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嗣欽卻連頭也不抬:“他們在坡上切磋琴藝呢,反正我也沒其他事,就先準備著晚餐。”
“那都君要過來一起吃飯麽?”莫暄翮問道。
董嗣欽搖了搖頭:“他說他事情繁忙就先不來了,讓我們好好聚聚。”
於是,莫暄翮便與扶侖去皋上的菜畦轉了一圈,把已長成的綠葉蔬菜都給采摘來,熬成菜粥。這菜畦自他們定居於媯汭皋上時就開辟了,隻是平日裏常奔忙在外疏於打理,都是媯重華命專人管理的,他們不在時,這些蔬菜都是無償贈送到城中孤寡老人家的。
就算他們不在,皋上大片大片的菜畦也是被打理得井井有條,各色時蔬自然生長,總讓人想起曾經一起在曆山辛苦開荒耕種的幾年,那時的他們,真真正正對農耕雨順、四時節氣熟稔不過,體味農人的艱辛與以食為天的不易。
把新鮮蔬菜采摘下來後,拿去河邊洗淨,淘米熬粥,讓菜粥的香味四溢開來。一邊是扶侖在做著火夫添加柴火,一邊是董嗣欽美滋滋烤著魚,而莫暄翮在一邊熬著粥。這沙地是背對著媯城的,在媯汭皋的西北隅,也頗為安靜。
切磋琴藝的趙楠燭和嬴夔兩人,各自懷抱五弦琴、鳳儀琴款款而來,將沙地的木架上架好琴,兩人你一首我一曲地彈將來,伴著炊煙嫋嫋而鳴,如在為這溫馨氛圍而助興。
等到餐飯備齊,五人席地而坐,大口吃將起來,無不口齒留香。莫暄翮感歎道:“起初的時候,我們還能時常有這般怡然自樂的光景,可現在,如此反倒是難得了。”
趙楠燭道:“如今愈發國事即家事,局勢箭在弦上,都在伺機而動,肩負重任,自然不敢偷得半日閑。”
董嗣欽將手中的一串烤魚遞給莫暄翮,看她吃得盡興的樣子,很是歡喜,忙不迭再給她遞一串,而對麵的嬴夔都看在眼裏,手中端著一碗菜粥,低頭發起呆來。一旁的趙楠燭借機和他聊上一句,唯有扶侖一個人,淡然自若,眼眸中隻有河心的波光與晚間的清風。
沒有美酒作飲,幾人吃完東西,就安靜地坐下來聊會兒天。
懸在大家心頭的,始終是紛擾的政事,趙楠燭挑起了頭:“今天在書房的時候,都君與皋兄、大蝦與我商議,下月中上朝提議都君繼立主君一事,若是順利還好,若是不順,必得做兩手準備。鯀、驩兜、三苗皆是朝中老臣,勢力穩固深厚,且都是支持丹朱。若他們從中作梗,與我們公然作對,到時堯帝兩頭作難,局麵不見得容易收拾。是以,將來若有戰爭,我們就必須要加強作戰實力。”
莫暄翮道:“都君麾下將領不都有在勤力訓練十萬軍士嗎,無論是戰場對陣還是水戰,軍士裝備充足,士氣高昂。還有寅照、賓照過來,讓他們專程負責訓練弓箭手與山林之戰,聽說也頗有成效。更何況,皋兄的人馬也都隨時聽令。整個東夷,渾在我們的掌控之下。其餘各地與我有虞交好、明裏暗中支持我們的部落,那也是相當之多。我們一路誅服四凶獸,也是既得了民心又立了威,都君要得天下共主的位置,本就是易如反掌之事。”
“確實是如此,但凡事總要求個完全之策才好,何況我們不是沒有強敵。之前我們也探討過,鯀、共工、驩兜、三苗四大凶族,才是接下來我們要啃的硬骨頭。鯀與是共工皆是神族,法力高深,必得我們親自去對付,且不知道勝算幾何。驩兜是三苗首領,為陰險狡詐之人,三苗又是險惡叢生之地,若是他挾丹朱而立,必有惡戰,也得集我方之精銳,一擊而潰。”趙楠燭道。
董嗣欽便道:“是以最近我們的將士都在加強操練,都君也帶我和南燭去看了下情況,南燭對於行軍對陣心得不少,倒是給都君提了不少可行的建議。”
趙楠燭接著道:“我隻是個暄翮口中的世家子,若論打仗殺敵的戰法戰術,恐怕還是暄翮最有心得。”
他盯著暄翮,暄翮卻下意識地看了嬴夔,沒想嬴夔卻真的好奇起來:“以前隻聽你們提起是從極南的蒼梧之地而來,卻幾乎未曾聽你們講述過往,每次問起也都避而不答,隻我心裏一直納悶,連都君也都甚少問及。看來你們的過往如此神秘,難不成想讓我不丟手地探究一番。”
莫暄翮腦中略一思索,很快反應道:“我們四個從小就是玩伴,一塊兒長大的,就是異父異母的手足。南燭的爹就是我們部落的首領,而我父親身手了得是部落中最會打仗的人,所以南燭會這麽說。”
其實趙楠燭的話沒有錯,莫寒壽將軍統領舟兵,雖最擅水戰,但早年卻是從沙場對陣腥風血雨中過來的,各路兵法陣法再熟稔不過,莫暄翮三歲起就教她誦讀兵法,精習武藝。西周呂尚的《六韜》《太公陰謀》《太公金匱》《太公兵法》《群書治要六韜》,春秋吳起的《吳子》、王詡的《鬼穀子》、鶡冠子的《鶡冠子》、司馬穰苴的《司馬法》 、尉繚的《尉繚子》、範蠡的《範子計然》、孫武的《孫子兵法》、孫臏的《孫臏兵法》,莫暄翮在父親的耳濡目染下,均有涉獵,但父親最為推崇的,卻是伍子胥的《水戰兵法》。
想到此,莫暄翮忍不住心中激**:“如若真有一日要兩軍對峙,我定要為主帥,領兵打仗,親自上陣殺敵!”
