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無疑問,大家都是衝著莫暄翮來的。沒有誰知道她的來曆,就好像她的憑空出現不需要理由一般。既然有了這麽個人,挑起了如此浩大的棋盤對弈之戰,自然城裏城外的目光都吸引了來。

隻是,沒有人贏過莫暄翮,連打個平手的都沒有,這被丹朱自豪地封為“弈都”的丹城百姓視為奇恥大辱,自覺丟盡了顏麵。不,顏麵其實還未丟盡,因為,他們相信,他們的城主、堯帝的嫡子丹朱一定能夠挽回敗局,他是公認的天下第一弈者,他不會敗,大家都這麽認為。

在這期間,不是沒有人怒氣衝衝,向莫暄翮尋釁滋事,但她隻是冷冷一笑:“輸就輸贏就是贏,成王敗寇,自古如此。如果誰因為輸了棋而對我痛下殺手,不僅有違對弈之道,更是丟堯帝的顏麵!”看她概無所懼的樣子,諸人自也不敢輕易為難。

待到一天的戰局結束,莫暄翮早早就吃過晚飯閉門不出,驩兜暗中派人想要刺殺,但卻居然連門都破不開,回去隻能稟報是門關得太嚴實根本沒法進入,更別說刺殺她。自然,實際上是莫暄翮在房門內施法築了結界,她自己卻每晚都溜出去四處打探丹陽宮中的動靜,並將整個丹城的建築結構給繪製了下來。

第二天,莫暄翮總是安然無恙地出現在街口,坐在棋盤前,等待上來挑戰的人,再舉重若輕地將之一一擊敗。種種傳到丹朱耳朵裏,氣得他一腳就將通報的侍從踢翻在地:“一群廢物,連下個棋都贏不了,凡是輸了的人,統統給我處死!”

一旁的近臣烏曹連忙跪下叩頭:“主君,使不得,使不得,若是讓大家都掉了腦袋,如此城中百姓今後還有誰敢再下石子棋,此舉萬萬不可。老臣請求親自出宮,前去與那年輕人對弈,以求挽回我丹城顏麵!”

聽烏曹請纓出戰,急火攻心下方寸大亂的丹朱在地上摸著腦袋轉了好幾圈,才停下來說道:“好好,就準了烏師,務必給我勝了那年輕人回來。真是豈有此理!豈有此理!”邊說邊跺腳。

說起這烏曹,可也不是個小人物。當年堯帝從行軍布陣之法中領悟頗深,心血**之間便創出了石子棋,以兩人對弈代戰場上兩方統帥領兵之對陣。但要說真正通達堯帝智慧,將石子棋流傳開來的首要功臣,卻當屬烏曹。

堯帝畢竟政事繁忙,不可能事事親為,向百姓推廣石子棋一任,便交給了烏曹。烏曹本是堯帝族中近親,年歲小堯帝十多歲,從小跟在堯帝宮中,是個本分守規矩的人。但他能看星象知八卦,做些文職差使之事,常在堯帝近前,也是個有學問的人。天然的,他對石子棋的領悟力超群,是眾臣中悟性最高的人,也隻有他,在水準上可與堯帝一決高下。堯帝見自己也非曲高和寡,有烏曹陪他下棋,自然也是一樁樂事,又因烏曹不是圓滑阿諛之人,性情較真,從而愈發博得堯帝喜愛。

因生母鹿仙女隱居姑射山中,不曾再入凡塵,丹朱自生下來就沒有娘親,女黃雖待他不差,但丹朱自幼便性情頑劣不羈,時常闖禍生非,堯帝心中憐愛無比卻又頭疼萬分。好在創出石子棋之後,堯帝以之教丹朱,丹朱天資過人,半日就學會,且從此對石子棋入迷,在造詣上也不斷超越了堯帝,不禁讓堯帝又驚又喜。

當然,石子棋天下第一高手的名頭,並非堯帝愛子心切而可以封之,也非丹朱自我吹捧,更不是群臣巴結虛誇得來,而是實打實比拚出來,過程可謂跟如今莫暄翮的挑戰有些相像。

就在丹朱十五歲的時候,已經鬥遍平陽城無敵手,自傲的他主動向堯帝提出要設戰局,廣征天下石子棋高手進行比試,決出十大高手,並賞之以珍寶,封之以官爵,賜之以田宅。石子棋本就為堯帝創出,如此重賞,也想要天下百姓中多出愛好石子棋的人,更望多有高才。是以,丹朱的提議就得到了準允。

正因自傲,丹朱還提出比試要在平陽城內舉行,參賽者不拘來頭不拘年齡,一律憑實力比拚。也為了不因自己身份而讓其他參與比試的人畏手畏腳,故意輸之,他還讓堯帝下令對弈時所有參賽者都必須佩戴隻露出口鼻雙目的麵具,不可漏出真實身份。此令一出,加急傳到了各部族首領處,也得到廣泛的重視和響應。

石子棋對弈大賽持續了長達三個月,設在城西專門建造的弈宮,監賽者選派出了懂弈棋的四位德高望重、公正無私的大臣,一輪一輪的比賽,參與比試著達上千人,每人都被編號以記錄在冊。而在正式比賽之前,也由達到一定水準的大臣與前來參賽的人對弈,不符合要求的人將無資格參加弈宮內的正式對弈。

