

不可回收:【怎麽了?】

【對方發來一條視頻消息】

兩頭長頸鹿互相掄著脖子。

暫閉:【你的鹿在過草原邊境的時候和當地本土鹿發生衝突,被帶走調查了。】

不可回收:【那什麽時候能回來?】

暫閉:【等你高考之後吧】

黑暗中,薑江微微瞪大了眼睛,幾行聊天記錄從眼底浸入心裏,酥酥麻麻的,是來自陌生人的暖。

她實在沒有想到這六毛錢的陪聊連告別都可以安排得如此妥當,有了長頸鹿客服做先例,她突然覺得之前和夏桐好奇選的兩個陪聊都沒勁透了,還哄著騙夏桐續了不少時間。

林沐風這幾天想了不少,他把自己如此在意那個顧客的行為歸結為他是個完美主義者,既然開始幹了,就不能半途而廢,即便隻有六毛錢……

……

高三時間安排緊張,雖然是開學第一天,但和平時上課基本沒什麽區別了,早讀時間定在六點四十五,分針還沒卡上最後一分鍾,教室門外還稀稀拉拉走著幾個踩點慣犯。

八月的太陽依舊起得很早,光被切碎了鋪在靠窗一排的課桌上,連帶著一排女生的發絲都被染上了金黃。

“周大智,拉窗簾,曬死了。”

學委護著自己被曬得發燙的後脖頸,著急忙慌地衝第一排喊道。

那個被叫周大智的男生嬉笑著站起來,做了幾個拉窗簾的假動作,見人實在著急了,這才賤兮兮地把窗簾拉上。

薑江一個暑假的作息都是顛倒的,昨晚瞪著眼睛數了不下四位數的綿羊,折騰到近淩晨一點才睡著,此刻困得要命,抱著語文書就開始打瞌睡。

“老徐來了!”

不知道誰在班裏吼了一聲,整個班的早讀聲硬是比原來大了一倍。

薑江強撐著意識,上一句念“捫參曆井仰脅息”下一句念“此時無聲勝有聲”。

老徐背著手臉朝天,圍著教室轉一圈,最後在講台上停下,和坐在最前麵的班長說了句話,班長得了令跑出去後老徐開始叉著腰低著頭巡視。

“都停一下吧。”

老徐走到最後一排才開了口,但他平時的聲音就不大,這會兒更是沒什麽人聽見。

“都停一下!”

早讀聲音開始漸漸落下,等教室裏完全安靜了,班長才帶著一個人走進班來。

老徐還是站在教室最後麵,沒有要到講台上來的意思。

“這是我們班的新同學,你自我介紹一下吧。”

畢竟也相處兩年了,薑江知道這會兒指不定遠處山頭的一片雲都比林沐風要吸引老徐,她把書本一卷,支在下巴上,半眯著眼看向講台上的林沐風。

一中的校服聽說是十多年前特聘設計師設計的,放在整個縣城裏那是一等的漂亮,薑江之前對此表示懷疑,覺得眾人眼裏隻有衣服胸口和滿背的一中校標,明明都是差不多的運動服。

但此刻她也不得不承認,不是人靠衣裝,衣服也得人來陪襯,林沐風看上去屬於清瘦那一掛,但寬肩窄腰,就算搭塊布都能撐得起來。

少年長身鶴立,光是往講台上那麽一站也能惹得女生一陣**。

他轉身在黑板上撂下三個大字。

“林沐風。”

……

估計全班都在等他說下一句話,諸如“很高興成為你們的同學。”之類,但遲遲沒有,反倒是空調運作的嗡嗡聲格外清晰。

“好!歡迎!”

周大智一拍桌板,第一個開始鼓掌,有了帶頭的人,班裏才響起稀稀疏疏的掌聲。

老徐這才從最後一排踱步上來,指了指薑江後麵的位置,道:“你就先坐那吧,教室位置一大考一換,其他人早讀照舊。”

許是猜到這個年紀的小屁孩有點新鮮事就讀不進書,他巡視完一圈之後直接在講台上坐下鎮場。

被剛剛這麽一折騰,薑江也沒了睡意,語文書被捧著背了三年,紙張都起了毛邊,薑江好不容易找到一塊沒有被她捏著玩過的邊角,一邊卷著紙,一邊背《行路難》。

唯一讓她有點在意的是黑板上三個大字,行筆流暢,出鋒淩厲,有些微妙的眼熟,她想起了那個長頸鹿客服。

枯燥的早讀總算捱過去,老徐一離開,整個教室都沸騰了起來。

“靠,薑薑,新來的後桌好帥啊!”

