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年間,青陽縣有一任縣長,姓盧叫盧運長。
盧運長係湖北黃岡人,原本是省政府機要秘書,因與省長蕭耀南係同鄉,且會巴結人,深得蕭耀南喜歡,被提拔到下麵當了一縣之長。
盧運長生性貪婪,到任之後,貪汙受賄,大肆斂財,其在青陽山下建有別墅一座,據說裏麵堆滿了他貪腐得來的金銀珠寶字畫古董。
雖然民怨沸騰,但盧運長的縣長寶座卻坐得穩如泰山。個中原因,除了他有省長蕭耀南這個後台,更因他駕馭屬下有方——據說屬下官員,要想在青陽官場站穩腳跟,就必須向盧運長納“投名狀”。
諸位千萬別誤會,這裏所說的納“投名狀”,並非向盧運長行賄送錢,而是別有所指。但凡新提拔上來的官員,要想獲得盧運長的青睞,必須當著盧縣長的麵收受一大筆賄賂。
盧運長用紙條寫下某年某月某官收受某人某物,並讓當事官員簽名留證,將此紙條連同官員所收賄賂用一個小箱子裝好,上鎖並貼上封條,鑰匙交於當事官員保管,箱子留在盧運長手中。
盧運長別墅內有一個特製的大保險櫃,專門用來收藏下屬交納的“投名狀”。官員有把柄握於盧運長之手,就算是入了夥,日後自會得到盧縣長青睞。至於那些沒有納“投名狀”的官員,自然被盧縣長排斥在自己圈子之外,處處受到壓製,或貶或謫,都不會長久。
圈外人不知盧運長貪腐受賄詳情,知情者又有把柄握於盧運長之手,不敢對其生出異心,所以盧運長這官就當得穩當了。隻是這樣一來,盧運長把持縣政,青陽官場上行下效,一時間貪腐成風,民怨載道。
民國25年,青陽縣新上任了一位警察局長,名叫韓琛。時年42歲的韓琛畢業於中央警察學校,曾任省警備處治安科副科長,因工作得力,受到上峰器重,被外放到下麵的青陽縣當警察局長。
韓琛科班出身,為人正直,素來不拘小節,到任之初即有人私下提醒他向縣長盧運長納“投名狀”,韓琛哈哈一笑,道:“我韓琛行得正走得端,拿國家俸祿,做好分內之事,諒他也挑不出我什麽毛病。”
冬天說到就到了。韓琛看到大冷天的,手下的警員還穿著單薄的警服出去巡邏,一個個凍得直哆嗦,就決定給全縣所有警員發放一套毛料冬裝,可是申請報告呈上去之後,久久不見批文下來,一問才知,報告在盧縣長那裏卡住了。
警察局直屬縣政府管轄,韓琛就在上班時間直接去找盧運長。盧運長打著哈哈,一副公事公辦的口氣說:“老韓啊,現在縣裏財政緊張,你們更換冬裝的事,還是先緩一緩吧。”
韓琛道:“再緩一緩,冬天就要過去了。”
盧運長大笑道:“那不更好嗎?”
韓琛被氣得半天說不出話來。下班回到家裏,韓琛一語不發,還在慪氣。
妻子林薇嵐問他發生了什麽事,他就把事情的經過說了。
林薇嵐不由得笑起來,說:“我聽說隻有向盧運長納過‘投名狀’的官員,才能被其視為心腹。你沒有向他納‘投名狀’,他處處針對你,那也不奇怪呀!”
韓琛聽出妻子話裏有話,就問她:“難道你也希望我向盧運長納‘投名狀’嗎?”
林薇嵐道:“我知道你為官一任,有心替老百姓辦點實事,可是你的想法再好,得不到盧縣長的支持,那也白搭呀!正所謂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你給他納一個‘投名狀’,日後辦事少些阻礙,豈不更好?”
韓琛歎口氣道:“唉,你不明白,第一,我韓琛清廉了大半輩子,可不想晚節不保;第二,盧運長此人貪心太重,民怨沸騰,遲早會要出事,我若有‘投名狀’握在他手中,早晚要跟著他倒黴。”
林薇嵐笑著搖頭,說:“這倒也未必,隻要你聽我的,我保證你既能向盧運長納‘投名狀’,又無諸多後顧之憂。”
韓琛看著她問:“真有這麽好的事?”
林薇嵐點點頭說:“我幾時騙過你?隻是有一點要求,你得遵守,那就是一切都得聽我的安排。”
林薇嵐比韓琛小十多歲,年方三十,出身書香門第,曾留學英國,原來在省城一所中學教授英語,為了韓琛才辭職,甘心情願做個家庭主婦。
韓琛知道妻子聰慧過人,善解人意,就點頭答應,說:“人在官場,身不由己,我一切聽你安排就是了。”
這天傍晚,韓琛夫婦倆來到盧運長位於青陽山下的別墅。林薇嵐身著一襲藍色碎花旗袍,越發襯托出她的高挑身材和婉約風姿。
盧運長眼睛都看直了,半晌才回過神來,搓著手幹笑道:“哎喲,什麽風把弟妹給吹來了?”
林薇嵐看看韓琛,韓琛的表情有些木訥。
她大方一笑,道:“盧縣長,咱們是來向您納‘投名狀’的呢!”
