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吧,你說咱跟的主子多厲害呀,美的美俊的俊威猛的威猛儒雅的儒雅,各有各的特點,又各有各的才華,說起來咱們可是有福得不行的。不過呀,就是太難得見上主子一次了,咱這當小丫鬟的,很想跟著主子出去見識一番的,上次將軍回來我跟她提讓帶著我一塊出去,她就是不同意。不成,我這回就得去磨磨她。”孟兒湊近袖兒,嘰嘰呱呱如此這番說著。
“咱隻是小丫鬟,你又不是不知道主子的脾氣,她哪能答應帶我們出去行走江湖呀,隻會覺得我們是累贅,添麻煩的。”
看袖兒不太讚同,孟兒並沒有泄氣,“我可不這麽想。雖然我家隻是在平陽城中賣燒餅的,可我爹最喜歡的就是聽說書人講故事了,你也知道坊間流傳的那些橋段,可沒少關於咱主子的。當初被選來咱媯汭府伺候,我爹可是到處托人,就是想讓我長點見識,學點本事,最好能有機會跟著掙點功名。可惜呀,明明是自己的府邸,對幾個主子來說就像個旅店似的,一年也住不上幾回。帝君知道主子們不在,我們這些做下人的空守在這裏也不是個事,隻要主子不在府,都把我們調到宮中當差,雖也沒誰欺負咱,可終究也隻是個雜役,也遠不及在自己府裏自由。好不容易眼巴巴盼著主子回來了,也隻會是短暫的,哎,這日子過得……”
兩人在這嚼著舌根子,本以為其他仆從也基本散了,各自忙各自的,何況大家相熟,也不會傳了出去。媯汭府是座大宅第,五個主子隻有三十二名仆從,卻又是很清減的,不過莫暄翮五個人,卻是連所有使女仆從的名兒也叫不全的,實在因在府時間太少,也沒有多少閑情操持,是以對他們管束也是比較散漫的,絲毫不嚴苛。
誰曾想,他們的話偏偏被恰好路過的嬴夔給聽了去,言者無心但聽著有意,他在門口站著頓了頓。總管家胡柄魁已過知天命之年,頭發已大半成雪,是個忠厚勤謹之人,之前侍女仆從們在大門口胡鬧,他雖不讚成,卻也沒有橫加阻攔。他來檢查飯廳的收拾情況,也碰上了這一幕,先是在門外趕緊給嬴夔見禮謝罪,不過嬴夔並不以為意,隻輕聲說道,“無妨,婢女們私底下有些閑話也是正常的。”
警醒一些的袖兒拉了孟兒,看到門口垂首站立的總管家胡伯,以及未踏進來的嬴夔,嚇得頓時放下了手中的夥計,連連伏地叩首,“嬴公子恕罪,奴婢失言,奴婢失言,以後再也不敢了!”
“起來吧,我又沒說要責怪你們,你們兩個小丫頭,尤其是孟兒,剛才那膽子上哪兒去了,真要有那膽量,該親自給莫將軍提提!”
說罷,嬴夔甩了甩袖袍,就遠去了。
“嬴公子你人真好!”“嬴公子你真帥!”
孟兒和袖兒在背後一口一聲好話,完了還互相吐了吐舌頭放聲大笑起來。胡炳魁隻是摸了摸胡須,假裝訓斥了一番,“胡鬧,還不趕緊做事”,便也忙他的去了。
這幾日,舜帝都在宮中處理積壓的政務,以皋陶為首的八元八愷,契、棄、伯夷、夔、龍、垂等在朝中舉足輕重的各司大臣,都一一被召見,各自詳述其職,擬出條陳,有哪些已辦妥之事,哪些待決之事,哪些疑難之事,都事無巨細地稟報。扶侖也被召進宮來過,很早以前在媯城時他就奉命主持《有虞通誌》的編纂,有虞立朝後的諸般大小事件,也需要用文字記錄下來。
後來他將編纂之事交給了以方和為首、絡諶為副的刀筆吏班子,隻在全局上總攬,哪怕離了平陽,也時常保持書信往來,溝通所遇問題。他與莫暄翮、趙楠燭、董肆欽雖是來自西漢初年的南越國,早已普遍掌握用毛筆,在竹簡、木片、絲帛、獸皮等多種物品上寫字,以作曆史輯錄、大事記載、觀點陳述、著作流傳等目的。但在這兩千年前的上古時代,他們嚴格遵守了九天玄女奉華胥母神之命,遣他們下界時的囑托,不得以後之有,而助前之無,順天應命,隨造化之機,則善莫大焉。
也就是說,即便他們來自兩千年後,也不應以兩千年後的時代所有的更為先進的生產力、生產工具、技藝水平,用之以上古時代的現世社會中,若如此,便是逆天行事,一旦令當前的曆史進程發生了不應有的變化,將會有毀天滅地的可怕後果,而他們四人,也將遭萬劫不複的反噬。是以,他們一向都是既來之則安之的心態,不做逾矩之舉。
