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坐下來繼續做著小人衣裳的女英停下來道:“你今天可真的是豔光逼人,就像水一般的,溫柔,動人。特有女人味,跟平時啊,大不一樣。”
“有嗎?”莫暄翮佯作不知,反而開始大口喝起粥來,咕嚕嚕直往喉嚨裏灌,一下驚得女英不說話了。
一口氣喝完一碗粥,莫暄翮放下碗,順了順長發, 手在桌子上拍了幾下:“怎麽樣,現在還說我溫柔不?”
敤手的臉一歪,瞪得大大的:“兩位嫂嫂,看來以後不能當著暄翮姐姐說她溫柔啊,不然一下就給原形畢露的。”
女英搖搖頭,隻顧著笑。誰知娥皇卻有意似無意對暄翮道:“夔兄弟上午也就回來了,聽說他會先去虞宮向夫君回稟事程,晚間才會回媯汭皋。”她不多言多語,卻知莫暄翮心為誰開。
莫暄翮隻是輕輕“哦”了一聲,卻早已泛起波瀾,娥皇,表麵上的嫂子,實際上的外曾祖母,的確,是很懂她的。
大家聊著聊著,女英突然道:“暄翮,也許你不知道呢,聽說昨晚隔壁父母親和二弟所住的院子裏鬧鬼了呢,而且還是白衣女鬼,他們嚇得整宿沒睡著,一早就找夫君過去,神叨叨的,夫君說哪有什麽鬼,吩咐大家都不得外傳。我想暄翮你膽子最大了,鬼這些什麽的你是最不怕的了,所以才說來給你聽聽。你說好端端的怎麽會鬧鬼,就隻他們三人說見到鬼,就算傳出去也沒人信。”
莫暄翮淡然道:“其身若正,百鬼莫侵;其身不正,百鬼纏身。”
敤手撫著自己圓潤的肚皮,歎道:“爹娘和二哥這輩子做下不少孽,如今的光景,平心而論,也是自找的,就連我這個親人也都覺得沒任何可值得同情。”可說完這話,轉瞬她又變得俏皮起來:“不過,嫂子都說到這了,我們私下裏也免不得八卦,覺得若真的是白衣女鬼呀,暄翮姐姐可說不定會扮喲!”
心知女英扯到昨晚的女鬼話題上,多半會是打探是不是她,莫暄翮隻咳了一聲:“我昨晚很早就回房睡了,壓根不知什麽女鬼之事,都是你們才將提起我才知曉,幹嘛要這麽問我?”
娥皇搖搖頭:“她倆可是就愛瞎八卦,我剛都聽他們分析了一堆,無非說來說去,就要說到你頭上。誰讓隻有你才可能有那樣的手法去嚇得他們魂不附體,暄翮你就隻好擔這個冤名了。”
“那是因為我們都希望那個女鬼是暄翮姐姐所扮,讓爹娘和二哥被嚇唬一下,反正我也不心疼。”敤手調皮道。
莫暄翮也沒有任何生氣,隻是站起來,準備出門:“好呀,別拿我來涮,胡鬧得很,都大半年不見你們,回來你們就這麽消遣我,也不讓我消停一下,明天我可又要走了。”
女英也起身道:“我是聽都君說你又要外出辦事,都不陪我們多坐坐,大家都可想和你說話呢。”
已經走到門邊的莫暄翮回身一笑道:“沒辦法,天生勞碌命,我先出去轉轉,以後有的是時間陪你們。”
大踏步走出院子,她恨不能現下就進虞宮,去等著嬴夔回來,可越是想他,越是怕見麵那一刻的情不自禁。思來想去,她一個人漫無目的地在媯城中瞎轉悠,不注意間,差點撞到一位推著板車拉東西的大伯,忙給對方賠不是。
猛然間人一驚醒,差點忘卻要去書庭繼續學石子棋的,心想這是怎麽了,渾渾噩噩到了這地步。好在隻是剛過辰時而已,立刻來了精神,趕緊朝書庭趕去。有點氣喘籲籲地出現在扶侖麵前時,莫暄翮很有些歉意:“對不起,我來遲了。”
早已坐在院子裏石桌前等她的扶侖倒不以為意,一個人已經兀自廝殺了好一會兒,站起來做了個“請”的手勢,讓莫暄翮坐下來與他對弈。
開頭幾局,莫暄翮都是沒多久就被死死吃住,隻能繳械投降,扶侖直甩腦袋:“暄翮,昨天我教給你的,看來你渾然忘卻了,你明天就要出發,這樣子可怎麽去對陣天下第一石子棋高手丹朱。”
莫暄翮呆坐著,好一會兒,才盯著棋盤道:“你對我就這麽沒信心,那就再來幾局。”不服氣的她終於漸漸找回狀態,開始也能贏扶侖了,兩人一片酣戰廝殺,越來越帶勁。
坐下來休息時,扶侖才認真看著莫暄翮:“你今天這打扮,格外好看。”
避開扶侖的眼光,有些不好意思的莫暄翮望向另一處:“怎的突然說起這,不嫌我棋技差了?”
