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無求和楊羽同時墜落。
他們的武功再高,絕不可能在沒有絲毫借力的情況下改變身體的下墜。
既然無法改變方向,下墜的線路隻有一條,下墜後的結果也隻有一個:
粉身碎骨。
劍無求和楊羽根本沒有驚歎的餘地,身子飛速下墜著。
身子飄在空中,內心的緊張與恐懼到了極點。
如果說英雄不怕死,那是假的。
活著是任何人的唯一願望,至於那些視死如歸的英雄,隻因他們在死之前已知道了死亡無法避免。
與其裝出怕死的樣子,不如坦坦****聽從死神的召喚——同是一死,何不體麵地去死呢?
這便是那些所謂的“英雄們”的聰明之處。
他們這樣做也並非要別人記住他們、歌頌他們、讚美他們。
他們這樣做,實是無奈的。
楊羽此刻的心情就是這樣:除了對死亡的恐懼,還有對自己的行為懺悔。
他在心裏說:“楊羽呀,楊羽,你真是太自私了。為了讓自己能得到裳兒的原諒,竟然甘心受人威迫,殺害武林前輩。”
繼而又想:“裳兒現在怎樣了,老爺是否天天折磨她,打她,讓她過地獄一般的生活?如果老爺敢虐待裳兒。
“我一定要讓他死得更慘。把他的肉一塊塊撕下來喂狗。”
楊羽心念如飛:“罷了,罷了。還說什麽把老爺的肉撕下來,再過一會,自己便要粉身碎骨,哪裏還有機會生還?”
如一場噩夢,楊羽閉上雙眼,外麵陽光燦爛,他的內心卻一片漆黑。
隻因他對生還已不抱任何希望。
劍無求似乎也十分絕望。
這一意外的災難像一場最黑暗最殘酷的噩夢,把他拖住不放,縱使有求生的欲望,也已無計可施。
此刻,在另一個地方,另一個人也在做夢。
這個人當然是柳公子。
他做的可不是噩夢,卻是美夢——
在一片草地上,一個小男孩,在風中奔跑,空中的紙鳶也在他快速的跑動中越升越高。
月亮如潔白的明鏡,把大地上一切森林和村莊照得清清楚楚。
也把精巧的紙鳶襯得分外可愛。
他一邊奔跑,嘴裏喊著一個人的名字,追趕著前麵不遠處的女人,那一定是他的母親,美麗的笑容比月亮還美麗。
她不時地回頭,忽而停下來等他,忽而又風一樣從草地上飄過。
透明裙衫如最輕薄的羽毛。小男孩跑得更快了。
他要在草地上抓住他母親的手。三尺、二尺、一尺。
母親也已伸出潔白的手,但他怎麽也抓不住她的溫暖的手指。
他似乎聽到一個聲音在高處輕輕而緩慢地喊著他的名字:柳公子!柳公子!
柳公子雙手不知不覺緊握,果然被他抓住了那女子的手,夢中男孩的母親的手……
一陣驚喜,柳公子醒了。
他睜開雙眼,果然看到了一雙美麗迷人的眼睛。
蒙著霧一般的眼睛,不但美麗,而且有一種攝人心魄的**力。
這樣的眼睛實在太美,能夠看著這樣的眼睛死去,也是幸福的。
柳公子以為還在夢中,嘴裏喃喃不知說了些什麽,他手中的手:
溫軟、細膩、小巧。
他就這樣握著這雙手,茫茫望著她安詳的眼睛,他多想就這樣一直呆下去,日日月月,年年歲歲,直到一生一世,直到永遠。
可是這時,他聽到聲音:“柳公子醒了,柳公子醒了。”
不是在夢中,柳公子握著的手當然不是男孩母親的手。
柳公子眨了眨眼:沒錯,那男孩的母親就是我的母親,那眼神,那無可代替的氣息是他最最難以忘懷的——
他的母親也是在這樣的月夜離開他的。
他在劉管家的懷裏奮力掙紮著,喉嚨已哭不出聲,淚水已流幹,可他的雙手還在空中亂舞。
盡管他幼小的身軀在劉管家的懷抱裏掙紮是那麽的徒然,那麽的無濟於事,又那麽的無力。
盡管他的母親沒有說要永遠離開他,不要他了。
可他直覺,母親這一走便再也不會回來了。
二十年過去了,他的心還在掙紮,還在呼喚,還在無望地祈求。
那一夜,成了他幼小的心靈唯一的傷痛。
這是他成長的歲月裏無法釋懷的隱痛與祈盼。
母親的音容,他是陌生的,但又是最熟悉的。
就像他聽到的這樣:“柳公子,你可醒了?”
柳公子呆了呆,放開瑾小霧的手,茫然道:“我沒死?”
接著又道:“難道我不是在做夢?”
不知是開心,還是由於激動的原因,瑾小霧的說話是那麽的斷斷續續:
“柳公子你……你真的……醒了。”
柳公子放開她的手,用力點點頭。問道:“這是什麽地方,為什麽看不到月亮?”
“我們在山洞裏,當然看不到月亮。”瑾小霧笑了,道:“如果柳公子想看月亮,好,我叫丫頭抬你到外麵去看。”
“不用了。”柳公子知道那是一場夢,輕輕說:“小霧,我怎麽還沒死,我不是喝了酥骨散了嗎?”
