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宿舍裏坐下又站起,站起又坐下,忐忑不安地等待李鳴給她打電話,可是等了許久,手機也一直沒有響,她猶豫一下,最後還是主動撥通了李鳴的手機。
李鳴在電話裏輕輕“喂”了一聲,沒有說話,電話裏傳來嘈雜的背景聲,聽起來他好像還在會議室開會。
喬雨萍知道他不方便接電話,但也顧不了那麽多,問道:“孔春山的案子,到底出現了什麽新情況啊?是不是我的推理是錯誤的?”
“這個……”
李鳴猶豫一下,電話裏傳來凳子拖動的聲音,似乎是他正起身往外走,過了一會兒,電話裏雜音漸小,應該是已經到了門外。
他壓低聲音說:“晚上文麗已經找到了金玉紅的女兒杜娟等四個女孩,她們也已經承認孔春山是她們所殺。情況跟你推斷的一樣,她們說她們是在暗中護送你回校時,在果園裏遭遇村長孔春山性侵,她們奮力反抗,用石頭砸死了孔春山。她們還說,以前她們去村長家借電話機給父母打電話時,就曾遭到這位流氓村長的騷擾,後來她們再也不敢去他家裏借電話了,想不到這一次還是沒能躲開這位流氓村長的魔爪……當時,先是由杜娟撿起地上一塊石頭,將孔春山砸暈在地,然後是她表妹金小秋接過她手裏的石頭,往孔春山頭上砸了第二下,這時候孔春山已經躺在地上不動了,宮敏和陳燕子覺得不解恨,又從金小秋手裏接過那塊石頭,一起往孔春山頭上砸了幾下。每個人具體砸了孔春山幾下,都已經記不清了,有的說隻砸了一下,有的說砸了兩下。砸完之後,才發現孔春山已經死了。經過文麗反複確認,可以肯定的是,四個女孩是用同一塊石頭砸向孔春山的。而且這塊石頭早在警方在果園裏勘察案發第一現場時,就已經找到,但因為時間太久,且被雨水淋過,石頭上麵已經找不到任何指紋。”
喬雨萍敏銳的察覺到他一直在強調石頭的作用,不由得有點奇怪,問:“難道這塊石頭有什麽問題嗎?”
李鳴說:“法醫最新的屍檢報告裏說,孔春山頭上一共有五處被重砸的痕跡,其中有四處傷痕,都是被同一塊石頭砸出來的,但還有一處傷口,不像是用這塊不規則的凶器砸過後留下的痕跡。經過法醫對這個傷口中的一些提取物進行化驗,最後確認,這是被磚頭砸過後留下的傷口,也是孔春山頭上最深的一個傷口。如果孔春山真的是被砸死的話,那麽這個傷口才是最致命的。但是現在經過咱們警方反複調查確認,四個孩子並沒有用磚頭砸過孔春山。我們準備明天早上到碾子灣村那片果園裏對案發現場進行再次勘察,希望能找到那塊致孔春山於死地的磚頭……”
剛說到這裏,電話那頭傳來有人呼叫李鳴的聲音,李鳴應了一聲,忙在電話裏說:“範隊叫我了,我不跟你說了,先掛電話。”
“可是……”
喬雨萍加快語速,還想問他一點什麽,但電話裏已經傳來“嘟嘟嘟”的響聲。
喬雨萍握著已經被掛斷的電話,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四個女孩砸向孔春山的凶器,是一塊石頭,而致孔春山於死地的,卻是一道被磚頭砸出的傷口。
石頭和磚頭,雖然隻有一字之差,但在警方眼裏卻是兩條截然不同的線索。
是四個女孩驚慌之中記錯了,還是另有隱情?
莫非那個用磚頭砸向孔春山的人,才是真正殺死他的凶手?
也許是今天奔波了一整天實在太累,也許是這案子有了太多的逆轉,案情太過複雜,她想著想著,竟感覺有些頭痛起來。
她搖搖頭,還是決定先上床睡覺,好好休息一晚,有什麽問題,明天再考慮。
她剛躺到**,腦海裏“磚頭”這兩個字,忽然就像一塊真正的磚頭,重重砸在她心上。
她猛然從**跳起來。
孔春山在果園裏追趕她的時候,她不是曾撿起一塊磚頭,狠狠地向他砸過去麽?
