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扶侖講著講著,莫暄翮忍不住笑出聲來:“再後來的後來啊,就有了個本來一本正經的貴公子,一本正經地講起了這個原本不那麽正經的故事。”
扶侖一愣:“怎麽就不正經了?”
看莫暄翮眼神閃爍的樣子,董嗣欽道:“我倒覺得扶侖的推測有道理。”
這時,趙楠燭插話了:“你們說來說去,還是消停些吧。咱們聽夔兄給大家彈上一曲,就各自休息去了可好?”
莫暄翮與扶侖、董嗣欽皆表示讚同。
嬴夔溫柔一笑:“剛才南燭也跟我講了你們上次出現對付四凶獸的經過,是以也就沒再相問。也罷,就獻醜為大家彈一曲我才譜好的《縷訣》之曲!”
他坐在鳳儀琴前,背對滔滔逝水,修長的手指在琴弦上流動,無知無覺地,就將四個聽者帶入了琴音織就的幻境裏。
絲絲縷縷,遊遊離離,靈與身像是要分離開來,互相對話,空靈已極。莫暄翮雙眸如星,在似夢非夢的情境中,安然,歡喜。他,依舊是他,琴音絕妙,而她的劍,卻留在了房中。若不然,定是一場琴與劍的相依相隨。
幾乎是很默契的,趙楠燭三人一致讓嬴夔送莫暄翮回屋,連董嗣欽都沒有發表任何異議。當然,嬴夔也沒有推辭。
石階小徑,嬴夔為莫暄翮執著鬆油火把,直到送到屋外,看著莫暄翮背對著她推開門,也依舊沒有說一句話。
莫暄翮轉過身,看著夜色中沉靜如水的他:“你就沒什麽想與我說的?”
“我想說的,你都知曉。睡個好覺。”他微微一笑,轉身就隱入了黑暗中。
她不曾歎息,卻將門闔上,一個人坐在窗前,摩挲著桌上的玄素冰清劍,一個人,呆呆地出神。
而他,卻一個人再到水邊,坐了好久好久。未見她時,總有千言萬語想要訴說,等到真正見了,卻又說不出一句話來。相思雖在喉,卻是欲言又止,難以有不吐不快的暢快。
才一相見,又要別離。他知道,她是特地等他回來見上一麵才走。既知她心意,便已知足。
莫暄翮早早就起了來,而董嗣欽卻是更早地為大家準備好了吃食,在院中吃了東西,趙楠燭、扶侖、董嗣欽、嬴夔將她送到渡口,看著她飛身飄然遠去,已經翹首歸期。
此去是向西南而行,莫暄翮特地著了一身青衣,男子裝束,還製作了兩撇小胡須在唇上,未攜玄素冰清劍在身。未掩人耳目,行經鬧市區便步行穿過,待到山野田間人煙稀少之時,再以飛行加快腳程。
半個月左右時間,莫暄翮已經到達丹水境內。丹水靠峻嶺險地,沿衝擊河穀地帶形成大片沃野良田,水域寬廣,城邑富庶,實在是一個好地方。周遭七百裏的廣闊山域,便是由驩兜統治的苗蠻部落,也即“三苗”。當初堯帝打敗驩兜於丹水之浦,驩兜歸降,而堯帝也將丹朱封於此,這也造成了丹朱與驩兜的勾結,兩人合著媚上欺下,迷惑堯帝。
丹淵是丹水一域主峰丹峰下風景最為秀麗的勝地,丹朱的丹陽宮就修建於此。秀美的山水間,碧波**漾,木影參差,佳人嬉戲,莫不讓人心旌搖曳。從出現在丹水地界起,莫暄翮也就被驩兜的人暗中盯上,她心中了然,但也神情自若。
在丹城中轉悠的她,光臨了很多地方,荼肆、客店、市場、鐵鋪、布莊,到處停留,卻是隻看不買。尤其在鐵鋪時,她裝作莫不驚心,其實看得很仔細,從以前的手斧、砍砸器、刮削器、尖狀器,到石斧、石鏟、石锛、石刀、石鑿、石鐮、石鏃,還有玉刀和玉鉞,對他們的日常勞作用具和戰鬥用兵器,有了一個大概的摸底。
城中對於突然來了這麽個藍衣的小胡子年輕人,自然是充滿好奇。除了吃飯住店,這個年輕人卻沒有跟任何人多說任何一句話。不出兩三日,莫暄翮的行蹤已悉數被報到了驩兜的耳朵裏,他讓人盯緊了她。
更引人注目的,是莫暄翮背在身後的青布囊,無時無刻都沒有離過身。但丹朱的宮殿,她卻從未曾靠近過。在她來丹城的第四天,在客房睡了個大懶覺的她,伸伸腰起床,走下樓,對櫃台坐著的店主粗著嗓子道:“老板,從今天起,我給雙份的房錢,隻要你借我張桌子,讓小倌兒給我搬到街口,我要在那找人下幾天石子棋。”
她這麽一說,長得圓滾滾就像一坨肉的中年店主立馬明白:“喲嗬,原來客觀你是上我們丹城來挑人對弈來著,膽量不小啊,看你年紀輕輕的,敢問你是打哪來的?”