盧運長幹笑道:“不敢不敢。”把二人讓進書屋坐下。
韓琛抬頭一看,書房裏貼牆擺放著一隻大保險櫃,知道這就是盧運長收藏“投名狀”的地方,心中不以為然。
雙方坐下喝茶,不大一會兒,又有三個人被管家老曹領了進來,分別是恒豐當鋪的大掌櫃吳恒豐、和記米鋪的老板張大年和樓外樓歌舞廳的錢老板。
三人坐下,寒暄一陣兒,恒豐當鋪的大掌櫃吳恒豐首先起身,衝著韓琛一抱拳,說:“前一陣兒,咱們恒豐當鋪深夜遭竊,損失慘重,幸得韓局長關照,及時破案,追回損失,在下感激不盡。素聞韓局長不貪錢不愛財,唯喜收藏文玩字畫,正好在下日前購得一幅石濤的畫,現轉贈韓局長,聊表心中謝意,還請笑納。”說罷拿出一幅立軸,緩緩展開。
眾人起身看時,卻是一幅清初大畫家石濤的《江渚霜色圖》。
盧運長對字畫古玩頗有些研究,近前細看,隻見畫麵上描繪的是一片江村風景,深秋季節,江渚高地,新建茅屋裏正歡迎千裏歸來的好友,江村樹木各具情狀,似有欣逢佳賓之意。遠處山水以淡墨抹出,意境寥廓清新。
盧運長邊看邊讚歎說:“此畫筆墨高妙奇古,意境疏簡清新,技法純熟,確是清初大家石濤的作品。這幅畫在市麵上的價錢,不會少於一千大洋吧?”
吳恒豐忙道:“盧縣長好眼力,市價正是一千大洋。”按其時的物價,一塊大洋可以買一擔大米,一千大洋可是一筆巨款了。
韓琛擺擺手,正想拒絕,林薇嵐卻扯扯他的衣角,上前收下吳恒豐的畫,道:“那我就替韓局長謝謝吳老板的美意了。”
盧運長看在眼裏,哈哈一笑,看韓琛的目光裏就多了幾分親近之意。
和記米鋪張大年送給韓琛的是一件東陽木雕觀音像。木雕高約尺餘,觀音手托柳枝,垂目俯視,姿態優美,觀之可親。
盧運長看了,說:“哎呀,這應該是明朝木雕大家孫雪居的作品,甚為罕見啊!”
張大年說:“我有個不爭氣的兒子,已經年過二十,一事無成,張某想讓他在警察局混個差事,還望韓局長成全。”
韓琛遲疑道:“這個……”他話未出口,林薇嵐已經收下了這件價值不菲的木雕觀音。
樓外樓歌舞廳錢老板送給韓琛的,卻是一棵白菜,一棵通透嫩綠的翡翠白菜,最讓人嘖嘖稱奇的是,個頭竟有真白菜那麽大。連盧運長也不禁眼紅起來,歎道:“這一棵翡翠白菜,可是價值連城啊!”
韓琛見妻子在向自己使眼色,就哈哈一笑,收下這棵翡翠,問:“不知韓某有什麽可以幫到錢老板的?”
錢老板說:“如果韓局長以後能對錢某的歌舞廳多加關照,在下感激不盡。”
韓琛說:“好說好說。”
當錢老板等三人離去之後,盧運長即拿出筆墨,在紙條上寫下“某年某月某日警察局長韓琛收受恒豐當鋪吳恒豐名畫《江渚霜色圖》一幅”等字樣,那件東陽木雕和翡翠觀音也照此立下字據,請韓琛簽名留證。
韓琛正在猶豫,見妻子在一旁向自己暗暗頷首,隻好硬著頭皮在三張紙條上簽下自己的大名並按上手印。
盧運長當著他們二人的麵,將三件東西連同紙條,分別用三個小箱子裝好,上鎖,並貼上封條。他瞧出韓琛似有懼內之嫌,就哈哈一笑,說:“我看這鑰匙,還是交給弟妹保管穩妥些。”
林薇嵐伸手接過鑰匙,也笑了。
盧運長打開保險櫃的門,將三隻寫有韓琛名字的箱子放進去。韓琛看見保險櫃裏果然擺滿了大大小小的箱子,心中暗歎,向盧運長納“投名狀”的人還真不少啊!
離開盧運長的別墅,回去的路上,韓琛埋怨妻子:“你讓我收下如此貴重的東西,這不是把我往火坑裏推嗎?”
林薇嵐道:“既然是向盧運長納‘投名狀’,當然是越貴重越好。”
韓琛無奈地歎道:“我這可是收受賄賂啊,東西越貴重,日後東窗事發,我隻怕會跌得越慘。”
林薇嵐看著他嫣然一笑,道:“你盡管放心,一切盡在我掌握之中。”
自從韓琛聽從妻子的建議,向盧運長納了“投名狀”之後,盧運長果然對他青眼相待,那份申請更換新冬裝的請示報告很快就批了下來,警員們個個穿上新冬裝上班,再也不必在寒冬裏挨凍。
春節的時候,警察局發放的“年例”,也比別的政府部門多些。但凡韓琛要辦什麽事,申請報告呈上來,盧運長很快就給予批複。漸漸地,盧運長竟將韓琛視為心腹,出門公幹下鄉檢查,必定要韓琛帶領警隊在前開路,煞是威風。
老百姓中有人罵這個警察局長是盧運長的狗腿子,盧運長聽罷拍拍韓琛的肩膀,哈哈一笑,從此待韓琛更加親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