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 細柳如詩
細柳灣這個名字頗有點詩情畫意，總是讓人不由自主的想起綠柳如茵隨風起舞的美妙風景，其實這完全是一廂情願的想法。細柳灣根本就是個兔子不拉屎的荒涼之地，連一棵柳樹都沒有，隻有滿山遍野的蘆葦甸子和綿延十幾裏的泥濘沼澤。
至於為什麽給這個貧瘠荒蕪的地方取個美麗動聽的名字，那就隻有天知道了。
“那是因為本有一條穎河的支流流經此地，這條小河如同細細的柳枝，所以這裏才被稱之為細柳灣。”坐在林飛麵前的這個老纖夫約莫有六十來歲的樣子，臉上的皺紋如同刀刻斧鑿一般深刻，風霜和勞累總是會讓人顯得更加蒼老。老纖夫把剛剛燒熟的地瓜遞給林飛，嘿嘿一笑之時露出殘缺不全的斷齒：“道渠淤積，堵塞了支流的源頭。這裏就逐漸成了一片人嫌鬼厭的爛泥潭，連山賊土匪都懶得過來，反而成了我們這些人的家園。”
給林飛講述細柳灣曆史的這個老纖夫是此地的首批“土著居民”之一，大家都喊他“九叔”，至於他的真實姓名反而被逐漸淡忘，估計連九叔自己都記不大清楚了吧。
早在二十年之前，九叔等人逃荒來到這裏安家，後來又有些逃避賦稅或者是還不起債的窮苦人陸續來到，漸漸形成規模。時至今日，細柳灣已經有一百多人，儼然就是一個小型的村落。
來到細柳灣已經兩天了，身上的傷口正在結痂，硬邦邦的疤痂好像一層殼，又疼又癢難受的很。
“難受也要忍著，萬一你弄破了傷痂少不得又要費一番手腳，當年我的左腿就是這麽廢掉的。”九叔抬起傷殘的腿腳，用過來人的語氣教訓林飛：“咱們細柳灣缺醫少藥，遇到傷痛隻能忍著慢慢將養，要不然啊……你不想失去一條膀子吧？”
早年間的九叔也是個不錯的纖夫，隻是因為不小心從纖道上摔了下去，跌傷了腿腳。原本以為是無關緊要的皮外傷，奈何條件艱苦醫藥奇缺，又不主意將養，終於潰爛化膿，生生的成了瘸子。
瘸腿的九叔當然不可能再出去拉纖拖船，好在他記性好會算賬，而且還能認得幾個字，所以就順理成章的成了整個細柳灣的“大總管”。
每一個細柳灣成
員賺來的銀錢都交給九叔，由他統一保管統一籌劃使用。其實這也是細柳灣的傳統。
在細柳灣，任何人都沒有私產，一切所得都歸屬於整個集體。若不如此的話，那些體弱多病的老幼婦孺早就餓死了。
除了保管銀錢之外，九叔也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通常他都會和孩子、女人們在一起搓麻、織席。（所謂的搓麻當然不是紅中、白板、綠發之類的打麻將，而是將野麻的外皮剝下來搓成細細的麻繩，用來編織葦席。）
明日就是春節了，已經習慣了勞作的人們還是不肯歇下來，大人們正在破舊的茅草棚子裏編織葦席——這是細柳灣最重要的收入來源。
因為季節的緣故，道渠上的船隻很少，拉纖的工作已經很難持續下去。收割蘆葦編織蘆席才是賺錢的主要手段，那些堆砌起來的葦席就是這些人最高貴的財富，等到明年開市之後拿出去賣掉，才能換回急需的糧食、棉麻、布匹、油鹽等等居家過日子必須的物品。
每一個人都在忙碌，隻有那些穿著破爛棉衣的娃娃們在一跺又一跺的蘆葦堆中瘋跑，不時抬起頭來朝著路口處觀望。
細柳灣的生活很艱苦，隻有在過年的時候才能吃到期盼已久的零嘴兒。麻糖、甜糕等等這些都是娃娃們最稀罕的奢侈品，每一個娃娃都期盼著出去采辦年貨的人們快點回來。
當幾個人影出現在路口的時候，十幾個娃娃頓時好像瘋了一樣的跑過去，圍著剛剛從市鎮回來的楚南天等人，七嘴八舌的叫喊著：“大楚叔，糖哩？”
“有甜糕沒有？帶著棗子的那種甜糕？去年我吃過的那種……”
扛著年貨回來的楚南天笑嗬嗬的從褡褳裏摸出幾塊酥糖，引得娃娃們發出一陣陣歡呼聲：
“毛頭，給你一塊酥糖。”
“小胖，也給你一塊……”
“不要搶，每個都能吃到。”
好不容易才在娃娃群中“突圍”出來，楚南天等人扛著置辦回來的年貨來給九叔交賬：“天殺的世道，豬肉簡直貴的離譜，要四十三文錢才能買一斤，還不是肥美的刀口肉，真真的吃不起了。隻能買了一副羊腔子回來……”
凍的硬邦邦的羊腔子雖然沒有多少肉，好
歹也算是葷腥了，能吃到一口肉就算是個肥年了。
“還有四匹粗麻布，十六斤棉絮，三石黃米，四十斤粗鹽，二十把新鐮刀和一口大鍋……”將采辦來的年貨堆放在九叔麵前，然後將剩餘的幾十枚銅錢整齊的擺放在桌子上：“這是沒有花完的錢，還是按照老規矩由九叔收起來吧。”
九叔是個細致人，仔細的問過價格算了賬目之後，又數了數桌子上的銅錢，眉頭越皺越緊：“不對吧？怎麽少了六十文錢？一分一文都是大夥的血汗錢，千萬別弄錯了賬目，我再好好的算算……”
“九叔不用再算了，那六十文錢……”楚南天笑嘻嘻的從身後的布囊中取出一個黑瓷壇子：“我們幾個自作主張，用那六十文錢買了這東西回來！”
“酒？”看到那個裝滿了酒的黑瓷壇子，每一個男人的眼中都迸射出興奮而又熱烈的神采，喉頭上下滾動，如同餓急了的乞丐突然見到了肥美的烤肉。
“敗家啊，大楚你真是個敗家子！”看到那個小小的酒壇子之時，九叔頓時發出一陣哀嚎，如同丟失了傳家寶的吝嗇鬼，指著楚南天的鼻子大叫著：“整整六十文呐，得編多少張蘆席才能賺回來？你卻買貓尿，心疼死我了……”
“這個……”好像是個做錯事的孩子一般，楚南天趕緊解釋：“這不是要過年了麽……而且還有林兄弟這個貴客，沒有點酒肉怎麽招待貴客？九叔就通融一下吧，最多下不為例好了……”
“招待貴客？”九叔翻了翻眼白看著楚南天：“我看是你們嘴饞想喝酒了吧？”
“這個……兄弟們已經兩年滴酒未沾，肚子裏的酒蟲都要餓死了，順便招待一下林飛兄弟，不算很過分吧？”
九叔還是為那六十文錢的事情生悶氣，楚南天則一直都在低聲下氣的說著好話，旁邊的林飛看得目瞪口呆。
不過是區區六十文錢而已，以前在燕城老家的時候，打賞下人都不止這麽點兒了。楚南天楚大哥功力深厚，一招“斬龍訣”驚天動地，連那妖孽過山君都隻能狼狽逃走。到了江湖上，必定是名動天下的豪俠，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的日子何等逍遙快活，為什麽要蟄伏在這小小的細柳灣呢？
他真的是一個纖夫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