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之間變得沉悶的殿內,趙啟微微低下頭,沒有得到袁太後的允準,他也不敢說。

袁太後的目光堅定不移的定在小皇帝身上,望著他與年齡不相符的身子,深知小皇帝在東越過得很苦,溫和的聲音終打破了壓抑的氣氛,“正是長身體的年紀,不要挑食。”

趙啟發覺這老太婆的思維跳躍真的很快,緩了緩才應道:“兒臣謹遵母後教誨。”

“想來你也思考了許久,便說出來母後聽聽,”袁太後離坐而起,麵向窗外。

小皇帝跟到她的身後,在袁太後這位極重儀表的人麵前,又是談論國事,他顯得很凝重,“兒臣或思慮不全,若有妄言之處,請母後不吝...不要生氣。”

“你且試言之,”

趙啟正了正身,他很清楚對方是在考教自己,若是說的不好令她不滿意,那麽他極有可能遭到太後的廢帝之舉,雖然皇帝之位他興趣也不是太大,畢竟這昭國是個爛攤子,美好的三宮六院也沒有,自己完全是一吉祥物。

但現在若真的被廢了,那他真的還能安然的活下去嗎?玉兒和母妃又能活下去嗎?

須知最是無情帝王家,看剛才那位皇兄可不像個好人呐。

他望著太後的背影正色道:“其一斬首,是針對犬戎首領及各部領頭人,自武皇帝開國,扶羌製犬戎後,羌族成為西端大族,近年來越發囂張,”

“犬戎複叛和羌族的壓榨是有直接關係的,但最為不滿的是犬戎首領,他們的利益被羌族所奪,於是起兵反抗,但他們的治下之民卻不是如此,多是被裹挾不得已為之。”

小皇帝見太後微微點頭,便侃侃而談起來,

“犬戎首領反複不已,罪不容赦,母後隻需遣一良將領三五百兵馬,聯合羌族隻誅首惡,而後顯仁德赦免其餘,再委任朝廷官員撫慰百姓,撥付錢糧,提供農具,萬萬不可將此俘獲民心之事再交給羌族首領去做。”

“曆來,朝廷對西羌南蠻等族的控製,是以軍事壓力加以控製,再以經濟和物質給予撫慰,然而這些東西從來沒有真正落到夷民的身上,”

“即便落到了他們的身上,他們所感激的也不是朝廷,而是宗族首領酋長,長此以往,這些異族首領酋長也發現了,隻要手下的夷民鬧事,那麽他們就能夠得到好處。”

趙啟說的口幹舌燥,緩緩喝了口茶水續言,“正如這次逆燕和逆越同時來犯,羌族和蠻族就以這樣的方式要挾朝廷,朝廷沒有辦法置之不理,”

“因為必須防止他們和逆燕暗通,若再以以往的方法對付,終究隻能治一時,而難從根上徹底杜絕,隻有朝廷官員親手將恩惠落到夷民的手上,

夷民才能感念聖恩,等到朝廷對這些夷族首領下手之時,夷民感激朝廷也不會輕易跟著他們鬧事,因為這個時候他們是相信朝廷的。”

有風襲來,然後珠釵擺動,耳垂下的耳環隨之**漾,聖後的背影也似乎被風吹晃了一下。

她轉身望向皇帝,目光中有遮掩的震驚,她難以想象一個十一歲的孩子竟能將事情分析的如此鞭辟入裏,像皇帝所說予恩惠於民,一直以來無論是她還是丞相甚至百官都沒有注意到這個問題。

這不是他們笨,而是他們從來都沒有體會過真正底層百姓的日子,即便是袁太後她家境雖低,但實際上袁家並不缺錢。

從袁世才能用錢財撬通宮門將袁太後送到先帝的麵前就可見一二,何況她所生活的地方乃是大昭帝都,又是女子,自然是見不到小民的。

反而他們還一隻疑惑於朝廷撥下去那麽多糧食銀兩,為何這些地方卻總是屢亂不止。

袁太後麵露欣慰之意,趙啟心領神會,說道:“其二分而治之,無論是羌還是蠻亦或者犬戎山鬼等族,他們內部並非是鐵桶一片,此次母後遣將入羌地便是一個極好的機會,

戰後由督帥上報各家功勞,朝廷便借此機會許其官職爵位,財物糧食,甚至可特意恩惠羌族中的小姓,如此自有人不服,從而引發內鬥,”

“他們內鬥,朝廷也無需擔心他們去與逆魏逆越暗通,待到時機成熟,朝廷當然有權主持公道,屆時可分其地劃其民,朝廷亦可許以恩惠,分戶遷徙其民,將之拔地而起,分宗族部落而治之,如此便可行第三策。”

趙啟說著說著已是口若懸河,“前二策的關鍵之處還是在於俘獲民心,得民心者才能得天下,在兒臣看來,朝廷對待夷族不能同等視之,”

“必須將夷族首領酋長與夷民分開對待,兒臣深知沒有百姓是願意過刀口舔血的日子的,隻要朝廷能夠保證他們吃好穿暖,他們必不會跟著夷族首領反叛朝廷,”

“沒有了夷民的附從,敢問母後?首領還能是首領嗎?屆時派遣能臣入羌地入南蠻廢羈縻設流官,饒是他們反抗,但僅憑他們三五私兵如何抵抗朝廷大軍,隻需五六年下來,夷族反複帶來的問題便可徹底根絕。”

小皇帝當即飲了口茶,前世因為窮困,他是沒少在圖書館當兼職,有時候閑著無聊便看了些書,沒想到還真有用上的一天。

一向持重的袁太後聽完趙啟這長篇講述,也不禁有些瞠目結舌,

其實對於治理國家朝政她不甚懂,但先帝突然崩殂,幼帝登基,她必須牢牢掌控住朝廷,守護住祖宗所打下來的基業,不至百年之後無顏麵見先帝。

而今兩國來犯,她夜晚常常睡不著覺,誠惶誠恐擔心社稷有傾覆之危,之前召見韋一行幾位大臣,所書所言也無非是一緩二拖三動兵,基本上還是老一套的辦法。

“這是你想出來的?”袁太後還是有些不相信,這怎麽可能是眼前這個十一歲的孩子想出來的呢?

趙啟臉上的笑容盡斂,謙虛說道:“也有玉兒和阿母從旁指點。”

“嗬嗬~”

袁太後冷笑,對於趙啟的生母是什麽樣子她又不是不清楚,評一句胸大無腦毫不為過,至於那個叫玉兒的小丫頭,不過是從難民堆裏出來的,又怎麽可能懂國家大事。

反而是趙啟,畢竟是自己夫君的兒子,乃是龍種,自當不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