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琛也趁著有盧縣長這個後台撐腰,放手整治全縣治安,以雷霆手段打掉了兩個盤踞在縣城的黑幫團夥,青陽全縣的治安局麵為之一變,就連街上的小偷小摸都幾乎絕跡。《青陽日報》載文稱,全縣治安狀況,為近百年來之最好。
以前那些罵韓琛是盧縣長狗腿子的人,這時也不得不向他豎起大拇指叫聲“好”。連韓琛自己也有些糊塗了,當初向盧運長納“投名狀”,到底是對還是錯呢?
時間打著飛腳往前趕,一晃三年過去。民國28年春,青陽縣發生了一樁轟動全城的離奇命案。
那一日,一位在青陽山邊的山底湖打魚的漁夫,在湖水中發現兩具屍體,旋即報警。
經警方調查後得知,死者係一對年方十八歲的雙胞胎姐妹,屍體渾身布滿瘀傷,有明顯的被性侵的痕跡。
案發第二日,有一個在青陽山上看護山林的老頭兒前來自首,說前日兩位少女上山踏青被他撞見,他見兩位少女長得如花似玉,頓起色心,用一把柴刀逼迫二人,當場將兩人奸汙。作案後怕二人報警,又將兩人推入山底湖淹死。
但是辦案經驗豐富的韓琛卻發現這護林老頭的供詞有諸多破綻,首先一個老頭兒,想要逼迫兩名年輕女子就範,並非易事;其次,老頭兒說他把柴刀架到女孩脖子上,這一對姐妹花就乖乖就範了,那麽兩名死者身上的大片瘀傷是怎麽來的?第三,老頭兒對許多作案細節的描述含糊不清,作案地點一會兒說是在樹林裏,一會又說在山底湖邊,警方叫他指認推二人下水的具體地點,他也無法準確指認出來。
韓琛覺得其中必有隱情,於是圍繞發現屍體的山底湖擴大搜索範圍,最後在距離山底湖半裏路遠的一幢別墅圍牆外的雜草叢中,發現了死者中妹妹留下的一隻平底鞋。經查,這幢別墅的主人不是別人,正是現任青陽縣長盧運長。
警方再次提審護林老頭,在確鑿的證據麵前,護林老頭兒終於承認了自己替凶手冒名頂罪的事實。
老頭兒說,雙胞胎少女命案發生之後,有一個人到山上工棚裏找到他,叫他去向警方自首,承認那兩個少女是他奸殺的,那人則答應給予他五百塊現大洋作為報酬,另外他生病的兒子也可以住進青陽最好的西醫院,受到最好的治療。
看來那人找他之前,曾對他作過一番調查。他確實有一個兒子得了肝病,因無錢治療,正在家裏等死。為了替兒子掙錢治病,護林老頭隻好咬牙應承了這件事。
韓琛問老頭兒是否認識那個叫他頂罪的人,老頭兒搖頭說不認識,想一想,又說以前好像在哪裏見過。
韓琛說:“你再好好想想。”
老頭兒想了一會兒,一拍大腿說:“我想起來了,以前好像在青陽山下一幢別墅門口見過他,大約四十多歲年紀,身體瘦得像竹竿,戴一副圓眼鏡,中分頭,左腮邊還有一小撮毛。”
經他這麽一描述,韓琛腦海裏立即跳出一個人來,那就是盧運長別墅的管家老曹。他去盧運長別墅時見過老曹,正是老頭兒描述的這般模樣。
韓琛把護林老頭兒帶到盧運長別墅門口蹲守半天,終於看見老曹從院子裏走出來,護林老頭兒說:“就是他。”
韓琛立即下令:逮捕老曹。
老曹是個軟骨頭,一進警察局,就什麽都招了。
原來衣冠楚楚的盧運長,不但貪財,而且好色。他修建的別墅,地上兩層,收藏古董字畫,而地麵以下,還有一間地下室,裏麵軟禁了不少年輕女子,專門供他**樂。
那對浮屍山底湖的姐妹花,就是被盧運長在女子師範學校看中後,強騙過來的。
那對花季少女被騙到魔窟,一個禮拜之內,數次遭到盧運長的奸汙。這對姐妹花脾氣剛烈,極力反抗,卻隻能招致一頓頓暴打。後來的一個晚上,兩個少女趁看守她們的胖女人沒有防備,從魔窟裏翻牆逃出,那一隻鞋子,就是此時掉落在草叢中的。
盧運長聞訊帶人去追,終於在山底湖邊追上二人。青陽山下人煙稀少,少女二人求救無門,隻好拚死反抗,盧運長一時不備,竟被二人用石塊砸中腦袋,流出血來。
盧運長惱羞成怒,抬起腳來,惡狠狠將二人踹入湖中。兩名少女落水後撲騰幾下,就沉了下去。
盧運長本來以為二人沉屍水底,不會被人發現,誰料第二天早上兩具屍體竟然浮出水麵,被一個漁夫發現。盧運長意識到情況不妙,立即命心腹管家老曹出麵找人替自己頂罪……
經過警方詳細周密的外圍調查,韓琛最後確認老曹的供詞基本屬實,殺死那對姐妹花的凶手,確實就是盧運長。
真相已經查明,但是這個案子真正的困難卻剛剛開始。
抓一個盧長運好抓,但後麵牽著的藤卻不好處理,尤其韓琛也在這個藤上。
傍晚時分,林薇嵐見丈夫下班回家雙眉緊鎖,心事重重,就問他遇上了什麽煩心事。韓琛把盧運長涉嫌奸殺兩名少女的事跟她說了。
林薇嵐說:“這是你的公事,我不便多說。但作為一個妻子,我希望我的丈夫至少能做到一點。”
韓琛問:“哪一點?”
