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上舜帝攜娥皇、女英二位後妃端然坐於最上方,神采奕奕,比往日更添君主龍威之氣,百官群臣分坐在台下左右兩側,齊齊祝賀,歌舞助興,更有嬴夔親奏雅樂,大顯喜慶宏闊之氣。
莫暄翮的眼光,則是被他們對麵的姒文命(也就是大禹)、後稷、伯益三人吸引了去。舜帝即位時,封官定責,任命大禹為司空,姬棄為後稷,伯益為虞官,三人同朝為官,交情也好,常向舜帝獻計獻策,多得采納,甚被倚重。後稷是帝嚳嫡長子,其母薑嫄,生於稷山,為童時好種麻﹑菽,成人後更有相地之宜,善種穀物稼穡。其為人質樸淳厚,自堯帝當政起便為農官,教民耕種,推廣稷、麥的種植,很受百姓愛戴。伯益又名大費,乃東夷人氏,是大業之子,顓頊曾孫,少典氏後裔,與皋陶為遠親。受堯帝重用,曾也是野心勃勃,想要爭奪天下大權,但勢頭終究蓋不過媯重華,最終被收服,自此也安於為臣,掌管九州山林。
往後波瀾壯闊的朝局,大禹是個了不起的核心角色,與他的接觸和往來,勢必要逐漸多起來,更何況,鯀是大禹的親爹,繞不過去。解開千年龍魂之謎,權力之爭,當也不是那麽簡單的事。曆史總是驚人的相似,堯帝與舜帝,舜帝與夏禹,權位的更迭,總有它被蒙著的麵紗。
大禹也感覺到了來自對麵的目光,不止莫暄翮,她旁邊的趙楠燭,甚至是扶侖、董肆欽,其實都有意無意看向他。彼此在笙樂絲竹的喧鬧聲中,心照不宣地以眼神會意。不過他的心情並沒有那麽美,當年羲仲等四嶽舉薦其父鯀治理滔天洪水,九年未能平患,更是因從天界盜走息壤被火神祝融到處追殺,後攜息壤逃匿,留下一個天怒人怨的大爛攤子。作為其子,大禹自知父親罪孽難贖,從小跟在鯀身邊學習治水的他習得一身本事,但與其父狷狂不羈的性格相比,他要穩重內斂得多,十分堅毅練達,德政兼修,凡見過他的人,都謂其“大不同於父”,舜帝對其多方觀察,在即位後決意委以重任,授司空之位,命治理水土,也有讓其代父立功贖罪之意。
要說莫暄翮四人的名聲,早就是如雷貫耳,大禹聽聞已久,隻不過他常年在外東奔西走,為治水之事勞心勞力,有重大朝事才會露麵,平日裏身影並不多見,是以與他們也沒多少交集。此刻見莫暄翮主動投來的注目禮,倒也是毫無慌亂,回以點頭微笑。對麵的莫暄翮舉起杯盞,小飲示意。
自然,大禹心中此刻會有些納悶,想拿莫暄翮可是舜帝身邊的大紅人,法力高深,功勳赫赫,行事也自由疏放,可謂是很特別的存在。他們之間素來並無多少來往,何以會突然對他有了注意。且自己是罪臣之子,今新朝開立雖被委以重任,然承罪父衣缽,治水若成,乃是將功抵過,益於百姓,若不成怕也是難逃大咎。思及,轉瞬也知莫不是為了要追捕其父之事,不免憂慮起來,但卻也沒有形於色。
不過,此刻莫暄翮卻沒有再看向他,而是一一向朝中眾臣都互相隔空招呼了一番,尤其是以羲仲為首的四嶽,白天她並未上朝,但也聽趙楠燭提起羲仲大人對他們在丹浦營地救下寅照、賓照、虹照的性命極為感激,尤其對她和董肆欽的印象更增進了許多。董肆欽在朝上聲名愈重,甚至有不少大臣向舜帝提出想要將自己的女兒嫁與他,都被婉拒,當然趙楠燭和扶侖兩人也不例外。舜帝深知他們的脾性,在此問題上從來都是尊重他們的意見,後來眾臣也自知趙楠燭三人資質才能非凡,怕也是隻有莫暄翮那樣的女子才能相媲美,便也漸漸少了這樣的俗事相擾。如此一來,天下卻又難免多了許多茶不思飯不想的癡心女子,害下單相思而已,知道“非趙楠燭不嫁”“非董肆欽不嫁”“非扶侖不嫁”雲雲。曾經一心單戀董肆欽的虹照,後終於放下與他人成婚生子,丹水一戰又全賴董肆欽將其救活,自是一生感激涕零,存於心中。
宴飲正酣,莫暄翮耳畔卻聽得扶侖與鄰座的董肆欽說起了後稷此人,話裏難掩對後稷的欣賞,想到扶侖的性子倒與後稷頗像,便抿嘴一笑。在她右側的趙楠燭很快察覺,問她為什麽笑,她提了起來,趙楠燭卻道“那你怎麽不說和你夔哥哥像,後稷大人教民耕種,夔兄弟教民樂音,也是大有相同之處啊!”
