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到董嗣欽的手時,也一下抓到了董嗣欽插在她頭上的野花,取下來,低頭用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把玩了一下,準備一下扔到水中,手腕卻被董嗣欽抓住:“我送你的東西,你就這麽不珍惜?雖然,它隻是一朵小花。”

見董嗣欽這麽說,莫暄翮乖乖地將小花插回了自己的發髻中,卻刻意地挪了挪身子。因為她怕,怕靠得近會聽到他的心跳他的氣息,怕自己會真的控製不住做了不應該做的事。

俄而,她起身道:“你也恁膽大,不怕南燭和扶侖看見。我要回房去了!”

董嗣欽卻是抓住她的手不鬆開:“剛才談論虹照,其實我也明白,她對我的心思,何嚐不是我對你的心思。你知道,我不會強迫於你。如果扶侖與夔兄要與我爭,我知道自己也沒什麽勝算。隻是,扶侖是謙謙君子,他就算喜歡你,也隻會放心底;夔兄是曠世音律奇才,論容顏之俊美,我也自愧弗如,他們都是我最強有力的競爭對手。這一生,就算不能得你為妻,這樣靜靜看著你,靠著你嬉笑打鬧也好。”

示意之下,莫暄翮的手終於從董嗣欽手裏抽了回來,她道:“這些我都知道,你呀,這是舊話重談。你為什麽非得喜歡我這樣既不嬌柔也給不了你未來的女子,我剛強烈性如男人,多數男人不會選我這樣的女人做妻子的。”

董嗣欽看著她的眼睛道:“那是因為你是不一般的女人,豪爽大氣,重情重義,這世間,沒有女人的風頭能蓋得過你,而我立誌要做不一般的男人,所以自然能入我眼中的女人,隻有你。願與你為友,願你與同袍,願一生一世與你一起並肩戰鬥。”

“我明白,人所鍾愛之,總是矢誌不移的。這是我們交談多次的問題,今天又提起作甚?”莫暄翮道。

董嗣欽道:“因為夔兄弟要回來了,我總忍不住……”

“忍不住要吃醋是吧?”莫暄翮用右手刮了刮她的鼻子,壞壞地笑了笑,站起來,雙手張開,迎著河麵吹來的風,閉上了眼睛。

過得一會兒,她才說:“那虹照呢,你回來,不也得麵對他嗎?之前你的悶悶不樂就是為她,可這件事,終究要有個妥善的解決法。”

董嗣欽一愣:“怎麽解決?”

莫暄翮側著頭對他道:“你沒聽敤手妹妹說麽,希望虹照也找到一個能夠給她幸福的好男人,當然,那個人你不願意做,我東夷這麽多優秀的子民,難道還沒有那麽一個人嗎?”說著說著,她又自言自語道:“不過呢,要想移情,又哪那麽容易。一切隻得看造化了。”

相對無言之下,莫暄翮還是提議道:“算了,煩心事我們還是不談。一起回院子裏坐坐吧,不一會兒該去吃晚飯了。我想,今晚上又該是一個秉燭長談之夜。好好打算下。”

於是,她拉著董嗣欽離開大石頭,便往院子裏走,卻正好撞上趙楠燭、扶侖出來,趙楠燭一見便道:“我和扶侖正準備回房看看呢,卻獨不見了大蝦,怪不得,你又跑去粘暄翮了。說什麽悄悄話了,你倆?”

莫暄翮白他一眼:“就坐在河邊發了會兒呆而已,還不都是他來攪擾,弄得我自己房間都沒回。”

“知你愛幹淨,都君常派信得過的下人來給我們的房間做打掃,一切如新,你就放心好了。走,我們吃飯去。”趙楠燭道。

正準備出院子,媯重華與皋陶便已到院門外了,說巧不巧,兩人爽朗的聲音一傳進院中,莫暄翮四人趕緊出來迎接,齊齊行禮:“都君、皋兄,怎勞兩位親自上門來請!”

媯重華在與皋陶回禮後道:“四位好友此番替天行道,誅除混沌、窮奇、檮杌、饕餮四凶獸,不僅是我有虞的大功臣,更是華夏各族的功臣。你們凱旋歸來,為兄理應親自前來,況且,許久不見,我可也想與你們多說說話。走吧,兩位嫂嫂與敤手妹子在家準備了些薄酒小菜,一定要喝個盡興。”

“好!”莫暄翮豪氣道,“我們可也是許久沒有痛快地喝過酒了。”

進得媯重華家的大院子內,早已擺好了豐盛的飯菜,山裏的野味、水裏的河鮮、地裏的蔬果,一樣一樣地擺放著,香氣撲鼻,讓人難忍食欲。

媯重華招呼大家坐下,娥皇、女英一左一右坐在他身邊,敤手在源升的攙扶下也坐了下來,一臉即將為人母的喜悅之情。

席間,眾人說說笑笑,好不熱鬧。媯重華道:“堯帝高德,福澤華夏各族,我有虞子民也能保得衣食無虞,這一切皆是天恩所賜。桌上的這些飯菜,為辛勤而得,正如天下降妖伏魔之大任,暄翮、南燭、扶侖、肆欽四位勞苦功高。我先敬大家一杯!”