林薇嵐看著他說:“做你自己認為正確的事。”
韓琛定定地瞧著妻子,歎口氣說:“你的意思我明白。可是我若逮捕盧運長,他必會反咬我一口,將我收受賄賂向他交納‘投名狀’的事說出來。那我也……”
林薇嵐嫣然一笑,道:“你忘記了當初決定向盧運長納‘投名狀’時,我跟你說過的話嗎?你隻管去做你認為對的事情,其他後顧之憂,我來替你解決。”
韓琛在心裏苦笑:你來替我解決?難道你能潛入盧運長的別墅,將我的“投名狀”偷出來嗎?但經過妻子的一番開解,他在心裏感激之餘,亦同時下定了決心:不管後果如何,隻選擇走自己認為正確的路。
第二天早上,韓琛帶著一隊人馬,闖進盧運長的辦公室。盧運長見他荷槍實彈而來,就知道情況不妙,攬著他的肩膀把他拉到一邊,低聲道:“韓局長,你可知道你這樣做的後果?我勸你還是三思而後行。”
韓琛冷冷地道:“多謝提醒,我今天來這裏,正是我三思之後的結果。”
盧運長就變了臉色,盯著他道:“別忘了你還有把柄捏在我手裏,就算我坐牢,你也得去陪我。”
韓琛臉色鐵青,沉聲道:“這個韓某早就想到了,不需要盧縣長提醒。”揮一揮手,後麵幾名警察一擁而上,將盧運長按在地上。
案子呈報到省裏,上麵相當重視,立即派遣以行政督察專員羅兆一為首的調查組下來調查核實案情。
在審訊盧運長時,他突然向調查組檢舉,說韓琛利用職務之便收受賄賂,數額巨大,希望可以戴罪立功。
行政督察專員羅兆一不信,問:“可有證據?”
盧運長說:“本人已掌握確鑿證據,絕非信口誣告。在我別墅二樓書房保險櫃裏,有三個寫著韓琛名字的小箱,第一個箱子裝的是他收受別人的名畫一幅,價值一千大洋;第二個箱子裏裝有名貴木雕一尊;第三個箱子裝著他收受別人賄賂的一件翡翠白菜,價值之巨,無法估量。而且每一件物品,都有韓琛親筆簽名畫押留證。”
羅兆一就扭頭問坐在一旁參與審訊的韓琛:“韓局長,他說的這些,可是事實?”
韓琛臉色通紅,竟說不出話來。
羅兆一已然心中有數,立即帶著韓琛和盧運長兩名當事人去別墅調查取證。來到別墅二樓,盧運長瞧了韓琛一眼,洋洋得意地當著調查組眾人的麵打開保險櫃,拿出韓琛三年前向他交納的“投名狀”。
羅兆一撕下小箱子上麵的封條,叫盧運長打開箱鎖。盧運長斜睨著韓琛,不懷好意地笑道:“鑰匙可不在我手裏,而是在韓琛你小子手中。”
羅兆一看看韓琛,韓琛隻好硬著頭皮拿出鑰匙,交到羅兆一手中。羅兆一打開第一個箱子,裏麵果然收藏著一幅卷好的畫軸。韓琛自知罪責難逃,唯有閉目長歎。
盧運長臉上堆滿巴結的笑容,湊到羅兆一跟前道:“這是一幅清初大畫家石濤的名畫,至少價值一千大洋。”
羅兆一看看盧運長,又看看韓琛,兩人表情迥然,這位見多識廣的行政督察專員心裏已然明白,取出畫軸,緩緩開打,抬眼一瞧,卻忽然愣住了。隻見那畫紙上,布滿了縱橫交錯亂七八糟的黑線條,乍一看像是一張蜘蛛網,原畫畫的是什麽場景早已看不清了。
羅兆一瞪了盧運長一眼,問:“這就是你說的價值千元的名畫?我看就是一幅半文不值的廢畫嘛!”