“在下自南邊姑州而來,自小學得一手棋藝,聽聞丹城中高手如雲,是以特來討教,不戰得名頭,自然不會回去。”莫暄翮用右手挑了挑假須,自信滿滿地邪魅一笑。
店主看莫暄翮如此口出狂言,倒不由得來了興趣,仔仔細細把他從頭到腳打量一番:“我看客官你這細皮嫩肉的,不過初出茅廬的小黃驢兒,說話這麽大口氣,也不怕把牙塞了,話說得太滿,到時臉給打著了,可別怪大哥我沒事先提醒你!”一邊雙手叉腰,把汗巾往右肩上搭起。
莫暄翮顯得頗為鎮靜:“老板,我一不會少給你錢,二我與人對弈石子棋輸贏也不妨你事,你隻管依我的請求便是,如何?”
她抖了抖衣角,眼睛都不眨地笑著望向店主,此刻店裏其他正在吃飯的旅客也都來了興趣,團團將他們圍起來,大有看熱鬧的表情,不時起哄:“哎喲,你就依了小青年嘛,又不帶你吃虧,怕啥呀,再說誰還嫌有好戲看不成!”
在眾人的推波助瀾之下,店老板也就把小二叫到跟前:“你和傻墩兒給這位客官搬下桌凳到前麵街口擺著,每天客官下完棋再給搬回來便是。”
正當莫暄翮要道謝,又有人提出來:“我說年輕人,你要找人比試棋藝,就在這客棧中便是,人又多,又容易熱鬧起來,何必非要到街口啊,不覺折騰麽?”
莫暄翮隻是答道:“光天化日下與人下棋,無論誰輸誰贏,自有蒼天見證,在下做人光明磊落,自願如此!”
“這麽說倒也有幾分道理!”人群中有幾人點頭議論了起來。
興頭一挑起,就有一二十出頭的瘦削青年從人群中走出來,朝莫暄翮拱了拱手:“在下不才,願做第一個挑戰者!”
莫暄翮也回之以禮:“幸會!”
這時店主就忙招呼夥計:“快快,趕緊搬家夥,好讓他們開始對弈!”
店小二立刻就動起手來,莫暄翮向挑戰她的年輕人道:“請稍待,我上樓去取了石子棋就下來!”
她不慌不忙地回房取了棋來,便與年輕人到街口,將棋盤鋪在桌上,兩人互相對視“請!”,便相對而坐,其他看熱鬧的人都自覺不自覺聚攏了過來觀戰。
在盤上作對角星布局之後,開局由莫暄翮執白棋先行,沒過多久,對方水平如何莫暄翮心裏就大致有了個底,虧得扶侖將對弈中各種招數、謀略、殺敵製勝的套路都悉數講給她,讓她牢牢記在心裏,雖然短短時間內速成難免會有疏漏,但憑莫暄翮的聰慧,也無須多有擔心。
麵前的對手段位並不高,莫暄翮不消幾下就擺平了他,這第一局贏得很是輕鬆,對方被逼得無路可走,是以直接中途認輸,灰溜溜地就離開了,莫暄翮隻能皺了皺眉,觀者也竊竊私語:“就這水平也敢來挑戰,真是丟了我們丹城人的臉,呸呸呸!”
看熱鬧的人一個個都很不服氣,紛紛排著隊上前挑戰,丹城百姓好棋成風,不分男女老幼,皆對石子棋精通,連三歲黃毛小孩都不例外。當然,這歸功於有丹朱這天下第一弈棋高手,他是堯帝的嫡子、丹城的城主,又是驩兜到處宣揚未來繼立大位執掌天下的人。雖然丹朱心性頑劣,好爭訟鬥囂,行事乖張不得民心,但他對石子棋的貢獻和推廣倒是無可爭辯的。
就在莫暄翮與人在街口對弈時,那客棧店主早已偷偷傳信給了丹陽宮和驩兜那邊,他明裏是開客棧迎來送往的,實際上是驩兜的眼線。丹朱聽說有外來人公然在丹城布局挑戰各方石子棋高手的時候,隻哈哈地輕蔑一笑:“由得他去,有種來我丹城撒野,我倒不信他能有什麽水平,鬥得過我十萬丹城子民。”但畢竟一說下棋就是無限挑起他興頭的事,便又揮手讓侍者近前:“還是派人給我盯著點,要出了什麽亂子,隨時通報!”
驩兜一聽說這情況,不由起了狐疑之心,之前莫暄翮進入丹水之境時手下就匯報了她的行蹤,此番到丹城來公然挑起石子棋對弈,疑心更甚,命人暗地裏看緊莫暄翮的一舉一動。
明知四處有人盯梢,莫暄翮渾作沒事人一般,從容鎮定地應對著一場一場棋盤上的交鋒對陣與慘烈廝殺。她這個人,天生就爭強好勝,焉有輸給人之理,連續七天下來,丹城中各路高手都先後敗給莫暄翮,此事漸漸傳了個大開,遠近數百裏的人都知曉了此事,於是入丹城的人比平日裏更多了起來。他們都住到了莫暄翮所住的客棧中,甚至客棧早已客滿容納不下旅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