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幽州軍大敗的消息,已是數日之後。
站立於河畔堡壘之上,徐銳神情不甚明朗,聽著身旁一眾州軍將領匯報著當日戰況。
坦白說,若徐銳純粹是個自私自利之人,那大抵不會因為秦望一軍的覆滅感到傷懷,甚是會喜悅……因為那支機動部隊,本就是偏向州牧柯撫的力量,何況主將秦望還直接就是州牧大人的心腹嫡係,此番領軍戰敗,葬送兩萬精銳邊軍,毫無疑問會對州牧一派帶來巨大的打擊……
縱使柯撫在幽州能夠一手遮天,但整個幽州軍也不過五萬餘人,一場會戰就折損掉了將近半數,這不是通過一些手段伎倆便可以遮掩的,待至戰報傳至京都,必會引起朝野震動。
一個不好,直接撤去柯撫的州牧一職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
“秦望無才無德,不聽將軍以及麾下將校之苦苦規勸,終於小陳葬送兩萬大軍,其雖死,亦不能免去其罪責!我等雖是迫不得已從之,卻也不可推卸自身責任。作為軍將,知悉軍情,明知那般行事必會大敗,卻未曾死諫,終坐視大患釀成,我等難辭其咎。”
“還望徐破虜能夠暫且收下我等,如何打,怎樣打,我等罪將絕不插手幹涉,隻盡心遵從您之號令,縱使前方刀山火海,我等也謹遵命令,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辭!”
原本隻想著撤至北衛堡壘群一帶,借著駐守在此處的破虜軍斷後,從而平安撤回州府薊城。
誰曾想一至河畔,一眾州軍逃將便見對岸軍容嚴肅,戰旗颯颯。披甲之士嚴防在各處要點,無論戰備還是士氣,都赫赫凜然,可堪一戰……
瞧見此幕,眾將驚詫。
昔日,主將秦望最愛貶低徐銳以及其麾下的破虜軍,言語其能立下大功,不過是時運所至,換誰上,皆能立下那顯赫之功。
當然,無論秦望怎樣去說,眾將心裏則各有各的一杆秤,隻覺徐銳一軍肯定沒有將軍形容的那般不堪,卻也就那樣,大抵便是比郡軍縣軍稍強些,不如正規州軍就是。
可眼下一看,方知這類無端猜想是何其的淺薄!破虜軍雖成立不久,卻是一個二個健壯魁梧,隨便尋個軍士那都甲裝嚴明,身懷殺氣!真就是威風堂堂一整軍,半點也不遜色於所謂州軍!
發現友軍竟強悍如此,還靜守於堅固險要絕不妄動,這便給一眾逃將一種莫名的感覺,那就是這支軍隊是幹大事的,胡虜雖強,卻也奈何不了他們!
講真,這種感覺沒有由來,說起也頗為荒誕。畢竟烏桓賊子盤踞於幽州邊境為害又豈止百年?早已落得個令小兒不敢哭涕的凶名,而破虜軍都不談了,就連其之主帥徐銳,從民間發跡上來滿打滿算也不過一年,其組建不久的軍隊又如何能夠抗衡胡虜?
無論從何種角度來看,這種感官都是荒誕且不切實際的。但感覺就是感覺不需要實證,破虜軍給一眾逃將帶來的感官便是……他們能行。
於此,各種打算也就隨之萌生。
雖說小陳一戰戰敗的主要罪責,都在主將秦望身上,可也如一眾州軍將領自己所言,作為軍將,他們在軍隊裏已經有了不小的話語權。明知上將決策有誤還不死諫,就這麽眼睜睜看著秦望將兩萬邊軍精銳往火坑泥潭裏帶,他們便都是有罪的,且無法推諉。
盡管罪不至死,但也僅僅隻是不至死了。關係夠硬的立刻發動關係,或許還能保全軍銜職務,而沒有關係的,大概是要被一擼到底,從校尉降做司馬,乃至屯將曲長……
以往為一部校尉,在自家營裏便是說一不二的天王老子,若能有半點回轉的餘地,諸將自然要盡全力去爭取。眼下瞅見破虜軍竟如此的硬,他們自然也就產生了攀附徐銳、戴罪立功的想法。
很多時候不需要真的出什麽力,隻消在名義上竭盡全力就可以了。
身為敗軍之將,戰敗的主要原因還是主將一意孤行,他們這些副將偏將在戰敗後苟得性命,又立刻率領殘部追隨就近的友軍,不顧一切也要與胡兒對抗到底……這是多麽熱忱的報國之誌啊!哪怕最終徐銳隻是固守河畔堡壘,以險要地勢打了個均勢,他們大概也能隨之傍個無罪不罰的處理結果。
倘若破虜軍還能立下一二戰功,那更是再好不過,他們必然受赦無罪,甚是還將被朝廷安撫賞賜……
“汝等千餘敗軍,在這動輒數萬的戰場上,又能起到什麽作用呢?”
瞥了眼身側的州軍副將裴丞,徐銳又哪裏看不出對方的打算?
那麽問題來了,破虜軍與幽州軍往日從未接觸過,可謂是毫無瓜葛,他徐銳又憑什麽要賣個好,收攏這支殘兵敗將,幫助他們免去責罰?
甚至幽州軍由州牧柯撫執掌,而柯撫與自己不對路數人盡皆知,他又為什麽要去幫助對頭的手下呢?
“我等願為將軍效死力!!”
聽聞徐銳之言,一眾州軍將校都頗感尷尬,不過事實如此,又有求於人,他們哪裏有什麽反駁之言。
不過那副將裴丞倒像是早有預料,立即低聲道:“久聞徐破虜之仁名威名,末將裴丞很早便想登門拜訪,隻是身為州牧屬將,不好如此罷了……今日能夠得以相見,實在是幸事!”
言至於此,裴丞咬緊牙關,索性豁出去了。
就聽他道:“幽州局勢糜爛,其根本無非三點,一是豪強胡作非為,在地方上儼然一方土皇帝,二是吏治崩亂,大小官吏不思勤政善政,隻知攫取民脂民膏,三是外敵強勢……雖說我幽州軍數量不少,戰力同樣不弱,但也不是墮自家銳氣壯敵人威風,州軍不如胡虜乃是人盡皆知之事,既因指揮低劣,上下非為一心,又為任人唯親,真正的賢才無法發揮其作用。”
“然無論原因再多,究其根本,還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罷了!豪強放肆,在於官府隱忍,莫說不加以管束,更是常有沆瀣一氣,屢見不鮮。吏治崩亂,則更是上層帶頭。”
“而最後的軍隊,敵強我弱雖是客觀因素,但柯撫的亂命胡為,也是引發州軍不如胡虜的關鍵因素!”
“簡而言之,風氣敗壞,自然局勢糜爛。而風氣如何,便隻看頂頭權貴!州牧亂為,幽州又豈有強盛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