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姬靜看著那孩子,分明是幼子模樣,實際上卻是老了?
“在人出生之前,是個什麽樣子,來自何處,無人知曉。”後稷攤開手,“因此白澤老去之後,是個什麽樣子,去往哪裏,也無人知曉。”
姬靜望著句龍,心中生出一份同情來。他說:“因此,稷官你是想送他一程麽?”
“不是。”
後稷走到法陣之外,對姬靜道:“大王,臣是希望,你天恩浩**,可以自身之力救他一救。”
“朕?”姬靜一怔。
“嗯,當初你被日禦送到句龍手中時,比句龍更為虛弱,在社稷祠中數十年吸取天地靈氣,仍然康複得極為緩慢,隻能成長到人類三四歲大小。”後稷緩緩地解釋道,“後來,句龍與臣擅自做主,將因國人暴亂而崩毀的天子之氣灌入你體內,你這才如同普通人類般,漸漸起了變化,冒充太子靜繼位之後,安居王宮之中,更是深得鎬京地脈靈氣之供養,越發健康了。”
後稷看著姬靜,突然邪氣地抿出一份笑意來,仿佛看著一盅美味可口的仙丹靈藥。
姬靜頓時感到後頸陣陣發涼。
“……大王,如今你正是氣盛之時,不妨分一些出來,救濟與你同宗的白澤,如何呢?”
後稷說完,指邊輕輕一撥,那陣法立時啟動,排山倒海的氣流夾帶著堇山的仙靈地氣湧入陣中,沿著陣法方向洶湧奔騰起來。
“同宗?白澤?”
從剛才起就聽得雲裏霧裏的齊燕妮,終於好像明白了一點,她叫起來:“等一下!後稷大人!你是說,小天子也是白澤?”
“是。”後稷毫無遲疑地回答,“你不是早就懷疑了麽?何來明知故問?”
姬靜猛然回頭望向齊燕妮。
齊燕妮臉色一白,隨即道:“我隻是懷疑他就是豐隆,而且沒有‘很早就懷疑’了好不好!你別在這當口故意離間我倆!”
“嗬。”
“後稷你告訴我,他是不是豐隆?是不是?”
“是與不是,有差別麽?”
後稷不再與齊燕妮多言,專心作法。
巫鹹娃娃認真琢磨著“離間”這二字是什麽意思,不得其解。旁邊瑤方則奮力趴伏在地上,以免自己被吹飛。
姬靜正處在狂風之中,他捂住口鼻,見勢不妙便往法陣外急急退去,但法陣似乎陡然增大數倍,無論怎樣逃,也找不到出口。
他毫無方向地奔了一陣,猛然聽見耳邊傳來一陣陣嬰兒啼哭之聲,夾雜嗆咳與抽泣,聽起來十分痛苦,連呼吸都快提不上來了。想想這樣大的風沙連成年人都艱於呼吸,更何況嬰孩那稚嫩的呼吸係統?
姬靜覓著聲響找去,見句龍仍完好地躺在地上,但哭得嗆了起來,嗝打個不停。
“後稷,就算你要朕的性命,可這句龍難道你也不管了嗎?”姬靜大吼,也顧不了那麽多了,他伸手將句龍抱起,用袖子護住,繼續尋找出路。
“奇怪,山頂上哪有這樣寬?”
正在焦心的時候,句龍再次哇哇大哭起來。別看他一聲不吭地在車內化為了嬰孩,但真正放聲大哭,還真是穿雲破月的音量……
“唉,你別哭了,小祖宗!”
姬靜這聲小祖宗倒是名副其實,至於嬰兒狀態的句龍聽不聽得懂,那就難說了。
他這邊正煩躁著呢,突然感到自己身側風力猛然一減,扭頭看的時候,一隻手已經橫伸過來,死死抓住了他的胳膊。
“嚇!”
隨著那隻手出現的是齊燕妮。
“巫蘇?”姬靜吃了一驚。
齊燕妮被風灌得什麽也聽不清,更是看不見任何東西,隻知道方才句龍的哭聲如同穿腦魔音一般,準確地指引了她方向。如今好不容易才抓到人,她是死也不會放手的了。
“巫蘇你要緊麽?”姬靜空出一手護住她,但看她臉色,依然是被這大風刮得幾近窒息。若這真的是風,那他們早就被吹飛到世界哪個角落去了。
“沒……咳咳咳!”這是想表示無妨結果失敗的例子。
“你方才從哪邊來的?”
齊燕妮搖頭,堅決表示不記得了。
但是她跑進法陣來不是光添亂的,至少她做了一件事,那就是接過句龍……好歹也算幫到忙了。
此時後稷在法陣外麵,並沒有做什麽。
他隻是看著內中變得模糊的法陣發呆而已,自打困住姬靜之後,便沒了別的動作。齊燕妮撲進去之時,他也隻是眉頭動了動,連視線都沒移開一下。
巫鹹娃娃牽著瑤方靠近他。
“後稷大人?”巫鹹娃娃輕聲喚著,“後稷大人,你還好麽?”
