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這天下午項鼎久等李忠義不來,也不知是怎麽回事。他是不能隨便走的——樓下有一個帶槍的便衣奉命“保護”他。
大約3點多鍾,吳濟霞來了。他腳步咚咚地走上樓來,大聲嚷嚷說:
“蘇大哥,軍部來電報,要你和李忠義到重慶去。等會兒就上船,明天開早牌……”
開早牌,即是早上開船。因萬縣城在長江北岸,岸坡高陡,當時尚未建輪船碼頭,坐輪船都要頭天傍晚坐小劃子到南岸江邊去上船。
項鼎一聽這話,猶如五雷轟頂!
這一來,他的假投降計劃將全部付之東流……
但他馬上就鎮定下來。事已至此,他隻得臨機應變了。若真是李忠義與他同去重慶,他還不怕,他自信在船上可以不費多少力就能收拾掉李忠義,然後設法逃走。但若是吳濟霞也一起去就糟了。他裝作不經意地問:
“你也去麽?”
“我不去,我還要等人……”
項鼎暗喜。
他知道吳濟霞所說的等人,是想等豐都來的兩個女同誌。
吳濟霞去忠縣參加秦伯卿領導的共產軍起義後,返回萬縣前,曾由豐都縣委安排在一個女同誌家中暫住過。那個年輕婦女和另一個女友想要逃婚,請吳濟霞幫忙找落腳地點,吳濟霞把萬縣的交通站地址告訴了她們,還鼓動她們將家中的金銀首飾偷出來作盤纏。那次回到萬縣後,吳濟霞同項鼎一見麵就喜滋滋地說起此事,並說等她們來了就有錢用了。那時項鼎就對此十分反感。昨天晚上在閑談中,吳濟霞又說起等那兩個堂客來了好有錢用的話,李忠義就曾嘲諷地對項鼎說:
“他不光是想要錢,還想要人!”
這時,項鼎打趣道:
“是等豐都那兩個堂客麽?呃,聽李忠義說,你老兄不但想要錢,還想要人呢!”
吳濟霞嘿嘿地笑。項鼎看到他這副厚顏無恥的嘴臉,深感惡心,但是卻裝作推心置腹地說:
“你我好歹共事一場,今天要分手了,大哥還是要勸你一回,那兩個堂客來了,錢和東西你可以要,但是不能要人……你想,軍方忽然發現你有了兩個老婆,又有了錢,你這事情就很容易敗露,一傳出去,有的人就會吃醋,要下你的爛藥。那時候追查起來,人財兩空不說,弄得不好還有性命危險,王師長的脾氣你也不是沒有聽說過……”
吳濟霞聞言,怔了一會兒,臉色有些難看,大概不想多談此事,忽然轉移話題說:
“曉得不,省委又派人來了。”
“你啷個曉得?”項鼎一驚。
“剛才我到興盛和去喊李忠義,收到他們的信……”
“來的是哪個?”項鼎急問。
“我看……”吳濟霞拿出信來,“這個叫羅安,還有個沒有寫名字,恐怕是帶路的交通。”
項鼎暗暗叫苦:
“倒黴!又一個梁忠誠!”
在此之前,項鼎已聽說省委派來的梁佐華落入興盛和旅館陷阱被捕。梁佐華原名梁忠誠,曾在項鼎任中共川東特委書記時任特委秘書長,兩人配合得很好。這次又調來給他當秘書長,沒想到一來就被捕,入獄後又重病不起,幾乎死去,同項鼎連麵都沒有見到……項鼎定了定神,暗想一定得設法給來人報信,讓他們好逃走,便問:
“他們住在哪裏?”
“在三馬路一家客店……”
“哎,上船還早,我們何不去看看?”
“對了!”吳濟霞也恍然大悟,“他們才來,身上肯定帶得有錢,去找他們借點,不然等一陣遭抓他們的兵搜走了就得不成了。”
下得樓來,隻見樓下等著幾個士兵,吳濟霞問:
“你們班長呢?”