記得當時扔出這塊磚頭之後,孔春山好像就沒再追上來了。
當時兩人相距並不太遠,情況緊急之下,她扔磚頭時已經使出全身力氣,難道孔春山就是那個時候被她扔出的磚頭……
腦海裏有了這個想法之後,就再也揮之不去。
她反複回憶當時的情景,如果孔春山真的是被磚頭砸死的,那她實在想不出還有別的可能了。
她忽然感覺到身上綿軟無力,無助地靠在床柱上,身子慢慢滑下,最後一屁股坐在地上。
她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一心幫助警察破案緝凶,查來查去,最後卻引火燒身,把自己變成了殺人凶手。
想到杜娟等四個女生對自己的愛戴之情,她心裏已經明白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了。
沒錯,她才是殺死孔春山的凶手,而殺人凶器,則是她扔出的那塊磚頭。
她緩緩地流下兩行淚水。
怎麽辦?
向警方坦言一切,還是裝做什麽都不知道,讓警方繼續懷疑那四個孩子?
如果投案自首,殺人可是重罪,很可能要被判死刑。
如果繼續讓那四個孩子替她頂罪,她們都是未成年人,從法律上講,她們可以不負任何刑事責任。
到底該怎麽辦?
她仰麵向天,腦袋在床沿重重磕了幾下,她以為這隻是一場夢,一場虛無的惡夢,但是後腦勺碰到床沿傳來的明顯的痛感告訴她,這不是夢,這一切都是真的。
她殺人了,她是殺人凶手!
不知道在地上癱坐了多久,等她擦幹眼淚站起身時,已經在心裏暗暗拿定主意,立即找警方自首,身為一名老師,她絕不可能以犧牲四個孩子一生的幸福為代價,讓四個學生去為自己頂罪!
下定決心後,好像是怕自己改變主意一樣,她立即跑到村裏,請一位學生家長用摩托車把自己送到鎮派出所。
此時已經是夜裏10點多了,派出所的門開著,門後的值班室裏坐著一名年輕民警,正在眯著眼睛打盹。
喬雨萍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快步走上二樓。
會議室裏還有燈光透出來,估計李鳴他們還在開會。
她站在門口,深吸一口氣,然後咬咬牙,推開門,大步走進去。
偌大的會議室裏,竟然空****的,隻有刑偵大隊的大隊長範澤天一個人站在窗戶前,正抱著兩隻胳膊,看著玻璃外麵的夜景深思著。
聽見腳步聲,範澤天轉過身來,看見是她,略感意外地叫了一聲:“喬老師?”
喬雨萍也很意外,說:“範隊長,這麽晚了,怎麽你還一個人待在這會議室啊?”
範澤天說:“哦,我正在等人。”
“等誰?”
範澤天笑笑,沒有回答,隻是問她:“你是來找李鳴的嗎?他剛開完會,估計這會兒跟幾個同事出去吃宵夜了。”
喬雨萍搖搖頭,鼓起勇氣說:“不,範隊長,我、我其實是來找你的。”
“找我?”範澤天怔了一下,“找我有事嗎?”
“我是來找您自首的。”
“自首?”範澤天顯得有點莫名其妙,“自什麽首?”
“我……”喬雨萍猶豫一下,但還是抬起頭,看著他說,“孔春山其實是被我殺死的!”
“被你殺死的?”範澤天皺眉道,“開什麽玩笑,你不是一直在幫我們追查凶手嗎?”
“是的,我以前並不知道,也就是今天晚上才知道,原來孔春山是死在我手上的。”
她見範澤天越聽越糊塗,就平緩了一下自己的呼吸,把自己由“磚頭”這個詞,推斷出她才是砸死孔春山凶手的推理過程,跟這位刑偵大隊長說了。
範澤天聽罷,低頭想了一下,然後抬起頭盯著她道:“假如你的推理能夠成立,孔春山真的是你用磚頭砸死的,那麽他後來又怎麽能性侵杜娟等四名女生,那四個孩子又為什麽要承認是她們用石頭砸死了孔春山呢?”