後稷沒有回話,隻是嘴角抿了一抿。
“後稷大人,你真知道如何將豐隆體內的靈力轉移到句龍大人身上麽?”巫鹹娃娃問。
這回後稷有了點反應,他眨眨眼,似乎眼角酸澀般,又抬手用幺指撫了撫。
巫鹹娃娃抬頭看著後稷的表情,下結論道:“你不知道。”
後稷瞥了它一眼,隨後將視線移回法陣之中。
“算了吧,後稷大人。世上遇見的人那樣多,陪著走過一段路的,更是數不勝數。”巫鹹娃娃道,“您有無限的壽命,白澤再是神獸,總也要老去的。”
“本官不想與你廢言。”後稷這回看也不看它了。
巫鹹娃娃無聲地笑了笑,轉頭掃視山頂四周。它突然發現多年來一直留在山頂上的那座神案下,似乎放著什麽黑糊糊的東西。
它起身朝神案走去。
瑤方好奇地跟著它,卻又擔憂地回頭,看看後稷與那法陣。
此時巫鹹娃娃被台階攔住了去路,它奮力跳起,卻還是夠不著台階頂部。瑤方急忙趕過去,叼起它,帶著它跳到幾級台階頂端。
巫鹹娃娃摸摸瑤方的鼻梁,道:“好姑娘,巫妣派你來相助,果然是沒有錯的。”
瑤方低低地應了一聲。
走到神案底下,巫鹹娃娃叉著腰,抬頭看著這個比自己略微高一些的木匣子。匣子邊上或許曾經鑲過金屬或者寶石,不過現在什麽都沒剩下了,隻有幾道刻痕而已。匣身爬滿了青苔,但又都枯死了,顯露出黑死的顏色來。
巫鹹娃娃很討厭這顏色,它皺起了鼻子。
“是這個麽?”它抽出劍,戳戳木匣。妲己要求巫蘇尋找的東西,就是這玩意吧?聽說這東西是褒國先祖所下的詛咒,出現在哪兒,就能亡掉該國?
——哈,話說那些家夥,沒事下這樣的詛咒,是不是吃飽了撐的?
巫鹹娃娃雙手按在木匣上,想要將匣子打開,可是力道不夠。
它回頭看看瑤方:“請姑娘幫在下個小忙,可以麽?”
瑤方靠近木匣,嗅了嗅,隨即蓄力,猛然化作斑斕猛虎,唰地隻一掌拍過去,那木匣便應聲而飛,直直落入法陣之中。
後稷正闔目神遊,與法陣之中的神靈同道,不知身在何處,卻突然感到一陣詭異的風聲回響於四麵山穀之中。
他略略一怔,隨後神色凜然,回望積滿塵灰的祭台。
那台上空無一物,藏在石腳之下的東西似乎也不見了,隻剩巫鹹娃娃與一隻猛虎停在長案後麵。巫鹹娃娃回望後稷,但視線很快便移開,專注地看向法陣之中。大虎瑤方尚警惕地瞪著後稷不放,若他再有何可疑動作,或許它便要撲上前來了。
後稷輕輕喚了聲“句龍”,但並不指望對方能聽見。
法陣之中,句龍嬰孩的哭聲已經聽不見了,不僅如此,除了山穀之中蔓延而上的風聲之外,法陣本應有的呼嘯聲響也不見分毫。
巫鹹娃娃拉拉瑤方的胡須,道:“好姑娘,我們走近些,也好看得仔細。”
瑤方不讚同地搖搖頭。
“有你在,逃也逃得快。”巫鹹娃娃安撫著,同時露出大大的笑容來。
瑤方遲疑片刻,便低頭,讓巫鹹娃娃捉著它頭頂上的毛爬上去,隨後一躍,落在後稷身側約莫兩丈遠的地方。
後稷根本就不在乎這兩隻小的還有什麽動作,他探手從腰間取出一串骨殼,將係繩纏在自己指間,哢哢地振起來。
陣中究竟是何景象,外麵無人能看見。
巫鹹娃娃睜大眼,望著那旋風越發強烈地在法陣之中肆虐,暗道若是有活物在內,必然是給風刃撕成碎片的了。它對瑤方道:“雲師皮厚,這你我都知道。可巫蘇隻是平凡俗人之軀,恐怕承受不住哪。”
瑤方搖搖頭。
“哦?”巫鹹娃娃詫異著,道,“好吧,稍等片刻,便知分曉。”
那黑色的木匣子被瑤方一爪子拍進法陣中之後,法陣不見變化,巫鹹娃娃並不心急,但瑤方一直有著隱隱不安焦躁之色,見巫鹹娃娃還這樣置身事外地品談,它不由得更為心焦,索性伸爪,將巫鹹娃娃按倒在地,表示不滿。
“哎、唉呀、姑娘,這又不是在下能做主的事兒,你衝在下發脾氣,能有什麽用?難道在下就不擔心巫蘇了麽?”巫鹹娃娃苦笑著撐起腦袋,見對瑤方抗議無效,便不支聲了,專心看法陣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