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雖是這麽一問,但殿上眾臣俱是心中明亮,目光都朝莫暄翮和趙楠燭站立的地方看去。扶侖和董肆欽出於行動上考慮,是私下派去三苗的,兩人具體行蹤並不為外人所知。而去平共工、鯀亦是極重大之事,且是群臣請命,便可當眾委任。共工、鯀皆出神族,法力強大,等閑難以對付,若論誰可當此重任,也非莫暄翮、趙楠燭二人不可,這是沒有爭議的答案。
眾人鹹推之下,舜帝金口允準,因共工、鯀同與洪患一事牽連,故派莫暄翮與趙楠燭奉旨平逆,九州四海,天上地下,務必捉拿,以平天怒人怨。堯之末年,亢龍有悔;舜之新朝,時亮天功。
“臣領命!”莫暄翮和趙楠燭齊聲道,兩人英武的身姿立在大殿上,承載了朝臣與百姓的深切之望,平四罪於八荒六合,救黎民於洪患大難,雖然史書上留不下他們的名字,但他們卻是誌在必得。同時,舜帝再頒旨意,命伯益與後稷稍後啟程,赴黃河與姒文命共同治水。
下朝之後,舜帝獨自召二人到明徳殿書房,再單獨聽取了兩人的謀劃,詳細商議之後,莫暄翮便與趙楠燭出宮回府,匆匆吃了點東西,便打點行裝準備出發。這次兩人直接騰雲,往邙山東頭而去。
邙山為崤山支脈,東西綿亙近兩百公裏。山上樹木森列,蒼翠如雲,本是生靈棲居的福地。大禹帶領百姓沿黃河治水,一直到邙山東頭,便遇到了大的阻撓。共工盤踞在前方河道處,搗亂作怪,將整個邙山都淹到了近山頂處的翠雲峰,也是在此處將大禹打傷。
僅僅兩個時辰後,莫暄翮和趙楠燭便來到了邙山處。飛行在黃河河道上空,滿目俱是灰泥之色,暴漲的水流溢出河道,在兩岸肆虐,無論是草木作物,還是人畜屋舍,俱被衝刷進水流中,浩浩殤殤,河水中漂浮堵塞著數不盡的各類雜物、腐爛死屍,人的、動物的、植物的,渾濁腥臭,與已經治理有成的上遊河段渾然大別。
滿目瘡痍景象讓莫暄翮皺起了眉,天空又下著暴雨,所幸有法力保護並未淋濕,與趙楠燭一起做法將自己置身在護身罩之內,玄素冰清劍的青光與誅光劍的銀光相交,閃動著淡淡的柔和的光芒,照映在黃河上方。
“據我所知,洪荒之難是從遠古伏羲、女媧時期就有,那時是天帝為懲戒世人不端,故而洚水儆予。而到顓頊時期,因與水神共工不睦,兩相爭為帝,掀起部族大戰,後共工敗,怒極而觸不周山,折了天柱,絕了地維,使得天傾西北,日月星辰移位;地亦不滿東南,百川水潦歸之。這神仙打架,苦的可是凡間百姓!”
身穿月白長衫的趙楠燭執誅光劍,對莫暄翮說著,語氣有悲憫之意。或許是火氣有點重,莫暄翮罕見地撇了白衣,而穿上一件大紅衣衫,秀發在光圈中獵獵而動,自帶一股淡淡的殺氣在裏麵,“我喜歡打架,尤其是和神仙打!”
深知莫暄翮勇武好鬥的性子,看起來直接、簡單、孩子氣,不遮掩喜怒,就像他們之間的相處,坦誠、坦**,沒有彎彎繞繞,沒有腹黑藏心。他們也很享受這樣的狀態。也許這樣的她,才是最好的她,最真實的她。
趙楠燭不禁有所感觸,“暄翮,你一直都沒變過,讓我想起了小時候的你”,眼中有淡淡的笑意。是啊,一個是蒼梧秦王的嫡子,一個是左將軍莫寒壽之女,可小時候的莫暄翮,比他們一撥衣冠子弟性子都要野,凡是男孩子玩的騎馬、射箭、舞劍、弄槍什麽的,她都沒有落下,而且常常是占上風,習武天資也是最高的,個子小小反而卻成孩子王,連趙楠燭都得俯首稱臣。長大了,這脾性也是沒改過。但這十三年來,身處在相隔了兩千年的時空中,前塵往事,回味起來,覺得既清晰,卻又是遼遠的。一想家的時候,就會在心底沒來由的自問,什麽時候能回到南越?這對他們來說其實很茫然,知道自己是怎麽來到這的,卻不知道該怎麽回去。更何況,還遠不到回去的時候。
兩個人各自想著心事,出著神,見雨越下越大,腳下洪患肆虐,都提起精神來,“我們去邙山上看看,先找到大禹再說。”
沒一會兒,到邙山上落下的時候,看到原來的山穀、山溝都被洪水填沒,樹木被掛斷,山石崩裂,暴雨衝刷拍打著山體,發出轟隆的響聲。雨勢太大,他們隻好去山頂附近找能遮擋的大石,在法力的保護下,勉強將就了一會兒,又記掛著早點找到大禹商量辦法,莫暄翮有點焦躁,“共工是水神,他既能用神力呼風喚雨,那我們何不用神力阻止這暴雨?”