當時的堯舜時代,屬於新石器時代的晚期,人們已從原始生荒耕進入鋤耕時期,使用骨耜等水田耕作農具,種稻穀麥粟,穿桑麻所織的衣服,住石屋、木屋、茅草屋、山洞,飼養雞豬牛羊等家畜,燒製各種陶器、彩陶、玉器、卜骨和石器紛雜,知倫理建政權,有著多種語言,文字、繪畫、雕刻、樂曲、歌舞、占卜等等應有盡有。
三皇五帝時期,天下萬國天下萬邦,部落方國林立,各行各業逐漸興盛,人分貧富貴,有了政權組織。伏羲帝時,官職大都以龍命名,如青龍、赤龍、白龍、黑龍、黃龍,當然這跟莫暄翮的青龍神宿神階是大有差異的。神農氏炎帝下設的官職都帶火字,而黃帝麾下的官職都帶雲字,清一色“火家班”“雲家班”。直到顓頊帝時,設立了五行之官,同時有南正之官專司祭天,北正之官專司之民。堯帝時期,三公六卿百執事的中朝官製,統領各方諸侯的羲仲等四嶽,地方上則形成了州、師、都、邑、裏、朋、鄰各級組織,設州牧、侯伯為地方長官。舜帝登極後,進一步理順和擴大了中朝職官體係,司空、司徒、士、共工、虞、秩宗、典樂、納言等職官各司其職。
天皇氏已發明了閼逢、旃蒙、柔兆、強圉、著雍、屠維、上章、重光、玄黓、昭陽等十天幹,及困頓、赤奮若、攝提格、單閼、執徐、大荒落、敦牂、協洽、涒灘、作噩、閹茂、大淵獻等十二地支。
那時的文字,主要是在倉頡所造出的字體種類上加以演進,以象形為基本特征,從逼真的圖像轉變到線條化的表意文字逐步豐富,用刀子和毛筆將文字記錄在龜甲獸骨、岩石、樹皮、陶器、青銅器、木塊上麵。
有虞朝建立後,原來在媯城的虞宮由扶侖掌管的刀筆吏班子,都遷到了平陽城中離正陽宮僅一牆之隔的專設府衙中,長官為太尹令,主管國家典籍、天文曆法、宗廟祭祀、內廷文書、輯錄時事,下設內務史與作冊史兩個部門,各有三十二人。
因條件有限,作冊史部參與《有虞通誌》編纂的十餘名史官,長年累月都在清幽簡樸的府衙中,麵對浩繁的卷帙,遍覽群書,拾遺補缺,揪補錯漏,細擬綱目,耽於編寫。在外四處奔忙的扶侖也時常命人送回有用的卷冊或雜碎事物,以供他們參詳。
後曆經十五年時間,涉獵博雜、記新誌奇又大氣磅礴的《有虞通誌》終於成書,且曾廣泛流傳於各部落方國,是十分寶貴的文獻資料,但因當時記載文字的大量簡牘隨著歲月流逝而變得斑駁難認,而很多部落逐漸消亡。朝代更迭之下,最初的原版隨舜帝葬入了蒼梧山中,原都城平陽和蒲阪宮中留存的物件或埋於地下,或毀於戰火,終究讓煌煌巨著未能流傳於後市,須是天意,若言可惜,也是世事無常。
趕在大朝會之前,趙楠燭與姒文命、伯益、後稷一起回到了平陽。幾人風塵仆仆,不顧疲累地趕路,舜帝率皋陶、莫暄翮五人親自到平陽城正南門迎接,幾番敘話之後,晚上在正陽宮中設宴慰勞。因伯益和後稷家眷都在平陽,兩人回來後就忙著趕回家與親人團聚了,趙楠燭則拉著姒文命一起回“媯汭府”,好好歇息了一下,期間也與莫暄翮幾人在一起談笑風生、熱鬧了一番。
未來的大禹王、當下的姒文命,言談舉止總是一絲不苟,給人深沉內斂的感覺,行事又十分穩重,顯得深思熟慮而又膽識兼具。趙楠燭私下裏對莫暄翮、扶侖、董肆欽言道,舜帝之德為天下楷模,豪爽大氣而思想見地又不拘泥俗套,相比之下,大禹則是標準的實幹派,更寡言少語一些,做什麽事都力求盡善盡美。
莫暄翮也感覺與之相處起來,相對是比較拘謹的,不像與舜帝在一起那樣放得開。聊天時姒文命主要隻圍繞治水這一個話題,一提治水那是兩眼放光,除此似乎對別的天下大事都興趣乏乏,就連滅驩兜、平三苗,他也隻是一句話“天下大害已除,民心慰之”。當然趙楠燭等人也盡量避免提到其父姒鯀的事,似乎大家都不願再去觸碰這個話題,都等著大朝會上一錘定音。
就算住在媯汭府,姒文命也多數時候在埋首在帶回來的大塊樹皮、獸皮製作的山川形貌圖上用小刀子劃來劃去,琢磨來琢磨去,想到緊要處還要拉趙楠燭一起徹夜探討。就連莫暄翮都對扶侖、董肆欽、嬴夔笑言,南燭已經被大禹給帶到一條路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