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啊”,阿禾收了鞭子,隨手撿起地上的小石子,朝著側方扔來扔去。
這下反倒把董肆欽給驚到了:“血楓林是你家,你開玩笑吧?”
阿禾開始一臉得意:“沒錯,我就是血楓林的人。我說了給你帶路你不信,怎麽著,現在要求我了吧?”
董肆欽鼻子裏“哼”了一聲:“誰要求你帶路!”
“酋長啊、大巫師啊什麽的,血楓林的人我可再熟悉不過,這些天我不過在我阿公寨子裏玩而已,本來就是要回去的。除非你不去血楓林,否則,你總會需要我的。”
已經不打算跟她拌嘴,心知徒勞的董肆欽努力擠出一個笑容:“那就走吧!”這下阿禾歡快起來,比著手勢,轉了好幾圈,與董肆欽一同上路。路上,她總是想各種辦法逗董肆欽笑,讓他開口說話,董肆欽麵色多是冷冰冰的,很少搭理他。如果不是必須,都懶於開口。
一路上,多是古木參天,溪穀幽深,山巒起伏,也經過了不少苗寨,因為阿禾帶董肆欽走的是正道,碰到的毒蛇猛獸倒不多,偶爾有些小小的麻煩,也被輕鬆應對了過去。不過,阿禾仿佛是故意拖慢速度一般,路上都是開小差,給董肆欽說這說那,也介紹當地的風土人情,耗費了不少時日,以兩人的腳力和速度,本來三天可以到的路程,硬是被活活拉長了一半多。
穿越厚密的森林,聽著秧雞的叫喚聲,再經過一片寬廣的水澤之後,一座漫山遍野俱是血楓林的大山梁,斜斜伸出來,出現在了他們的麵前。眺望過去,董肆欽看到從山上有水流涓涓而出,及至嶺下,瀑聲如雷,半山腰上有一塊很平坦的區域,此起彼伏的大片竹樓便掩映在血楓林中,同時也有大塊大塊便於耕作的田地。
“終於到家囉!”阿禾臉上出現十分歡喜的神情,回眸看向董肆欽,“怎麽樣,董大哥,血楓林漂亮吧?”
看著那美麗迷人的血楓林,如同建在天上的苗寨,董肆欽不由得回答,“漂亮”。還沒等他回過神來,阿禾便一把拉住了他的手,奔到山下清澈見底的泉眼中,捧著泉水就喝起來。董肆欽本有些猶疑,但見阿禾喝得如此暢快,便也暫時卸下防備,也喝了好幾捧泉水,甘甜沁人,實在讓人心怡。全是火紅葉子的楓樹點綴在山中各個角落,顯得很是特別。
在喝足了之後,阿禾帶董肆欽進入高聳的寨門,那寨門上隻刻有奇特的楓葉符號,並沒有文字,董肆欽望了一眼,阿禾卻沒有跟他做任何解釋,隻是催促著他快些跟上。
回到自己的寨子中,阿禾心情愈加歡快,不停跟族人打著招呼,且都紛紛對董肆欽報以注目禮,很好奇地盯著他。董肆欽顯得不自在,隻能跟著阿禾一一向那些人打招呼,一邊仔細觀察周遭事物,路上經過熱鬧的集市,阿禾也停下來駐足了一陣才肯繼續走。
直到抵達寨中心的位置,見到一座比別處更高大、更華麗、更有氣勢的連著不少院子的竹樓,大門前,阿禾走上去敲了三下門:“是我,阿禾,我回來了!”
很快,院門打開,一個年僅十多歲的男孩見是阿禾,但又看到她旁邊跟了一個陌生男人,便問:“阿禾小姐,你這次回來,怎麽多帶了一個人,酋長一概是不見外人的,不怕被責怪?”
阿禾看了一眼董肆欽,隨手就在小孩頭上敲了下:“胡說,從小到大,阿爹都是由著我,怎麽會責怪於我,我就是要帶他去見阿爹,你這小孩子就別在我跟前嚷嚷了!”
原來,豈朶兒便是你爹,怪不得。董肆欽心裏想著,腳下也絲毫不放慢,跟隨阿禾穿過一進院子,到得竹樓一層的正廳外,有兩個高壯黑蠻的大漢守著,見阿禾回來,俱行了禮,也不說話,但卻用長刀架起,擋住了去路。
阿禾在前,撥開架著的兩柄長刀,正想跨過門欄,那小孩卻一把拉住了她:“酋長還在與大祭司和族中各長老議事呢,小姐,你等等再進去吧!”
