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生活在漓水一帶突突峰的董肆欽,對百越各族的語言略知一二,三苗的語言便是來源之一。這幾個月在三苗各地奔突,也對當地的苗人語言更了解了些,這成為他喬裝和與人交流的便利條件。南蠻族遍布在莽莽群山之中,以一個山坳一個寨子為墟落,多男男女女多居住在竹樓中,竹樓為兩到三層,依山而建。他們沒有自己的文字,但有自己的語言,能歌善舞,山歌嘹亮。服飾上,男子大襟長衫,女子上衣下裙,配飾很多,圖案繁複精美,色彩又多豔麗。不同的年齡、場合,著裝也不一樣。
《山海經·大荒南經》記載,“蚩尤所棄其桎梏是為楓木”,據說南蠻酋長豈朶兒所居地,在一血楓林中,族中有祭“楓神”除鬼疫的習俗,而楓神一般由族中大巫師擔當,頭上反戴著銅製三腳,身上倒披蓑衣,腳穿草鞋,手持一根上粗下細的圓木棒,以祭先祖蚩尤。
董肆欽去南蠻,得先經過鵬吺族的地盤,近來他早已穿上了苗民的服裝,蓄上胡須,高大壯碩,看上去很有英挺之感。為了掩人耳目,他多是撿偏僻處行走,餓了便采摘些野果充饑,渴了便捧山泉水喝,翻越了數座大山,才來到南蠻族的領地。驩兜的勢力從多次作亂騷擾、打劫、欺壓鄰族,到被董肆欽率領的五萬將士收拾,退回到自己的地盤中,再繼續被在自身領地中攻打,敵人越來越強大,包圍圈逐步縮小,也是讓驩兜坐臥不安。他最嫉恨的董肆欽,卻連幾次麵都沒正式照會過,也讓他心中疑惑。他不知道的是,就算在本族境內部下各種陷阱,全族上下防備,還是被董肆欽神不知鬼不覺地給趟了過去。他害怕的是,某一天,強大的敵人終究會攻破自己設下的天羅地網,攻到九骨侗,與他和修蛇之王決戰。
這一日,董肆欽正在山中穿行,卻聽得不遠處有野獸聲和女子的呼和聲此起彼伏,仿佛在互相追逐,便起了好奇之心,想要過去看看。山中大樹遮蔽,荒草叢生,視線有些不太好,但好在是下午時分,天還未黑,頭上有陽光照射下來,倒不至於太辨不清物。
分清楚方向後,他彎彎繞繞尋了一會兒,終於看到林中一頭渾身灰黑色、體型龐大、獠牙畢露的野豬在東奔西突,而它的後方,緊緊跟著一個手執尖利長叉的苗條人影,人影身上的金屬物受到陽光照射會發生反光,猶如一塊塊光斑在移動,直晃人眼睛,待董肆欽看清是個女子時,那一豬一人已經又跑了老遠。這林子甚大,但前麵的動靜卻也不小。
猜測那女子應該是在捕野豬,董肆欽也來了興致想要插上一腳,便撒開腿也跑起來,去追逐前方的身影。對於從小在突突峰一帶捕野豬的董肆欽來說,自然是不在話下。隻是他把玄武劍藏了起來,左衽藍色長衫外套青色馬褂,手拿削尖的長棍,腰中別有尖刀,想要追上,就隻得使出自己旋風般的奔跑速度,看準方向,包抄圍堵,將那野豬攔在了奔來的方向。
見前方有阻礙,後方有追兵,野豬也不是榆木腦袋,想要往左邊跑,但董肆欽比它的速度更快,苗女眼見有人幫忙,二話不說便與董肆欽形成夾擊之勢,讓野豬逃脫不了兩人的包圍圈。最後,野豬被困在了一個狹小的空間內,兩側有大樹攔路,前後有兩人包抄,不免發出大吼之聲,蹲伏蓄力,想要找方向突圍,但董肆欽哪會給它機會,明晃晃的長棍揮舞而來,掃得地上落葉飛起,野豬身上很快便中了好幾棍,悶哼之聲想起,不由得更是發狂。但後麵的苗女不容它逃脫,直接幾個空翻,大網撒下來,將野豬整個套住,並以迅疾的動作,把野豬結結實實吊在大槐樹下。那槐樹根深葉茂,樹身粗壯,至少需三人合圍才能抱住。
野豬被吊起來後,仍舊兀自掙紮嚎叫個不停,苗女在離她有七八丈遠的地方,開始加速奔跑,將手中長叉往前上方擲去,非常精準地貫穿了野豬的腹部,瞬間豬血直噴,慘烈的豬叫聲響徹林子。
眼見大功告成,苗女也覺鬆了口氣,看下方是堆積的層層疊疊的樹葉,便想直接落下去,但沒想到的是,雙腳剛一接觸地麵,下麵竟然又軟又空,她一個力道下來,收不住,直往陷阱中掉去。就在這個時候,一隻大手伸了過來,緊緊抓住他,那大手十分有力,趴在陷阱邊緣,俯身將苗女使勁拉了上來。
就在拉上來的那一瞬間,兩人四目相對,看清了彼此的麵容。見那苗女穿著典型的苗族服裝,年不過十七八歲,著交領上衣,青葉百褶裙,色彩奪目,頭戴銀飾,麵容嬌俏秀麗,眉宇間有股子倔勁,竟與莫暄翮有一點相似。苗女看著董肆欽深邃的大眼,高聳的顴骨,性感的嘴唇,撲麵而來的男性氣息,不免臉有些羞紅,反倒有些不自在起來。
很快,董肆欽鬆開了她,兩人站在地麵,隔了一點距離,看著前麵吊著的野豬,血不停往地上滴落,有點像在下一場血雨,便轉頭對苗女說道:“姑娘,你膽子倒挺大,一個人進山捕野豬,是打算今晚就在這林中烤野豬吃麽?”
