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法陣之中,自卷動的颶風根基之處出現一股黑色的暗流,似水又似狼煙,讓人無法忽視。稍過數十秒之後,那黑色流體便席卷整座法陣,將淩空而起的龍卷風染成了全黑的顏色。

“啊!”後稷低聲叫著,雙手猛然抬起,飛快地比劃出巫訣,口誦神靈名號,召請句芒相助。

說時遲那時快,山頂周圍唰唰唰地生長出各色雜草藤蔓,繼而頂出細細的樹木竹枝等,樹木立刻長高增/粗,竹子飛速拔高,拔出一節又一節新枝,長到繁盛之時,葉子可以遮天蓋地,但又立刻生出竹花來,連帶著整身一齊萎靡傾倒。

山頂被瘋狂生長的植物包繞,一時間竟然連太陽也見不到。

那些樹木花草源源不斷地探枝葉入法陣之中,法陣的黑風竟然像無底深淵一般,統統卷走,一點不留,風速並不為之減緩,顏色也不見轉淺。

山穀中的嗚鳴聲陣陣響起,又有黑色沉屙般的煙霧自穀底逸出,直直飄往山巔,穿過植物的網,鑽入黑風之中。

眼見無能為力,後稷索性心一橫,繼續求請句芒幫助,施加神力於法陣之中,欲使句龍回春。

僵持片刻,嗚鳴聲驟然擴大數倍,震得人胸腔似乎也跟著發顫起來。

“這是……龍鳴!”巫鹹娃娃叫道。

瑤方像是被龍吼聲驚嚇到一般,竟然立刻縮小,變回了虎斑貓的模樣,巫鹹娃娃隻覺著身上一輕,撐起雙肘來,回頭看看,瑤方已經躲到了神案下麵。“哈?”這也閃得太快了點吧?

還沒等它扭過頭看法陣之中的情況,耳後便傳來一陣風聲,巫鹹娃娃應聲被吹飛,啪地貼到神案邊角上。它馬上反應過來,緊緊抓住案桌不放,以免被刮得墜下山去。

所幸那神案雖是石質,卻不粗糙,巫鹹娃娃抓緊邊角上雕刻的紋樣,穩住身子,再抬頭朝法陣那邊望去。

後稷已經將巫法全力傾瀉而出,此時周身皆沾附著靈光。

巫鹹娃娃專注看著,隻見那靈光漸漸聚成人形,籠罩在後稷身上。那疑似人形之物,隱約能看見鳥頭與犄角,手中拿著長長的武器,正是春神句芒。

句芒所看的方向,亦是法陣之中的黑風。

請出句芒之後,後稷並未停止動作,他繼續叩拜、起舞,再召請自己的祖先,擁有神格的“後稷”。若褒國先主的詛咒為真,那此時,便是周室興亡的關鍵之刻,後稷神作為周人先祖,必然要盡力而為。

“啊,後稷大人!”巫鹹娃娃震驚:原來這名稷官,果然不是神明後稷在世上的化身麽?那句龍呢?

此時法陣那邊動靜又增大了些,人的耳膜都被風力震得發痛起來,龍吟變化聲調,近似於龍嘯了。雖說是龍吼聲,但那都是巫鹹娃娃所稱而已,除了它之外,並無人這樣認為,因為無人曾經聽過龍的聲音、見過龍的模樣。

被攔阻在山腰上的人都嚇得大叫起來,趕緊往山下逃,可那伴隨著巨大吼叫聲而來的不僅是風力,更是不弱於山巔那黑霧的……詭異**?

此時的眾人,雖然有跟著天子前來的老臣,甚至諸侯公卿,但要他們立刻聯想到這**便是龍涎,那根本就不現實。

眾人驚恐萬狀,躲避黑色**,那**也很給麵子地不主動跟人親昵,隻往山巔上湧去。

水平麵?那是什麽東西?黑色**不過是聚集起來,跟著風力一道衝向山頂而已,所以山腰上的眾人驚叫一陣之後,發現人家隻是路過,便都收了聲,詫異地看著黑色流體畫著圈子地朝上升。

在龍涎路過自己身側的時候,有人好奇地伸手去摸了摸,竟然是又熱又軟,像是活著的什麽東西一般。待此人摸過之後,收回手來,便看見自己的手掌結著一層奇怪的東西,粘糊糊地,待風吹過之後再仔細一看,那黏液竟然凝成了瓷一般白的細鹽。

此時位於山頂上祭壇處的後稷等人,尚未知曉那龍涎的動向,因山頂完全被各種植物占領了,想開闊眼界也辦不到。

句芒從後稷身上離開,聽從後稷的請求,往那法陣中去。

後稷繼續召喚別的神靈,但他畢竟隻是句芒的木正巫官,即使身上流著“後稷神”的血脈,也無法輕易召喚自己的先祖神降臨。

“後稷大人!”巫鹹娃娃叫了起來,“請不要太過勉強!”

