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昭國帝都沒有月亮,一陣微涼的夜風刮過街道,吹起一片青葉落至一座壯闊宏偉的建築前,那高高懸掛的大將軍府牌匾仿佛搖曳了一下。
隨風而往,高牆大院深處,燭火搖曳,酒杯晃動,歌女舞動,好不快哉。
突兀之間,一道沉重的聲音落下,歌女們受驚匍匐在地,大馬金刀坐在上位的袁世才濃密的胡子上還沾有酒水,他如虎豹般的眸子橫掃過眾人,像是要吃人一般。
坐在下方的人並不多,大多是些五大三粗的漢子,唯他右手方向坐有一文士,手中還持一羽扇。
他神色鎮靜,羽扇拂動示意諸舞女退下。
繼而向袁世才拱手行禮,“侯爺,宮中之事我已知矣,太後雖是將軍妹妹,但前提還是太後,侯爺今日之舉觸犯了太後底線,侵犯了皇家顏麵,她這是在敲打侯爺啊。”
袁世才寬大的手中捏著酒壇邊緣,凝視向中年文士怒道:“袁翠花這死賤人,當年若不是本候她豈能坐上後宮之主,本候前腳幫她製衡韋一行,她後腳便要推我下河,不幫本候教訓那小兒便罷,竟還當眾打我的臉。”
他大吐了口氣,“文儒,這口氣本候實在咽不下去,尤其是那皇帝小兒,大庭廣眾下扇本候耳光,實在可恨至極,本候必廢了他。”
聞聽他說出這句話,李文儒神色惶恐不已,蓄著的八字胡仿若顫抖了起來,忙起身向袁世才拜下,“侯爺慎言,此事萬萬不可,望侯爺收回此念。”
袁翠花乃太後在民間時的名字,頗為不雅先帝早已賜名,袁世才這般直呼太後,還說出要廢帝的話,饒是他們不知朝政,但也知道其中恐怖。
殿中數名軍中將士更是驚駭不已,連連低下了頭,不過也有幾人目光中放射出了精光,紛紛表示讚同。
唯在袁世才左手邊的青年男子,神色凜然,豁然起身直視眾人道:“爾等乃父親心腹,故將諸位請至內殿,我父今被那黃口小兒侮辱,足見其是忘恩負義之輩,須知若無我父,他安能登上帝位?”
袁固起身走至殿中央,拱手道:“諸位叔伯,若無父親提拔,今日焉能安居高位,難道也要效那黃口小兒行忘恩負義之事嗎?”
袁世才大手拂過濃須,對自己兒子是相當滿意。
袁固注意到李文儒沉思的神情,又見幾位軍中將軍神色肅然起來,語氣柔和了幾分,“如今逆燕來犯,正是太後依仗家父之時,現今看來這小皇帝也不是輕易受人擺布的,今日就敢算計家父,來日若真的親政可還了得,諸位叔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你們可比侄兒要懂得多。”
李文儒深呼吸了一口氣,先是向袁世才表達提拔之恩,語氣溫和道:“陛下今日之舉,顯然是受桓浩指示,侯爺畢竟是陛下舅舅,隻要同陛下說些好聽的他總還是向著舅舅的,且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那桓浩在宮中雖勢大,但太後一直不喜他,”
他眼睛本就很小,此時微微眯起,全然一副賊眉鼠眼之像,“我等隻需在太後麵前煽風點火,便可借刀殺人。”
說著他還比劃了個手勢。
袁世才臉色卻是一橫,李文儒乃是他首席謀士,他是想得到李文儒的謀劃,但絕不是這樣。
“文儒啊,堂堂侯爺,當朝大將軍豈有出征之前挨打的道理。”
李文儒心裏咯噔一聲,知道自己這主子已經是鐵了心了。
不過他也了然,袁世才極重顏麵,這和他屠夫這個卑賤出身有關,今天被皇帝扇了巴掌,又沒能從太後那裏找回權威,自是心中難以忍受。
而今逆燕來犯,袁世才又主動說到出征,可他並不需要出征,也就說明了他準備以出征要挾太後廢帝。
想到此處,他看了眼袁固。
袁固嘴角上揚,坦**的承認了這計策是他想出來的。
北軍是大昭最精銳的部隊,掌控權卻在袁世才的手裏,若他以此要挾太後,太後為了大昭恐怕隻能無奈選擇廢帝。
他想了想才看向袁世才說道:“侯爺,直接以出征要挾太後過於冒險,隻可為下策。”
袁世才見他同意,樂了,“哦?文儒還有上策?”
李文儒輕輕扇動手中羽扇,陰惻惻的說道:“廢帝事大,先帝留有四大托孤輔政大臣,侯爺不如問問柴大夫和韋丞相的意見。”
袁固皺眉,袁世才若有所思,沒明白他什麽意思。
李文儒神秘一笑,解釋道:“侯爺,這種事總要拉上幾個墊背的,小皇帝今日的表現和韋丞相所想出處甚大,我等何不如讓他們去做這出頭鳥。”
袁固轉念一想,韋一行不是什麽好鳥,想要的是好掌控的皇帝,而今小皇帝顯然不是他們原本所想的軟弱之主。
“韋一行和柴端又不是傻子,憑什麽聽我們的?”
李文儒看了袁固,說道:“我們手中有柴大夫和東越的把柄,他不得不從,柴大夫和侯爺一同勸韋丞相,他能拒絕嗎?何況侯爺握有兵權,他對東越的作戰計劃必須侯爺支持才行呐。”
袁世才聽到此處,沉悶的臉色也是豁然開朗。
李文儒狡黠道:“柴大夫和韋丞相在前,可先試探太後態度,若是不成我等再行他法也不遲。”
“哈哈...”
袁世才驟然提起酒壇大笑,“文儒大才,真乃吾之...吾之...哎呀,那本候這便請韋一行和柴端共商大事。”
李文儒雖然心底有些鄙視這無智屠夫,但還是忙道:“侯爺不可,如此唐突他們必不會前來,將軍需以北禦逆燕相邀,就說先鋒將軍不小心墜馬,需換將!”
三人相識一笑,袁世才語氣激昂:“諸君,且共飲此杯。”
夜風徐徐,韋一行和柴端從大將軍府出已過戌時中,兩人同行入宮卻無有半點言語,直至宮門外等候。
沒過一會兒。
一縷白發在夜色裏舞動。
韋一行和柴端心中微驚,心想怎麽是桓浩。
“丞相和禦史大夫真是勤政呐,這麽晚了進宮是見太後嗎?”桓浩帶著幾分疑惑的聲音傳來。
韋一行心想桓浩若是從長樂宮出,也沒這麽快啊,於是問道:“公公這是準備出宮嗎?”
桓浩那紅潤的老臉咧出燦爛的笑容,“陛下讓老奴出宮傳大將軍,陛下年紀尚幼,許是思念大將軍了吧。”
韋一行和柴端對視一眼。
皇帝思念大將軍,這不是暑天下大雪是什麽,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