韓琛和盧運長兩人都驚得目瞪口呆。
羅兆一打開第二隻箱子。盧運長說這裏麵裝的是一尊東陽木雕,係明朝木雕大家孫雪居的作品,當世罕見,價值不菲……話至此處,卻再也說不下去。因為箱蓋揭開,裏麵除了少許木屑,再也沒有其他東西。
盧運長一臉錯愕,說不出話來。
第三隻箱子很快也打開了,出人意料的是,裏麵哪有什麽價值連城的翡翠白菜,箱子底下,也隻有一堆奇怪的粉末,那個與真白菜一般大小的翡翠白菜竟然不翼而飛了。
羅兆一的臉就沉了下來,盯著盧運長厲聲問:“你說的那個價值連城的翡翠白菜呢?不會是你自己偷偷吃掉了吧?簡直是胡鬧,你是不是想在自己身上多加一條誣告罪?”
盧運長又驚又懼,嚇得滿頭大汗,一個勁兒地說:“盧某不敢,盧某不敢。”
所有在場之人中,最驚最疑者,莫過韓琛。他看著空空如也的箱子,心中仍是半信半疑,想起妻子說過的話,暗道莫非她真的會魔法,能把箱子裏的東西隔空變走?
羅兆一看完這三個箱子,見保險櫃中還存放著不少類似的箱子,上麵寫滿了人名,就說:“這些箱子裏麵裝的是什麽?打開看看。”
盧運長“啊”的一聲,一屁股癱坐在地。
鑒於盧運長的案子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偵辦級別也相應提高,由省裏直接負責偵查審訊工作。
一眾給盧運長納過“投名狀”的官員,撤職的撤職,查辦的查辦,都得到了相應的處分,唯有韓琛逃過一劫。事後,韓琛問妻子是什麽時候潛入盧運長的別墅偷走他的“投名狀”的,林薇嵐佯一臉無辜,說:“我隻在你納‘投名狀’時進過他的別墅,其後再也沒有去過呀!“
韓琛自然不信,問她:“如果你沒有去過,那箱子裏的東西,怎麽會不翼而飛呢?”
林薇嵐眉眼帶俏,狡黠一笑,道:“這個呀,其實很簡單。那幅石濤的畫,兩端畫軸都是空心的,我在裏麵藏了少許墨水和一些螞蟻,又在畫紙上暗中塗了一些糖水痕跡,畫被卷起收藏之後,畫軸裏的螞蟻就會從墨水中爬出來,順著畫麵糖水痕跡爬來爬去,因為螞蟻身上帶著墨水,所以最後就把這幅畫爬成了一文不值的‘廢畫’。至於那尊木雕嘛,就更簡單了,我在觀音底座挖了一個小洞,在裏麵藏了兩隻粉蠹蟲,這是一種特別厲害的蛀蟲,估計沒有一個月時間,就把木雕‘吃’得一幹二淨了。”
韓琛問:“那件翡翠白菜,又是怎麽回事?”
林薇嵐故意逗他:“難道你真以為人家送了一塊比白菜還大的翡翠給你啊?”
韓琛問:“難道不是?”
林薇嵐道:“告訴你吧,那棵白菜,是用洋鬆香、石蠟和冰糖製作而成的,再請巧匠用心雕刻,就跟一棵真的翡翠白菜無異了,非玩玉石的高手看不出來。這幾種原料都極易融化,一遇夏日高溫,就自行融化得隻剩下一點點渣滓了。名畫、木雕、翡翠白菜,這三樣東西,都是我授意恒豐當鋪的老板等人買的。”
韓琛聽罷,心下又是驚奇又是佩服,忍不住摟住夫人的香肩笑道:“你這騙術也太高明了,就連我這個老警察也沒有發現絲毫端倪。”
林薇嵐歎了口氣,深有感觸地說:“我雖然沒有當官,但也知道一入官場深似海,既想為老百姓做點實事,混個好官的名聲,又想在官場站穩腳跟,不被人排擠,有時候還真得花點心思下一番功夫呢。”
韓琛點頭稱是,感激地擁抱著妻子,久久沒有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