最終,決出的前十名被堯帝禦封為天下十大高手,而頭一名,毫無疑問,正是丹朱。雖然帶了麵具還故意裝扮多變,眾人也在賽場上辯不出他來,但他高人一籌甚至數籌的棋盤智慧卻毫不失色,鋒芒無人可擋。而居於第二的,正是烏曹。倒不是烏巢故意輸給丹朱,而是與丹朱對弈,烏曹縱拚盡全力,也難有幾回可勝。

除堯帝這個首創者外,天下弈棋高手排名方定。愛子丹朱奪得第一的名號,卻也是實至名歸,堯帝大喜過望,直言丹朱的智慧無雙,大肆賞賜。而烏曹,則是那個大多數時候代替了堯帝陪丹朱對弈之人,丹朱棋藝的進步,烏曹也算功不可沒。老實規矩的烏曹,長伴丹朱身邊,雖丹朱待他隻如仆差,嘴上卻是向來稱“烏師”,可見在棋藝上,烏曹自有一番地位。

在丹浦大戰收服三苗,驩兜俯首稱臣之後,堯帝便將丹朱分封至丹城,同時命烏曹隨伴。憑烏曹在石子棋屆的資曆和實力,那也是僅次於丹朱的。

在之前,扶侖就已經給莫暄翮詳細分析了烏曹和丹朱各自的特點,從戰術上尋求破解之法,要勝過兩人,不僅是實力的較量,更是智慧的較量。論實力,莫暄翮實則是遠遜的,但有了扶侖的**,最終也顯得底氣十足。

莫暄翮摸準時間,也偷偷進入過宮中偷窺丹朱與烏曹對弈,細思之下,從兩人各自的秉性與策略上入手,思攻破之策。她一直在等,在設下棋局的第十三天,終於等來了烏曹。

烏曹已是年過五旬的長者,須發皆有過半斑白,但是精神頭卻很好,步履矯健,一個人不帶隨從,信步穿梭於人群中,晃眼間就來到了街口,扮作普通人氣定神閑地觀戰。

此刻,莫暄翮正在與一四十多歲的弈棋高手對陣,雖然看上去片刻未曾分心,實際早已將悄然來到的烏曹給暗自再打量了一番。不遠處,有丹朱的人在盯梢。

對於弈棋,莫暄翮不過是快成,用二兩撥千金的法子,借力打力,實則使的是巧勁,在被烏曹觀戰的過程中,她故意顯得心浮氣躁好勇鬥狠,最後險勝的時候,不自覺用衣袖擦了擦額頭細密的汗珠。

這一切,都被烏曹看在眼裏,嘴角閃過一絲謔笑,心知麵前的白口嫩子,還不手到擒來。所以當敗者離席,烏曹立馬就在莫暄翮麵前坐了下來,圍觀者都認出了是烏曹,連忙起哄起來,站在其身後齊齊戳手指喊道:“烏大人,一定替我們贏了那小子,替丹城出這口惡氣!”“烏大人,贏了他!贏了他!”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反正看熱鬧的總是不嫌事大。烏曹掃了莫暄翮一眼,有些不屑地**了下嘴角:“有多大本事,今兒個盡管使出來,老夫都奉陪!”

莫暄翮對弈屆前輩其實還是很尊重的,站起身來,向烏曹行了個禮:“烏老前輩,小輩以拙藝前來丹城討教,本為誠心求學,今日前輩不吝賜教,是為感激。得罪了!”

一臉波瀾不驚的莫暄翮,鎮定地坐下來,那姣麵無瑕的貴公子模樣,倒讓觀者動容,眾人惡他如此損丹城的顏麵,卻又驚歎於他的卓然風姿。都希望,這是一場讓他們酣暢過癮的較量。

自然,莫暄翮不會令他們失望。原本烏曹打心眼裏有些小覷於她,但一招一式的對陣間,才知對手的招術高深莫測,不禁懊悔有所輕敵。但烏曹是何許人也,這一戰,他不必要贏,無關乎其他,隻關乎尊嚴,丹朱的尊嚴,丹城的尊嚴,還有他烏曹的尊嚴。

可任他烏曹棋藝再精湛,卻終究敵不過來自兩千年後的南越蒼梧人扶侖,技藝再高超的人總有其弱處,總有可以攻破的地方。若說在弈棋上,丹朱自負,天下人皆知。但其實,烏曹也自負,那種自負,是甘居丹朱之下,天下第二的自負。他認定普天之下,除丹朱外沒人可贏過他,他也不能允許這樣的人出現。

所以,這一仗,他勢必拚盡全力。但這一仗,他首先也就輸了。他深知不能輸,贏,是他唯一的目標。正因為太渴望贏,先招也便露了致命的弱處。

弈棋對陣,取勝的關鍵在於實力。論實力,莫暄翮並不比烏曹強。烏曹誌在必贏,神經高度繃緊,人在過於精力集中的狀態下,反而會疏忽一些東西。他的大局觀非常好,但卻會有意無意被莫暄翮幹擾思路,一旦如此,精確的謀計就會有失,棋子最大的用處就難以盡數發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