嬴夔在操持著晚宴的樂舞之事,並未有坐在堂上享受觥籌交錯的時光,雖心裏惦記著她,莫暄翮聽趙楠燭這麽一說,倒也不以為意,“夔哥哥正忙著呢,你拿他來湊什麽趣,我們還是說說後稷大人吧。”
其實後稷的年歲遠比他們大得多,出身高貴,是堯帝同父異母的兄長,與帝摯、契、台璽、姮娥俱是帝嚳之後,且是嫡長子。據史載,某日,帝嚳元妃薑嫄信步而遊,遇一巨人足印,遂俯身,觀其大小遠勝常人,心有驚疑,卻突覺一股暖流如氣海泉湧,不停衝擊著周身穴位,頃刻間竟有說不出的暢快,感到極為舒坦,於是莫名地產生了想要一踏足印的強烈欲望而不能自已。當她輕輕地,將自己的雙足履上巨人足印,立刻就感覺到腹中微微有動靜,一摸之下不免大驚,那好像是胎兒的動作!薑嫄顯得又驚又怕,但卻毫無辦法,離開巨大足印回家不久便時常感覺到胎動,在十月之後分娩產下一子。
帝嚳大喜,但薑嫄提及此前所遇怪事,認為此子乃是妖孽,不顧阻攔地便把他拋入隘巷。可是此後卻是一連串怪事發生,眾人傳言隘巷中嬰兒不但好好地存活著,過往牛馬更是都自覺避開他,絕不會踩踏到嬰兒身上。薑嫄覺得這不是個辦法,便偷偷派人將他抱回,想要再丟到山中,可巧的是,下人去山中丟嬰,卻見到處都是人,最終也未能丟成。想來想去,再把他拋到河冰之上,但卻不知從哪裏飛來了一隻大鳥,用自己豐滿的羽翼蓋住嬰兒,讓嬰兒免於被凍僵。當得知這一切之後,薑嫄淚濕襟衫,原本以為自己的孩子是個怪胎是妖孽,卻終於明白那是神的諭示,便將嬰兒抱回自己的身邊,從此精心撫養,成就世間一代農神。
“後稷品性溫良敦厚,民望甚高,是眾知的賢臣,我是滿心佩服的。”莫暄翮美麗的眼眸中閃動著光彩,莞爾一笑間,不經意就被董肆欽捕捉到了,思緒瞬間漂移到了去十日國山澗中的湯泉裏,衣衫盡褪泡在水中**他的樣子,便覺恍然若癡。那眉眼間難以抵擋的風情,那渾然天成的嫵媚容態,明明是隻要她勾一勾手,他便會豁出去性命一般乖乖俯首獻出肉體和靈魂,卻在莫暄翮一個轉身間被擊垮。她不過是挑逗,她不過是挑逗,僅此而已……
但若是他知道莫暄翮把自己給了嬴夔的事實,會是怎樣一種重創?那個風雨之夜的山中破舊小屋裏,那個隻有他們兩人相偎依的山洞裏,他明明可以得到卻生生放棄,說是沒有後悔過,那是不可能的。但他卻坦然接受自己的選擇,在她身邊,尊重她,愛護她,已經是很幸福的事。
不過莫暄翮此刻的注意力卻並不在他身上,更不會知道他此刻翻騰的心思,而是與趙楠燭從後稷說到了大禹。“我的想法,咱倆當先緝拿共工,鯀一事牽連更廣更深,還須步步來。至於丹朱、驩兜、三苗那邊,肯定是不會平靜的,若是丹朱真的自立為帝,恐怕要先以退為進。”莫暄翮靠近趙楠燭,壓低了聲音道,自然,趙楠燭是與她想到一處去的。
不知不覺,大宴已近尾聲,舜帝今日興致大盡,便下令收宴,攜娥皇、女英回寢殿,眾臣也一一退場。“姒大人稍等!”正當大禹也準備離去時,卻被莫暄翮叫住了。
一見是莫暄翮等人,大禹立刻行起禮來,“姒文命見過四位將軍!”
莫暄翮與趙楠燭、扶侖、董肆欽也一一回禮,並開口道:“姒大人忙於治水大業,憂心操勞,想是分外辛苦!”
“不敢當,臣下為帝君分憂,為百姓紓難,乃本分所在。隻是不知,四位將軍有何見教?”大禹挺胸直背,不卑不亢間,自有一股難掩的氣勢,隱隱有非池中物之象。不止莫暄翮這麽覺得,趙楠燭三人俱是一般。麵前的大禹年過三十,不過中等個子,與扶侖高差不多,身形偏瘦,但卻並不顯得羸弱,反而精幹健旺,雙目灼灼有神,為人謹慎持重,言語不多,行動力卻是很強。
趙楠燭走上前道:“司空大人言重了,見教談不上,與大人同朝為官,以後可多往來,治水一事需要我等效力的地方,大人盡可開口。”
知他們是想要拉近關係,四人是何等樣人,大禹自然也是感到欣喜,如果結交,定是一件好事,便應承道:“那就先行謝過,隻明日一早在下赴喬洲,四位將軍,下次有機會再好好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