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也隻有巫鹹後稷等,能真正算得上故人吧?

“巫蘇你現在覺著如何了?”巫鹹見她神色黯然,遂關切地側過頭詢問,“要不,樂舞一曲以祛陰霾?”

“免了。”齊燕妮捧頭。

不管在這裏呆多久,她還是沒辦法跟大夥享有同樣的休閑情趣,就跳大神而言,那隻能當做工作看,並且還是亂來為主的,充其量就當做健身操了,哪裏能起到平複心情的作用。

“巫鹹,我還是去睡一覺的好。”←行之有效的辦法。

巫鹹將她送入裏間,出來便見後稷立在殿內,低首望著他剛才擺下的筮陣。

“後稷大人,在下獻醜了。”巫鹹說著,上前預備將筮子揀開,但卻遇到了後稷的抬袖阻攔。

“……有趣味。”後稷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抬首望望巫鹹,意味深重地下手,將其中一堆筮子揀走幾根,道,“你再算,也會是這個結果了。”

待後稷離開,巫鹹匆匆收起筮子,一麵收拾一麵數著數量,將少了那幾根的卦象加上之後,其含意令他忍不住背後發寒。

“……應當沒有可能才對。”他瞄著後稷離去的方向,深深存疑。

但,如果是真的……

他定了定神,隨手用筮子卷出幾個小卷,再紮到一起,做成草人。分魂術落下,一寸來長的草人立刻活動起來,變成巫鹹娃娃的模樣。

巫鹹將腰上的錦囊解下,倒出縫衣針大小的劍來,這是華芽送給巫鹹娃娃的東西,他不敢踐踏少女的心意,所以每回收掉巫鹹娃娃,都會小心地將佩劍也收藏起來,留待下一次使用。(沒事還可以當牙簽啊~)

巫鹹娃娃甩甩頭發,接過巫鹹遞上的佩劍,像模像樣地“別”在腰間。

“像你那樣佩劍的話,多少人當場就會沒命的。”巫鹹道。

巫鹹娃娃說:“無妨的吧,外麵再穿一件,就遮住了。不然這個腰帶上也掛不住劍。”

“……當心貓狗之類的東西。”

“就算有劍傍身,要被咬成篩子也沒辦法。”巫鹹娃娃說著,起身走了幾步,回頭問,“什麽時候啟程,幾時再離開丹陽?”

“……”巫鹹坐直了身子,不自在地說,“唉,自己與自己對話,感覺真是微妙。”

“已經分魂了,我便要好生搭理巫蘇這邊的事,無暇他顧了呀!”巫鹹娃娃叉腰,很有氣勢地立在巫鹹膝邊,“你也要當心,不要等我想回去的時候發現你已經沒了,知道不?”

“是、是。”巫鹹微笑。

“不要笑得那麽詭異!”巫鹹娃娃做出嫌棄的表情來。

巫鹹點頭,道:“嗯,隻是覺得被自己關心和念叨,這種感覺,應該是溫暖,抑或悲哀呢?”

巫鹹娃娃道:“橫豎都是自找,怨誰呢?不說了,我這就進去見巫蘇?”

“不必,你先進王宮去……”巫鹹將娃娃拎起來,放在唇邊,小聲吩咐後續任務。

巫鹹娃娃聽罷大驚:“什麽?分魂之前你明明是打算自己去的!”

“我改主意了。”巫鹹微笑。

“可惱啊,你是欺負我人小麽!”

“非也,是看中你人小。這是好事,你莫要消極啊?”

“……”

※※※

社稷祠另一側,後稷正在後院裏悠閑地納涼。

句龍去夲過社祠門外的土堆之後,汗流浹背地回來,見後稷這般閑散,不免心中煩躁起來,一腳踏過去,在門檻上磨得嘎嘎響。

後稷眼皮也沒動一下,出言道:“九風,別在那兒發火,先將土夲放下吧。”

句龍依言照辦,回頭抱怨說:“也不見得你來幫個手。”

“那是你的祠啊,連巫奴都不讓幫手的,我這邊插手算怎樣?何況屆時你又會覺著是看輕你了。”後稷答著,將蓋在頭頂上的樹葉移了移,遮住眼睛。

“哼,反正是你有理。”

句龍換了身衣裳出來,在後稷身邊走來走去。

“九風啊,你才勞作過不倦麽,”後稷挺佩服句龍的活力,一麵用袖子扇扇風,一麵側背過身,考慮著要不要回屋去睡。

句龍精神還好得很,就拉著後稷說話。

“棄,你說要是不補充靈氣的話,豐隆還能撐多久?”他有點期待地問,“要是被人發現他越長越年幼了,該怎麽辦好?”

“不會的。”後稷道,“他現在所在的地方,是鎬京城內靈氣最強之地,加上有你我祈禱輔助,更是沒有衰落的可能。”

句龍想想,又頑皮道:“咦,那我每天用功一點,會不會把他灌過頭,長成老頭子的模樣?”