阿禾氣得一跺腳:“你怎麽不早告訴我?又想挨一頓了是不是,攪我心情。”小孩子為防頭上再挨一下,趕緊雙手抱頭,一邊盯著阿禾,朝她做鬼臉。不過阿禾也懶得再與他置氣,而是對董肆欽指了指東側爬滿綠藤的竹廊,那裏正好有竹椅,董肆欽會意,便隨她一同過去,在竹椅上坐了下來。此刻正臨近正午,阿禾有些餓,便喚了小孩去叫老婦人送來甜酒和些吃的,在這一邊喝酒一邊等待。
見董肆欽一動不動,既不喝酒也不吃東西,阿禾便道:“怎麽,董大哥,你是不敢?”董肆欽沒有答她,隻是站起身來,看向高遠而湛藍的天空,今天陽光甚好,隻是不知見到豈朶兒後,會不會如他所願。
不過,他所不知的是,大堂中,豈朶兒正在與族中人商議的,正是昨日驩兜派人傳來訊息,要他於下月十五去丹城朝拜丹朱。他正恨恨地,想和大家討論如何推脫此事,眉間有幾縷難以抹去的愁色:“大祭司,諸位長老,大家可得幫我拿個主意,這可如何是好。下月去丹城,怕又是免不了讓我南蠻一族獻很多財寶、牛羊、美人給丹朱和驩兜,欲壑難填,一次比一次要得多。而我族領地被驩兜那惡賊侵吞了一半有餘,受盡欺壓不說,還報不了仇,真是愧對先人蚩尤大神啊!哎!”
“依我之見,丹城不能再去!此番就稱病,避避吧!”拄著法杖的大巫師說得擲地有聲。
豈朶兒看向大巫師,臉上顯出複雜的神色:“避,又能避得了多久?大巫師,你不是不知驩兜的手段,若真是稱病不去,他一定會變本加厲地對待我們。若不是曾經族中的那場變故,我南蠻族也不至於衰微至此,被驩兜踩在腳下。大家也都知道,他吞並我族,卻還留得我族的名頭與部分地盤在,部分是看在先祖蚩尤大神的份上,部分,也是忌憚大巫師你身懷楓神傳下的異術,傳言說我南蠻一族若果真被屠,則屠我族的人和部族必定會染上不治之鬼疫。”
大巫師道:“不錯。”
“驩兜霸淩我族,每次去九骨峒,除了索求無度不說,他還想方設法下蠱控製我心智,但卻次次讓我逃脫。也不想想,我南蠻一族是正宗的楓神後代,對蠱術的精通怎會在他之下,想算計我,倒沒那麽容易。隻是如今,堯帝將天下傳於舜帝,丹朱不服,在驩兜支持下,縮在這三苗之地稱帝,除了我們這些受欺壓的弱族,又有誰會伏在他腳下。”
豈朶兒的話音剛落,底下眾長老也齊聲道:“說得對,無德無能,昏庸殘暴,誰服他!”
“眼下據說,舜帝派來的五萬大軍,已與驩兜部下戰了三個月,雙方各有損傷,但平陽來的大軍勢頭卻越來越猛,現在是直入鵬吺一族的領地,假以時日,勢必會攻進鵬吺族,打到驩兜的老巢九骨峒去。咱們要不也澆上一把火,起兵反了吧?”其中一長老道。
南蠻一族有九個大寨,每個寨各有不少墟落,且各立一位長老。此刻參與議事的隻有五位長老,因事出突然,另外幾位長老已派人通知,但一時半會兒也趕不過來。阿禾的阿公也是族中甚有威望的長老,今天的緊急商議無法及時參加。
長老的話被豈朶兒一口否決了:“反?我們就區區幾千兵卒,拿什麽去反驩兜的十萬大軍?說得容易!”
那長老卻反而更是慷慨激昂:“數百年前,我先祖蚩尤大神在中原興農耕、冶銅鐵、製五兵、創百藝、明天道、理教化,建九黎之都,更是第一戰神,八十一個兄弟人人身懷絕技,勇不可擋,若不是軒轅氏請了那麽多天神助陣,更有九天玄女授其兵信神符,涿鹿一戰未必得敗。如今我們世代居住的血楓林,就是先祖首級所化。可歎我們乃楓神之後,難道竟連半點楓神後代的骨氣也沒有!”
“哎!別再說了!”大巫師擺擺手,“天運如此,無法。”他在族中地位超然,連酋長豈朶兒也對他十分恭敬,是以那長老見大巫師發話,隻能忍下性子,跺著腳,顯得很是憤懣,但又不敢再多言。而他的動作,也被另一稍年輕些的長老看在眼裏,那位長老雖然剛才也跟著附和,但其後再也沒說過話,神色顯得陰鷙,一動不動地觀察著他們的談話。
見大家都安靜了下來,豈朶兒才歎口氣:“我又何嚐想要如此?當年若不是族中內亂,驩兜又怎會趁虛而入,將我南蠻一族玩弄在股掌之中?內亂之後,大家推舉我繼任酋長之位,是我無能,沒能當好這個酋長!若是誰願意當這個酋長,我豈朶兒願意拱手相讓!”
一席話說得眾人麵麵相覷,不敢吱聲。曾經的那場亂事,大家想起,還都兀自心有餘悸,生出悲意來,不免搖頭歎息。大巫師“咳”了一下,道:“這是說的什麽氣話。我族衰微至此,也怪不到你頭上,若真要怪,那大家都是有責任的!”
“是的,大巫師說的在理!”另一長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