“當然不是,我一個人才不想扛這死豬,自然找族人幫忙囉。”苗女眸中如星星閃亮,眉眼彎彎,如月牙一般,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不過嘛”,她又轉頭一想,接著道,“現在遇到你,不就有幫手了?”看著蓄著小胡須,麵容英武的董肆欽,剛才又救了自己,不免心中有情愫萌動。要知道,她從小到大,很少見到比他更好看的苗人男子了。
董肆欽與苗人接觸一向小心翼翼,對這苗女自然也不例外,他沒有坦然接受,隻是道:“誰說我要當你的幫手?”說著作勢要離去。那苗女一下急了,忙叫住他,“喂喂喂,你一個大男人,剛才都出手救我了,怎麽幫我抬個野豬反倒不願意起來,小氣。”
“不過呢,你今天幫也得幫,不幫也得忙幫。”生怕自己有好感的男子真的走了,苗女隻好耍橫的。
聽到苗女的話,董肆欽的心中像是觸動了什麽,勾起了往昔和莫暄翮去十日國遇見虹照時的經曆,顯然,這對他來說,並不是什麽願意提及的事。不想被這苗女纏上,便不耐煩地道:“你自己找幫手解決吧,我還有事須趕路。”
苗女顯然不願意就這樣放走他,忙往前奔跑到他麵前,雙手一伸,攔住他的去路:“趕路?這是南蠻一族的地盤,我從小在這裏長大,每座山每條河每座寨子,可都熟悉得很。你是從哪裏來的,看來不是本族的人!”
聽苗女的話,董肆欽一時心中有了轉圜,答道:“不錯,我確實不是你們南蠻族的人,既然你對本族熟悉得很,那我倒想打聽個地方怎麽走。”
這下苗女聽到不免有些開心,心想你也有求我的地方,便問他:“那你是要去哪裏?”
“血楓林。”董肆欽一字一頓地答道。
“啊?”苗女不免張大了嘴巴,麵有驚愕之色,“那是我族酋長和大巫師、諸長老居住的地方,你去那裏做什麽?”
“找人。”
“找誰?”
“你隻說告訴我怎麽去就可以了,其他的不用管。”
“我為什麽不管?你一個外人,無緣無故跑到本族想找血楓林,怕是不懷好意。”
“你看我像壞人?像壞人還會救你?早知直接讓你跌陷阱裏算了。”
“喂,你這大男人,怎麽對女人這麽不溫柔!”
“你我又不熟,幹嘛要對你溫柔。”
“我阿爹說,男人就應該對女人溫柔。”
“姑娘,我隻是問個路,你要回答就回答,不想回答就算了,我還要趕路,就不奉陪了。”
兩人你一言我一句,就像在爭執一般,董肆欽不想再跟她爭執下去了,想趕緊早點下山找個旅店吃飯住宿,休息一晚,明天再繼續趕路。
可那姑娘真不打算放他走,隻見她將右手拇指和食指放在口中,吹了一個響哨,很快,大概從南邊一兩裏地遠的地方,便衝來了一群腰間跨著獵刀、打著火把的青年獵人,循著聲音往這裏找了來,當他們見到苗女時,都恭恭敬敬行了禮:“阿禾!”他們的手中、肩上,也負了些打來的野兔、獐子、原雞什麽的野味,其中一個人還拖了一頭麋鹿,看起來收獲也不小。
名喚阿禾的苗女變得笑意岑岑,指著董肆欽對他們道:“我剛已經將野豬給抓到了,不過呢,這位大哥也幫了忙,大夥兒現在就將野豬抬回寨子裏吧,今晚咱們請這大哥一起烤野豬吃!”
“好!好!好!”南蠻族獵人們齊聲呼和,很快就三下五除二去將野豬給鬆綁了放地上,見還沒完全死透,再給補上了幾刀,血放得差不多之後,便拿出繩子、竹竿將野豬抬了出林子,往山下搬運。見野豬膘肥體壯,大夥兒心裏自然樂開了花。而董肆欽也沒好推辭,隻得跟著阿禾他們一起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