薑江抱著頭趴在桌子上,一副精氣被抽幹的樣子。

“嗯嗯,我知道。”

“唉,也是,美人入不了你眼。”

薑江翻了個麵。

那不然呢,對著這張臉看了一暑假了都……

周大智原名叫周若愚,班裏的人都喜歡叫他大智,人很好相處,也接受得起玩笑。

他朝著林沐風的同桌擠眉弄眼了一番,比了幾個手勢,從前麵大步走了過來。

“哥們兒,我叫周若愚,諾,坐那兒。”他朝自己的座位努了努嘴,極其自來熟地就把手撩到了林沐風的肩上。

“你是怎麽轉進來的,我可太好奇了,一中好久沒收過轉學生了……”

他嫌站著姿勢太奇怪,幹脆一屁股坐在了林沐風後桌的桌子上。

“周大智你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是吧?”

後桌也是個男生,一臉不爽,一部分是針對周若愚的冒犯,另一部分是針對林沐風。

“嘁,看你這樣子,稀罕。”周若愚又從他桌子上挪下來,環視了一圈,決定還是站著。

後桌被壓皺的試卷上潦草寫著“徐子豪”三個大字。

……

雖說換了個學校,但林沐風沒有表現出來任何不適,就算是周若愚這種大大咧咧的性格,他也能有來有往,遊刃有餘。

“可能洪老頭看我討喜,給我收進來了。”他闔著眼,一嘴胡說八道,修長的手指在被刻花的課桌上有節奏地敲著。

周圍人看上去都在做自己的事情,實則恨不得耳朵尖都拉到這位新同學邊上。

聽到林沐風的這話,眾人或多或少都瞪圓了雙眼,接著人群裏溢出幾陣笑聲。

剛轉過來就直呼校長的綽號,雖說有些狂妄了,但眾人卻對林沐風無形之中多了幾分親切感。

早讀下課也就五分鍾休息時間,還沒等周若愚有反應,上課鈴已經響起,他隻好丟下一句“哥們牛啊!”,接著麻溜地鑽回了自己的位置。

按照慣例,一中在高一高二兩年就把課上完了,高三一整年都在複習。

開學第一天安排的是講上個學期的期末考試試卷,說是大考卷子都是以高考為標準,參考意義重大。

第一節 課是老徐的語文課,正值八月中旬,即使教室門窗關得嚴嚴實實,依舊能隱隱聽到蟬鳴和偶爾的鳥啼。

老徐講課聲調抑揚頓挫,揚時聲音能大到嚇半個班一跳,抑時電風扇都能把他一句話切得稀碎。

高一覺得很有趣,但這會兒薑江已經自動把老徐上課的聲音歸入白噪音一列,手上的筆還在動,筆下的字已經不成型了。

差不多渾渾噩噩睡了兩節課,教室外的天井處先是零零散散漏出來幾個人,而後越來越多,烏泱泱的一片,每個人的臉上還透著幾分拘謹,幾分新鮮勁兒。

高一軍訓開始了。

“都高三了,大驚小怪,外頭有點事就急著冒頭……”

老徐說是這麽說,然而自己也悄悄探頭看了一眼。

外頭教官一人帶一個班,似乎是在商討隊伍名字和口號。

“春風吹,戰鼓擂,我們七班怕過誰!”

第一陣口號喊響,後麵不服輸似的跟上。

薑江眼神恢複了幾分清明,看了看被自己塗得亂七八糟的卷子,擰著眉把所有字跡給劃了。

班裏有人沒憋住,“嘶嘶”地笑開。

好在下課鈴總算響起,雖說老徐性子古怪,但絕不拖課,鈴一響也不管是不是說在興頭上,幹脆道“下課”。

等班裏回過味來,發現講台上哪還有老徐的身影,幾個好事兒的興致衝衝扒到窗戶上邊,整張臉都貼了上去,像動物園裏被參觀的動物。

林沐風壓根就沒有考過上個學期一中的期末考,還是上課前拿到的試卷,訂正試卷是老徐布置下去的暑假作業,上課隻是多提點幾句,因此林沐風整張卷子還是空白的。

“筆記借我看一下。”薑江聽見林沐風在背後衝她說話。

她頭也沒回,幹脆利落地把試卷丟了過去。

林沐風抹平了試卷的折痕,翻到自己想看的那頁。

文言文翻譯——

這什麽鬼畫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