一個士兵回答:
“找不到那個李先生,班長到縣政府去改公文去了——公文上原先寫的是李先生跟蘇先生一路走重慶……”
“我跟他先去三馬路看兩個人……”吳濟霞說。
兩人邊說邊走,幾個被派來押送項鼎上船的士兵跟著走了一陣,落到了後麵。他們見吳濟霞同項鼎談得十分親熱的樣子,便不再跟去,放心地在街邊一家小吃攤叫了幾碗湯圓坐下來……
項鼎與吳濟霞來到城東北苧溪河畔三馬路上那家旅館,在樓上找到了省委來人。原來羅安就是有名的兵運幹部羅南輝,另一個是16歲的小交通員齊傑。這兩人項鼎都認識。
羅南輝曾在二十八軍第七混成旅任營長,參加了代旅長鄺繼勳領導的起義,後來又被派去參加廣漢兵變,任起義軍總指揮部警衛大隊長。廣漢兵變失敗後轉移到重慶,擔任了地下省委特務隊隊長,親自領導處決了叛徒遊曼穀,打傷了宋毓萍,使叛徒們大為恐慌,囂張氣焰有所收斂。這次因下川東軍委書記陳勁言不幸犧牲,省委特派他來接任陳勁言的職務。齊傑是梁山人,是來給羅南輝帶路的。
羅南輝他們住的是有三間通鋪的大客房,屋裏還有其他幾個旅客。項鼎同他談起旅途情況,想找機會告訴他特委已經出事,但吳濟霞一直在旁邊,始終沒有機會。
剛談了一會兒,房間裏的電燈突然亮了——那時用電的規矩是每天到天黑時由發電廠送電,電燈亮了就是天黑了的信號。吳濟霞叫了一聲:
“哎呀,該上船了!走……”
項鼎頓時緊張起來。對羅南輝問他們上船幹什麽的話,他支吾了兩句,往門口走了兩步後,見吳濟霞急著往外走,已搶在他前頭走出了門,便趕緊回頭假借與羅南輝握手,低聲說:
“他已叛變了,你們快跑!”
項鼎說著,還狠狠捏了一下羅南輝的手,並遞了一個眼色。
誰知吳濟霞回頭看到項鼎在同羅南輝握手,也轉身回來跟羅南輝握手,使得項鼎再也沒有機會說更多的話,而羅南輝則墮入五裏霧中,根本沒聽明白項鼎說的什麽,搞不清楚是怎麽回事。
兩人告別羅南輝後,剛下到樓梯半腰,吳濟霞忽然說:
“糟了,搞忘了借錢!你回去找他借要得不?”
項鼎此時自認為已經給羅南輝報了警,一心想的是自己如何設法逃走,聽吳濟霞這突然一問,心中首先湧起的是對這家夥的反感,沒多加考慮便下意識地回答:
“我不好開口,你要借各人去借吧!……”話一出口,他又自覺口氣太生硬,怕引起吳濟霞反感,便補充道,“就說是我借的。”
事後項鼎才為此後悔萬分!他完全可以借此機會倒回去向羅南輝詳細說明情況,甚至還可以爭取同羅南輝一起把吳濟霞收拾了……
可歎的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更何況是在那樣緊急的情況下。
不過,這卻又使逃跑的機會意外降臨到項鼎身上。
吳濟霞轉身上樓借錢去了。
項鼎獨自走到樓下,突然發現霎時間自己已成了自由身!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他猛然撒開步子奔出旅館,往四方井跑去,耳邊隻聽得寒風呼呼……
跑到他佃住的那家鴉片煙經濟人家裏,他徑直往他和餘治平他們住宿的後間跑去——他知道黃夢穀和餘治平身上都沒有錢,怕他們還被困在這裏沒有走。這時房東手裏端著鴉片煙燈從正房內走出來,一見到項鼎,十分吃驚。項鼎顧不了許多,急問道:
“他們呢?”
“自你回家過年後,他們今早晨也動身回宣漢去了……你先生怎麽又回來了呢?”
“我在半路上遭土匪搶了……怎麽我沒有碰到他們呢?我要趕緊找到他們……”項鼎匆匆告辭。
出門後,他往城西通梁山的大路跑去,魁梧的身影沒入越來越濃的夜色之中……
再說這邊吳濟霞涎著臉皮找羅南輝借了錢出來,一看項鼎不見了,知道大事不好,正碰上那幾個士兵吃完湯圓走來,便氣急敗壞地叫他們去把羅南輝二人抓了起來——但是他妄想“一網打盡”下川東甚至全川中共地下組織的罪惡計劃,已被項鼎以“假投降”計謀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