“暄翮,你是青龍神宿,天神之貴者,莫貴於青龍,怎麽著也可與共工鬥一鬥的。”在狂風暴雨的天氣裏,趙楠燭靜靜佇立在護身罩築起的光圈中,反而變出一直藏在懷中的羽扇來在莫暄翮耳邊搖啊搖的。
莫暄翮看趙楠燭那搖扇的樣子,當真是英俊瀟灑,風流倜儻,與山中大石後躲雨的情景格格不入,實在忍不住好笑,便道:“雖說龍司掌行雲布雨,可南燭哥哥你明明知道我是天上的星宿凡體,又不是真正的龍身,頂多可變幻成青龍模樣而已,難不成你讓我再火上澆油,也來布雨?我剛才說什麽來著,咱們是該想辦法止住這暴雨。”
“對對對,我打岔了,打岔了,不過暄翮,咱好像也沒幹過這樣的事啊,這次的暴雨又不知道真的是不是共工幹的,貿然用神力止雨,會不會把天上布雨的神龍給得罪了?”趙楠燭看著莫暄翮,繼續搖扇子。
他其實是在提醒莫暄翮,慮事周全些,不能莽撞行動。如此這般,莫暄翮自然也心下明白,便再不提這事了,但還是不甘,“難不成咱就在這站著等雨停?”
趙楠燭立馬一收羽扇,一字一句道:“當然不是,咱現在就尋大禹去!”
這般逗鬧著,莫暄翮白了他一眼,“不早說”,便撤了護身罩,冒雨在邙山一帶搜索,在邙山北麓翠雲峰西側地勢較高的地方,山穀中水勢要小一些,有漸漸退潮的跡象,翻過幾個山頭,出現了較為開闊的低平地帶,方圓十裏,星羅棋布有不少民居耕田,看來是墟落聚居地,中心地帶有城邑模樣。
下了山,路上到處都很濕窪泥濘,他們也不敢落地行走,仍是在雨霧中禦空而行,從稀拉散布的墟落到越來越密集的城邑,到城門前落到地麵,守衛分列兩側有十二人,最前麵手持長刀的兩個守衛見從天而降的莫暄翮和趙楠燭,難免一驚,見他們在雨中也襟衫未濕,衣著華貴,器宇軒昂,想必不是凡人,忙躬身行禮問尋,“不知二位是何方神聖,前來婁勻城有何貴幹?”
莫暄翮語氣平和地道:“我們從平陽來,想打聽姒文命姒大人現在何處?”
一聽之下,守衛不禁麵露喜色,但又隨即轉憂:“看來是帝君派人來看姒大人了,他在城中養傷,此番被共工傷得有些重,本來一直忙於治理河道,但連降暴雨,也是無法,兩位大人快去看看吧!”
說著,兩個守衛便引著莫暄翮和趙楠燭進城,沒過多久就來到城東一座素淨簡樸的宅院裏,房簷各處都滴著雨。院內不但有十多個精壯漢子,還有婁勻城城守,此刻大家都圍在大堂內,大禹斜靠在一個布塌上,雙腿和左手臂膀被布條包紮,可看出斑斑血跡。此時的他麵色很蒼白,但仍舊強打著精神,正在與婁勻城守等人議事。
“大人,這二人說是從平陽來,特地來找您!”守衛恭恭敬敬地朝大禹行禮,將莫暄翮和趙楠燭讓上前。
不消說,大禹早已看見了跨入門內的二人,想要掙紮著起來,但無奈傷勢有些沉重,便道:“不知二位將軍大駕,有失遠迎,還望恕文命之過!”
趙楠燭趕緊扶住他,查看其傷勢,發現不僅有皮外傷,內傷也不輕,不由得皺起眉頭,坐在床頭,不由分說將大禹的後背輕輕撐起來,右掌運氣,瞬間就有一股銀色的和暖的光流源源不斷地輸入大禹體內,半盞茶的功夫後才停手。末了,從懷中取出一股晶瑩虞陶所製的白色小瓶,遞到大禹手中,“這是扶侖研製的治外傷藥,很管用的,你每次早中晚各擦上三次,七日便可痊愈。”
大禹連聲道謝,被趙楠燭阻止了,莫暄翮也插言道:“那共工委實可恨,此番我和南燭哥哥奉帝君之命前去捉拿他,必得把這危害凡間的凶惡水神給懲治了。姒大人忠正博義,為治水辛勞良多,不知怎的會被共工打傷?”莫暄翮和趙楠燭均知大禹亦出身顯族,與舜帝同為帝顓頊的六世孫,先黃帝不同支脈的後裔,僅比舜帝小幾歲,與其父鯀俱有神之力,法力並不低。
舜帝天生濃眉雙瞳國字臉,自帶英武之氣;而大禹細眼高鼻方形臉,光華內斂從容。都是帝王氣象,一統天下建豐功偉業,但卻是不一樣的氣蘊。觀其眉眼間,莫暄翮心中思量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