闊別半年後再次回到熟悉的媯城,與熟悉的親朋好友重聚,又是別有一番況味。莫暄翮小口抿著酒,吃著菜,歡顏不改,隻是心中略微有些悵惘。她回來了,那個讓她關心的嬴夔,卻不在。

少了他,是的,獨獨少了他。這教她如何不思念?

平靜地吃著飯菜喝著酒,把自己喝得有點微醺。過席之後,娥皇、女英知道媯重華定要是隨去媯汭皋上坐坐的,便將莫暄翮、趙楠燭、扶侖、董嗣欽、媯重華、皋陶送出遠門,看著六人到岸邊上船往媯汭皋而去。

入夜的媯汭皋岑寂安謐,陣陣鳥語響徹林間,行走於曲折的小徑,這寧靜中卻透著絲絲沉重。回到媯汭皋的大院中,點起燈火,抬頭遙望,是滿天繁星。低頭沉思,卻是滿腔心事。

坐定後,媯重華言道:“暄翮,你們四人今晨才剛歸來,沒能讓你們休息一下,我和皋兄晚上就來打攪,你們可怪為兄?”

莫暄翮道:“夜話奇譚,可是一樁美事。我們不是向來都如此麽,要說休息,我們四人大可明天好好睡個懶覺再起。”

她放下手中盛荼的陶杯,略有思索道:“還是曆山產的清荼味道好,一千多年前,神農氏於荒野以斧鍋煮水,正巧幾片綠葉飄進了鍋中,這般煮好的水,卻是其色微黃,入口生津止渴,十分氣爽。神農氏以之為藥,日遇七十二毒,皆可以之消解,後來更讓荼成為了我們日常酌飲之物。好水配佳荼,而這天下,也需要一位賢能的共主!”

皋陶應道:“正是如此。天下之勢,已是我東夷獨大,都君受堯帝倚重,協理政事,多方磨煉,各族欽服。”

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媯重華身上,可他卻是鎮定自若,一言不發,眼裏透著一股難以捉摸的精光。旋即,才道:“你們走後不久,我和皋兄也算完成了一件大事。”

“都君可指的是舉八元、八愷?”趙楠燭問道。

媯重華點了點頭。

董嗣欽也道:“我們在回媯城的路上也聽說了。都君目光如炬,識良臣高賢,這堪是利民的大功德一件!”

莫暄翮便言道:“先說這八元。繼顓頊帝後,堯帝先父、高辛氏帝嚳向來以四妃四子傲視天下。元妃薑嫄生子棄,次妃簡狄生子契,三妃慶都生子放勳當今堯帝,四妃常儀生子先王摯。據傳,早年曾有炎崆祭司為其占卜,卦曰四子皆可得天下。這一門,可謂天下望族,昌盛之極。而八元,皆出自此一族中。伯奮、仲堪、叔獻、季仲、伯虎、仲熊、叔豹、季狸八人,且忠,且肅,且共,且懿,且宣,且慈,且惠,且和,才德高俊,眾人推之。

而八愷,則是高陽氏顓頊帝之後。蒼舒、隤敳、檮戭、大臨、尨降、庭堅、仲容、叔達,亦即垂、益、禹、皋陶之倫,八人齊聖廣淵,明允篤誠,天下人共謂之‘八愷’,其中最傑出者,除禹、益,更有我們在座的皋兄,而且他可也是咱們都君最早延攬的大才啊!”

說到此處,媯重華與莫暄翮四人都笑了起來,就連皋陶自己也“咳咳”地笑道:“暄翮就愛拿我來說笑,庭堅不過微有些薄名,實在愧怍。還說我,我看你們四人才是最早被都君給收買的第一等良才,是也不是?”

“就算是吧,這次我就放過皋兄你了,咱們可言歸正傳。”莫暄翮莞爾笑道,“堯帝當政這麽多年,八元、八愷雖是早有賢名,但卻未得重用。唯今都君總攬政事,不僅一呼百應,更是推良臣舉賢才,起用八元司土地,八愷理教化,可謂人盡其能,美事一樁。”

趙楠燭也道:“那可不是。八元、八愷十六人者,可謂世濟其美,不隕其名。八愷主後土,以揆百事,無不時序,地平天成;八元布五教於四方,父義母慈兄友弟恭子孝,內平外成。有八元、八愷齊聚我華夏之庭,天下莫不歸心,臣下、民眾莫不服殷。”

一旁傾聽的皋陶卻道:“堯帝年十五佐其兄摯,隻是青陽氏繼先聖王帝嚳大位後,荒**無度,才德有失,不出九年便被眾部族族長聯名廢之。而堯帝慈仁愛民,明於察人,治域有方,隆聞天下,被推為首領,弟奪兄位,是庸讓於賢。可如今之勢,擺明了說,帝上年事已高,亂世之秋有都君起於東夷,竭心輔政,才使天下免於崩解。堯帝嗣子丹朱為頑囂之輩,本難堪大任,又常受驩兜蠱惑行不義之舉,仍最受堯帝寵信。據探得的消息,堯帝病重,擬於明春傳位於丹朱。若果真如此,那恐怕我們得抓緊籌謀,早作打算。依我之見,這天下,斷不能落入丹朱之手,否則將來都君免不了會在朝堂之上遭受排擠不說,共工、驩兜、三苗、鯀四惡一朋,決計會是禍害蒼生的大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