“若不是幹媽相救,你此刻真的死了。”瑾小霧蒙著霧的雙眼閃爍著淚光。
這是傷心的淚,還是幸福的淚?
“躺了三天三夜,你終於醒了。”
不知何時,幹媽來到床前。
他的麵孔依舊沉著,沒有笑臉,可他的話裏已沒有了先前的敵意——
“若不是柳公子內力精湛,我可能也無法完全救你。”幹媽瞧了他一眼,又說:“中了‘酥骨散’而能完全不受影響的,你是第一人。”
“我……我真的什麽事都不會有?”聽了幹媽的話,柳公子又是感謝又是驚奇,身子動了動,顯然是想起來道謝。
“不要動,幹媽說過,你剛醒來氣力還未恢複。”瑾小霧的口氣充滿了愛憐。
柳公子深情地注視著瑾小霧,心裏感到一陣溫暖。
一個是邪教教主的女兒,天下武林人人痛恨的白鷹的女兒。
一個是柳家劍法嫡係傳人,江湖中正義一派的代表。
兩個完全不屬於同一世界的男女,此刻,就這麽一語不發地注視著。
十幾天前,瑾小霧還想象著要如何殺了柳公子。
現在,柳公子就躺在她的**,連翻身的力氣都沒有,她隻要一根小指頭便足以對付他。
可是瑾小霧不能,也沒有勇氣。
從見到柳公子的那一瞬,她就覺得她完了:
幹媽辛辛苦苦把她養大,把厲害無比的‘女兒劍法’傳授給她,沒想到幹媽讓她第一次殺人她就下不了手,今後還談何重振白鷹教聲威?
瑾小霧知道,她完了,她不是殺不了柳公子,而是她的命運幾乎就掌握在柳公子手裏。
如果柳公子死了,她一定會後悔、會傷心
,會一蹶不振的。
愛上一個人,本來就很簡單,很奇怪。
而又無法解釋。
就像殺人不要任何理由一樣。
瑾小霧覺得她太對不起幹媽,她辜負了幹媽的期望。
但人的感情,並不是因為心存歉意便會改變的。
情為何物?
誰也說不清。
更何況是情竇初開的女子。
怪誰呢?
誰也不能怪,隻能怪那個夢中人。
隻能怪柳公子與夢中人驚人的相似。
隻能怪她早已愛上了夢中人。
兩雙眼睛似乎溶在了一起,兩顆心也漸漸接近。
“小姐,該吃藥了。”
幹媽小小的身軀又來到床前,手中捧著一隻小碗。
他雖然少了一條腿,但走起路來如風飄一樣:
坦然、自如、輕快,而且穩當。
“柳公子喝了這碗藥,便會慢慢恢複力氣的。”幹媽說完,把藥放在床邊的椅子上,便又回到另一間房裏去。
瑾小霧舀了一匙藥,放在嘴邊吹了吹,喂柳公子喝下。
柳公子雖有些不好意思,無奈身子無法動彈,隻得喝了。
他感到這藥很苦,連舌根也麻木起來。
但覺一股清涼,一絲一絲滲入他的五髒六腑。
柳公子出身武林名家,他當然知道這是一種極其珍貴的解毒之藥。
這種藥采自雪山,而且罕見難覓。
為了救一個本該死掉的人,拿出這等珍稀之藥,教他如何不感激?
柳公子心道:“都說邪教教徒一個個凶殘陰險,殺人無度,我看未必盡然,幹媽、瑾小霧的胸懷就比一般的江湖人坦**、大度得多。”
柳公子隻猜對了一半:瑾小霧對他好,完全是另有原因。
他怎麽也不會想到,他已作為瑾小霧的夢中人被她深深愛上了。
“苦嗎?”瑾小霧把最後一匙藥喂下,問道。
柳公子搖搖頭,一雙眼睛已生輝不少,臉上也紅潤了許多。
望著瑾小霧,感激頓生。
“小霧,要我怎樣才能感激你。”要說柳公子對邪教一直抱有很深的成見的話,但此刻說的話,絕對是真誠的,發自內心的。
“為什麽要謝我?”
“當然是謝你不殺我。”柳公子說得很真誠。
瑾小霧微微笑道:“是我自己不願殺你,下不了手。”
柳家莊的公子,“拂柳劍法”柳雲煙的兒子竟好像隨便可以殺似的。
竟然有人對他說,“是自己不願下手”,如果這種話傳到江湖上,柳家莊還如何立足?
柳公子卻恭恭敬敬道:“小姐不殺之恩,在下沒齒難忘。”
瑾小霧又笑起來:“一個大男人,說話卻如此囉嗦。”
接著又道:“要謝就謝你自己。”
“什麽?謝我自己?”柳公子詫道。
“對!”瑾小霧笑得更迷人:“我不殺你,因為你像一個人。”
“像誰?”
“夢中的人。”
“夢中的人?”柳公子更不解:“我像你的夢中人?”
瑾小霧的臉上現出一片紅暈,但她並沒有一般女子的害羞,她直視著柳公子,說道:
“沒錯,我的夢中人就是你,我怎麽忍心殺了我的夢中人!”
從她眼神裏,柳公子已經明白了什麽,但他說道:“你可以不殺你的夢中人,可我姓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