“範隊長,那隻是孩子們編織的一個善意的謊言。假如我成了殺人犯,那我自然就不可能再當她們的老師。她們是不想失去我這個老師,同時也知道自己是未成年人,就算殺人,也不用坐牢,所以當她們看見我用磚頭砸死了孔春山之後,又撿起一塊石頭,每個人都用力在孔春山頭上砸了一下,然後就打電話給自己的父母親,說自己殺人了!當然,後來幾位家長出人意料的行為,已經不是她們幾個孩子所能掌控得了的了。”
“喬老師,你確定你要自證其罪嗎?”範澤天的聲音漸漸變得冷峻起來,“你知不知道,殺人可是重罪,很可能是要被判死刑的。”
“我確實是做夢也沒有想到查來查去,最後把自己變成了一個殺人凶手。但既然是我自己做過的事,我就必須承擔起這個後果。我總不能讓四個學生來替我頂罪吧?那樣很可能會毀了這四個孩子的一生,也會讓我一輩子都不能安心。”
範澤天重新打量她一眼,微微頷首,道:“你剛剛進來的時候,我告訴你說我在等一個人,你問我在等誰,我現在可以告訴你答案,我其實是在等你。”
“等我?”喬雨萍睜大了眼睛。
“是的,就是在等你。”
喬雨萍一抬頭,見他虎目含威,目光銳利,仿佛能洞察人世間的一切罪惡,心中一動,忽然明白過來:“你曾聽我說過9月11日晚上,我用一塊磚頭擊退流氓村長的事,後來又知道那四個女生隻是用石頭砸過孔春山的頭,而致孔春山於死地的,並不是石頭,而是一塊磚頭。以您的睿智,自然不難推斷出,很可能就是我扔出的那塊磚頭,讓孔春山死於非命。”
“是的,我也知道李鳴已經在電話裏將咱們警方所掌握的最新情況告訴了你,更知道以你的智慧,應該很快就會明白孔春山真正的死亡原因。”
“所以您一直在這裏等我來自首?”
“其實我也沒有等多久。”
“如果我不來,或者說我畏罪潛逃,連夜離開了碾子灣村呢?”
範澤天的臉繃得緊緊的,道:“如果真是這樣,那我自然就不可能在這裏再見到你。”
他臉上忽然露出一絲欣慰的笑意,“同樣的,你也不可能從我這裏獲得跟這個案子有關的,最新的消息。”
喬雨萍大感意外:“還有最新消息?”
“我有一個好朋友,叫曹超,我喜歡叫他老曹,他是咱們法醫中心的主任,是一位經驗豐富的老法醫。他有很多學生,現在都已經是法醫界的骨幹了。孔春山命案發生的時候,老曹正在休年假,孔春山的屍檢,是由他的兩個學生完成的。今天晚上,他的學生在孔春山身上發現了一些疑點,自己拿不定主意,於是向老曹請教,最後老曹從學生的疑點中,發現了更大的疑點。他覺得很可能是自己的學生在屍檢過程中遺漏了什麽,於是連夜趕回法醫中心,親自動手給孔春山再次屍檢。然後,他就發現了一個以前咱們都沒有掌握的情況。”
“什麽情況?”
問這句話時,喬雨萍竟然有些緊張起來,雙手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拳頭。
“老曹說,他檢查出孔春山左心室肥大,患有高血壓性心髒病,如果情緒過分激動,或者做太過劇烈的運動,很容易導致心律紊亂、心絞痛、心肌梗死、心力衰竭甚至猝死。他從孔春山頭上被磚頭砸出的傷口判斷,雖然傷口很深,但似乎流血量並不是很大。他懷疑孔春山有可能是在被磚頭砸中之前,就已經因為血壓驟升,導致心髒病發而突然死亡。當然目前來說,他僅僅是有此懷疑,是否真是這樣,還要等他明天對孔春山的屍體進行詳細的病理剖檢……”
喬雨萍聽到這裏,忽然覺得自己再也撐不下去了,捂著臉,蹲在地上放聲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