“也難。”後稷道,“大概就是養成二三十歲的模樣,接下來的就靠他自己了。”

兩人閑閑聊著,對自己正在議論之人,似乎並無喜愛,也無憎惡,根本就與他們無關一般。

於是噎鳴飛馳而過(這個句子真古怪,類似牛在天上飛……),齊燕妮在鎬京的社稷祠借住,也有幾個年頭了,期間竟然相安無事。無論是帝俊或者西王母,都沒給齊燕妮找事。

給她找事的隻有鎬京的小天子。

更正一下,姬靜現在不是小天子了。他長高了個子,眉毛挺拔起來,顴骨也比過去凸出了一些,正是成為城中少女春閨夢中人的年紀。偶爾出門一趟,用上天子的禮節,引得國人都爭相湧過去,一睹天子尊容,人人看了都說長得好。而且啊,傳聞他是打獵高手,又很會寫文,搞不好將來也會留一卷什麽著作傳世,被奉為經典……

“真的都是他自己寫的?”

齊燕妮狐疑地瞅著巫鹹娃娃,鑒於她不識字並且不樂意學著認字,讀書的工作就交給巫鹹娃娃在做了。後者聽了齊燕妮的質疑,回答說:“那是自然,當今天子的學識,可都是諸位大臣傾力教習而來的呢!”

“我覺得宮裏至少有十個人在幫他碼字,不然怎麽會寫得這麽快……”齊燕妮偷偷嘀咕。

巫鹹娃娃認真想了想,說:“也不一定,或許天子朝會之後就一麵處理政務一麵偷閑……”

話還沒說完,巫奴便推開門,在門口處怯生生地通報道:“巫蘇大人,上回那位名號叫靜的男子又來了,還是想見你……”

齊燕妮頓時拉長了臉,盯著巫鹹娃娃:“巫鹹你剛才說什麽來著?這才是偷閑吧?”

巫鹹娃娃咳嗽一聲,不予評價。

哼了一聲,齊燕妮回頭吩咐道:“就說我不在,呃不,就說我在沐浴,讓他等!”等到天黑他自然是要趕緊回宮去應付史官核查的。

巫奴領命離去。

巫鹹娃娃不讚同地低聲道:“巫蘇,這樣做不妥吧?你是早已知道他的身份,卻對天子避而不見……”

“我高興。有本事他發怒啊,派人來砍了我啊,反正他是不敢的。”齊燕妮得意道。

這個時代說民主不民主,說專製吧也不專製,總之,天子被貴族揪著監視著,就怕行差踏錯來著,而且什麽刑罰都規定得很細致(也很慘就是了),不用怕某人惱羞成怒找個借口收拾掉她。

當然最重要的是“你就仗著我狠不下心”,嗯。

齊燕妮放心大膽地聲稱入浴,然後繼續跟巫鹹娃娃學認字——其實就是巫鹹娃娃念字給她聽而已,她連看都不帶看那些字一眼的。

——完全都不認得的東西,再讓她這樣“年邁”的人來學習,實在太不人道了。

以上是齊燕妮的論調。

然而,巫鹹娃娃還沒念完這一卷書的時候,巫奴就再次出現,這回是不僅怯懦更添驚慌了:“巫蘇大人、巫蘇大人不好了……”

“怎麽?”

對方噗通一聲就在門檻外跪下了,顫顫地說:“靜君(當時貴族可以稱君子)與楚國來的那位使節遇上,兩人一言不合打起來了!巫蘇大人,這可怎麽辦的好?”

“打、打起來了?”

齊燕妮驚得跳起身,趕緊披戴整齊,把長發一挽,華冠往頭上一放,抓起巫鹹娃娃便衝了出去。

果然,社祠那兒不是有開闊場地隻堆著五堆土麽?兩人就在那兒開場子練起來了。

姬靜穿的是尋常士族公子的衣裳,乍一看真不會覺得是個位高權重的人,而公子徇穿的還是很愛國,一眼就能認出是楚地服飾。想也知道,應該又是姬靜出言挑釁,結果公子徇當真跟他打上了。

兩人倒是都舍佩劍不用,手上拿的是劍鞘,所以不用擔心誤傷什麽的(大概吧。揍太狠了還是會淤青的)。

齊燕妮躲在一旁觀看,同時對巫鹹娃娃疑惑道:“奇怪,公子徇不是早就認得小天子了麽?”以前剛來楚國的時候,還被姬靜不客氣地指著罵過蠻子之類……

巫鹹娃娃點頭,回答道:“嗯,公子為何會與天子起了爭鬥呢?”

談話間,公子徇畢竟技高一籌,對手陣勢稍亂,立刻被他發現,三兩下虛晃過招之後,就準確地戳中了姬靜的頸側。

“還來麽?”他肅聲喝問。

“哼,不過是你走運而已!”姬靜嘴上並不服輸,但卻收了架勢,站到一旁去,忿忿道,“既然有約在先,那就讓你候著見巫蘇罷!朕改天再來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