它知道後稷的情況,記得後稷隻是返魂木複生的死人而已,自然神能聽見各類巫覡的請求,但是身為先祖神的“後稷”,是聽不見人之外的聲音的。所謂先祖神,其存在的意義,便是護佑自己的族人後代,例如傳說中的女媧,便是極為護短的女性神。

靈光組成的句芒靠近了法陣,它所踏的地方,草木頓時瘋長,互相搡擠,爭奪已經少得可憐了的陽光與土壤。句芒伸出法器,預備平複風紋的**。

正在這個時候,穀底莫名湧出的大量龍涎終於長征成功,衝到了山頂之上。

這下可熱鬧了,龍涎漫延處,草木像是被烈日炙烤一般,瞬間蔫了下去,甚至升騰起縷縷青煙,散發出焦臭之味。句芒似有所感應,那全身靈光頓時收斂起來,恰恰躲過龍涎襲擊。

“嗯?”後稷的祈舞被打斷了,他見到龍涎湧上山頂,立刻躍到神案之上躲避。

巫鹹娃娃吃了一驚,問後稷:“後稷大人!這是什麽?”

“……”後稷不說話,反倒斂目盯住巫鹹娃娃。

“大人?”

後稷出手如電,一把逮住巫鹹娃娃,道:“你是巫鹹一份魂魄,對麽?”

“是、是的啊!”巫鹹娃娃乖乖地點頭。

後稷看著自己手心裏的人偶娃娃,凝神啟齒,無聲地念了一段巫咒,隨即喝道:“後稷,降臨!”

“咦?”巫鹹娃娃猛地感到自己身上多出一股沉重的壓力,隨後支撐不住,摔趴在後稷掌心,“等、稍等片刻,後稷大人!”——他怎麽可以不打聲招呼就用別人的身體來請神啊?雖然自己是木頭做的,但也是有完全自主權的好吧?

由於巫鹹娃娃個頭小,所以以它為媒介降臨的“神明後稷”……

也就跟普通人的手掌差不多大小而已。

這位迷你神拍拍肩上的靈光,對後稷露出懨懨之色:“大稷官,又是你,吾說過,你不是活人,吾不想理你。”

他四下望望,這才發現自己腳下踩著巫鹹娃娃:“唉呀,吾道是誰,原來是巫鹹一族的小後生。你家祖先好麽?”

“托各位神明的福……很好……”巫鹹娃娃奄奄一息。如果這隻神祗沒問出如此像罵人的話語來,估計它還能再凝出點力道……不過,問候別人祖先向來都是以歧義為主要內涵的語句啊,怎麽聽都不會順耳的不是?

後稷對自己手中的掌上型小神道:“你厭惡我,我心中明了,但這回並非是我有求於你。”

“哦?”迷你神狐疑地回望後稷。

將視線投向法陣,後稷道:“你姬室天子在那裏麵困著呢,你社祠的巫官也在內,不打算管管麽?”

迷你神踮著腳尖張望,應聲說:“哎呀呀,當真如此,這是怎樣一回事?為何吾小睡數十年,世道就變成祭祀時候天子與巫覡一同上場了?”

“世風日下啊。”巫鹹娃娃插言道。

後稷彈彈巫鹹娃娃的腦袋,禁止它再插科打諢。他對迷你神說:“是有人將那龍涎匣子尋到,並且在我施行巫法的時候,將之投入陣中啊!”

“喔?”

迷你神聽了,坐下,盯著法陣。

“作為先祖,你不去幫忙解除麻煩麽?”後稷不滿地瞪著那迷你神靈的背影。

迷你神擺擺手:“句芒不是已經在那兒了麽,它都弄不好的**,憑什麽吾能平複?你是存心讓吾將來被句芒報複麽?”

“陣中困著的可是你的子孫!”後稷道。

“吾看那兩隻都不是人嘛!”迷你神一言指出重點。

作為先祖神,他可不能越權,哪怕是小小的一個舉動,隻要受惠者不是自家後人,日後就有可能出現另一家的先祖神找上門來說破壞了他家後人什麽好事之類的情況,他可不是沒吃過這虧呢!

“白澤有神麽?”他認真琢磨著。

雖然豐隆有部分周人血統,並非純粹白澤,但後稷懶得與他爭辯,隻說:“那是天子,你都不助,我還能指望別的神靈輔助於他麽?索性讓社稷動**,山河改姓算了!”

“大稷官,你氣話說給誰聽,吾麽?”迷你神哼了哼,作為一直與自家後人打交道的神明,他可不是那麽好說話的。

“句芒神快要支持不住了。”後稷道。

迷你神答說:“那便支持不住罷。0吾看,那法陣之中的東西,也不是全然惡物,不妨放之出來。”

“我開這個陣,是要救句龍,我不管別的東西怎樣折騰,隻要句龍延長壽命。”後稷道。

“好啊,你將法陣解開,句龍就能活。”迷你神哈哈一笑。

後稷懷疑地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