誰知背後卻傳來趙楠燭的聲音:“暄翮今天,確實是比平時裏更美!”
被下了一跳的莫暄翮趕緊回身,卻見三個美男子齊刷刷站在自己身後,趙楠燭清亮的眸子帶著掩不住的笑意,董嗣欽筆直挺立嘴角微斜,而長身玉立的嬴夔依舊仙氣卓然。
一時間,莫暄翮竟說不出話來,想把目光定格在嬴夔身上,卻又不敢放肆地如此定格,隻能在三人身上遊離,直到趙楠燭繼續發話:“夔兄弟剛回來,已經去見過都君了,都君本要與我們一同吃飯聊一會兒的,可他事務纏身忙不開,大蝦去城西春十裏訂了個位置,咱們去那好好喝酒吃肉。”
扶侖收拾了下棋盤,起身道:“不錯,那咱就走吧!”
莫暄翮也爽口笑:“好啊,我喜歡。”
“你喜歡什麽?我看你今天是穿錯衣服了,平時男裝颯爽的,今天卻穿這麽女裏女氣的衣服。”董嗣欽抬眼道。
此話一句,莫暄翮臉上的笑意馬上收住,咬著嘴唇:“你!”
董嗣欽主動把臉湊上來:“我怎麽?難道說錯了嗎?”趙楠燭趕緊把他拉一邊,免得他吃拳頭。
扶侖看了眼嬴夔,兩人都不出言,隻是大步往前走。見莫暄翮此般嬌媚可人的打扮,嬴夔很想與她打招呼,柔柔地說聲:“好久不見!”但千言萬語,也隻能化作無聲,咽在肚裏。她不在的這段日子裏,他一個人曾經獨自回去過朝陽穀,那個美如仙境,人煙罕至的地方,卻是他心中永遠守候著的一片淨土。
是在那裏,他與她說上第一句話;在那裏,他們一起進山采藥;在那裏,他吐露淒悲的身世。朝陽穀,那是一個本在這世間存在,卻又仿佛並不存在的地方。他曾經無數次地想,如若他們能真正在一起,他願意,在功成名就之後,與他雙雙隱居朝陽穀,從此清風朗月,劍膽琴心,再不問世事。這永遠,隻是他的心願,永遠達成不了的心願。
春十裏,是個好聽的名字。這間坐落媯城之西的飯館,是有虞部落一位德高望重的長者去年所開,名字,卻是媯重華所取。
五人坐下來,點了些燒酒、牛肉、小菜,周圍桌前的客人都向他們投來注視的目光,打起招呼,但都沒有人會過來打攪他們。客氣而禮貌地回應之後,他們仍舊淡然坐定,作為城中的名人,早已習慣。
夥計很迅速而麻溜地端來了一應所需,莫暄翮倒是若有所思:“這讓我想起了落雲亭……”
趙楠燭也接了一句:“是啊,可多少年過去了!”
坐在莫暄翮對麵的嬴夔問道:“落雲亭?怎麽以前沒聽你們提過?”
意識到自己有些說岔了,莫暄翮應道:“那是我和南燭他們年少時常去喝酒的地方,隻是猛然間勾起了往昔而已。”
她看著嬴夔,一張臉燦若桃花:“大半年沒聚了。”
嬴夔麵容沉靜:“是的,大半年不見。”
“來,大家邊吃邊聊!”董嗣欽已經給大家斟好了酒。
趙楠燭也舉杯道:“酒逢知己,大家都是過命的交情,情同手足,別的也就不說了,一個字,喝!”
在這共襄大業、打天下的時候,每個人肩上的膽子都是很重的,但因為知道曆史的結局,知道他們必定會勝,所以顯得底氣十足。隻是這過程中,難免經曆風風雨雨艱辛坎坷。
莫暄翮是特地要等嬴夔回來再出行的,兩人偶爾對視,都是微微一笑,心中千言早已在這一笑之間。她把最美的裝扮留給他,盼他能留在腦海裏,永遠記得她巧笑流盼的樣子。
酣然暢飲之後,幾人回到虞宮,又分頭忙起自己的事情來,相約晚間媯汭皋上嬴夔為他們彈奏最新譜的曲子。趙楠燭和董嗣欽趕著忙政事,嬴夔回清音殿整理新搜集的曲譜,而莫暄翮和扶侖則回書庭繼續下棋。
一下午的時間,在棋盤廝殺之中不知覺一晃而過,莫暄翮到底是極聰穎之人,扶侖交給他的招數她一一記在心裏,活學活用不成問題。趁著天色尚早,覺下棋已有些乏,莫暄翮索性提出和扶侖去菜園子裏摘些菜回來,再去附近小河裏捕點魚,晚上就在“媯汭皋”吃飯。嬴夔回來,就想幾個人安安靜靜地相聚。
當他們拾掇著回媯汭皋時,竟發現河邊沙地上已經架好了鍋灶,一大堆柴火堆積著,而董嗣欽正在不遠處的石堤上,操刀刮起魚鱗來。見他低頭忙碌的背影,莫暄翮走上前問道:“南燭和嬴夔去哪兒了,怎麽就你一個人忙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