“所以啊,等你從丹淵回來,有空到軍中指導指導唄……”趙楠燭道。
莫暄翮一聽,便問一旁的董嗣欽道:“大蝦,南燭的話是都君的意思還是他的意思?”
董嗣欽不慌不忙地答道:“是南燭提議,都君允準的。都知道你一身英氣,不同於尋常女子,殺敵總為急先鋒,有此女將,何樂而不為。”
對莫暄翮,嬴夔也是滿心傾慕,這樣的女子不可多得,若遇之,必當珍之若寶。就算成不了自己的,守在身邊也好。
幾人各是有所思,扶侖詢問莫暄翮:“明天就要去丹淵了,可有否準備好?”
“是啊,都君政事繁忙,說讓我們代他為你送行。”趙楠燭道。
莫暄翮卻渾似沒聽在眼裏,一個人在腦海中默念起“仲秋之月養衰老,行糜
粥飲食。”多少個夕月之時,再沒了父母相伴身邊,今年的夕月之俗剛過,自己又要隻身出行。
見她一人悵然所思,董嗣欽拿自己的臉在她麵前晃了晃:“剛才扶侖問你話呢,怎不答他。”
莫暄翮一愣,剛才走神去了,渾沒聽清楚扶侖說了什麽,見此狀,董嗣欽搖搖頭:“他是問你準備好出發沒有。”
“這有什麽好準備的。”莫暄翮一臉輕描淡寫。
不過,嬴夔卻提出了不同意見:“大位由誰繼立之事,畢竟還沒有真正擺到台麵上來,暄翮此番前去丹淵,是否會打草驚蛇?”
“你是指被丹朱和驩兜察覺暄翮的來意和目的,從而有所防備,甚至捏造把柄在堯帝麵前構陷?”趙楠燭問。
嬴夔點點頭,但旋即又道:“不過,你們的安排,總歸是不會錯的。是我多言了。”
莫暄翮笑了笑:“明著是去找丹朱下棋是真,暗裏,實則是去探查丹淵一帶地形,將來若有戰事,也好有備無患。據說,丹朱此番不僅有驩兜的三苗一族相幫,還拉攏了巨人部落首領誇父後人。”
“誇父一族?就是黃帝時居於北方大荒的成都載天之山,大神後土的子孫?”嬴夔驚愕道。
趙楠燭曰:“是的,誇父族人個個身材高大,力氣威猛,仗著副好身板,專喜替人打抱不平,他們曾經幫助蚩尤一族對抗黃帝,後戰敗,活下來的誇父族人都回到了山上,從此日漸衰落,他們的首領誇父,也是再有名不過,是族中最高大最勇猛的人,總是雙耳纏上兩條黃蛇手中也握著兩條黃蛇,因追日追到了虞淵,未及趕到大澤便半途渴死。他的後繼者也叫誇父,隻是再沒人有他那種追日的精神和毅力了。”
雖本知追日永不可能追到,但能有勇氣追日的神人,世間也就誇父一個。說起來,趙楠燭是敬仰他的。隻是他有些疑惑,如今的誇父一族怎與丹朱扯上了聯係,於是道:“有些謎底看來還得暄翮去解了,但願你此次出行有收獲。”
莫暄翮輕笑道:“也許誇父一族的首領常年居於荒山之中,乏悶已極,閑來無事也練就了一身高超棋藝,於是就與丹朱產生了某種往來也不定。且待本公子將此謎解開來。”
扶侖卻道:“其實不然。依我的推測,或許跟下棋是半點關係都沒有。要從誇父族人的性格著手去想,方才合理。”
“哦?怎講?”大家都在等著扶侖的高論。
隻見扶侖不緊不慢,語氣平緩地幽了幽看了他們一下:“當年南方部落的蚩尤被黃帝打敗,便派人去請誇父一族救援,南燭剛也說了,誇父一族都是些沒事就閑得蛋疼的人,專愛幹所謂打抱不平的事兒。他們多數人都認為蚩尤一族比黃帝一族弱小,身強力壯的他們理應幫助弱者,於是欣然應戰。有了誇父族人的幫助,蚩尤一族簡直如虎添翼,再與黃帝一族作戰就變得勢均力敵僵持不下了。難得吃了敗仗的黃帝急得一籌莫展,忙上泰山找各路神仙幫忙,是九天玄女下凡主動教習黃帝兵法,還有人送來了昆侖山的紅銅,助他鑄造出了一把切金斷玉削鐵如泥的寶劍。藉無敵的行軍布陣之術,華夏炎黃聯軍一舉擊敗敵對的兩方聯軍並殺死蚩尤,自然誇父族人也灰溜溜回了山再也沒下來。後來,人間發生了嚴重的旱災,比今日的洪災還要凶猛萬分,大地龜裂,江湖涸幹,一片荒涼,眼看就沒活路。再後來,就有了誇父追日而死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