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陣解開?”巫鹹娃娃抱住腦袋,咕噥道,“現下誰還敢近前啊……”敢站在那股罡風頭前的隻有一人,呃,其實也不能算是人了,那是神呀。

靈光聚成的句芒與那法陣僵持著,雙方並未見誰落了下風,但法陣之中已經聽不見嬰孩哭聲,內裏究竟什麽情形,誰也不知。

後稷低頭看掌中的迷你神明,道:“那陣中究竟何物?”

“不是說了,龍涎麽?”

“……”後稷皺眉,傳說中能傾毀整個社稷的龍涎,如果隻是被困在陣中的話,那法陣的靈氣散去之後結果會怎樣?龍涎撲向周室大地?但句龍、豐隆與巫蘇都在陣內……

正在他猶豫之時,句芒神突然撤手了。

那句芒退後幾步,並非力有不及,乃是厭倦了控製罡風,於是轉身看後稷一眼,瀟灑地散了靈氣,回歸神位。

迷你神用手搭著涼棚,閑閑道:“啊呀,句芒不耐煩了。”

“……”連巫鹹娃娃也禁不住與後稷一道無語,這群神真比人還靠不住……

句芒一離開,山頂周圍的植物立刻失去了生氣,這裏原本就是荒蕪的山巔,土壤貧瘠得連最基本的地苔也不願意依附,若沒有句芒與後稷在此,定然是一片死土。句芒散去之後,樹木與竹枝皆哢哢響著,萎靡下去,原本開得正好的花朵應聲凋謝,而那罡風乘火打劫,呼嘯著,將周邊已經紮根不穩的植物統統吸了進去。

巫鹹娃娃用袖子遮住自己的眼睛:“喔……這風可千萬莫要停下來……”

若停下,那劈裏啪啦掉下來的東西,恐怕能直接把它給埋了。

但是這龍卷風並不聽它的話,它剛這樣想,風力便突破法陣的阻礙,轟地一聲撞了出來。此時風中的黑物分作兩條似龍又像蛇的東西,咆哮著騰空而起,隨後如同靈光一般,散化為無數暗色小光點,紛紛灑灑地墜落下來。

“啊!”迷你神立刻醒覺,“不可觸碰!”

因這光點便是龍涎所化,所以他簡單推斷,得知其也有龍涎的作用——那即是觸之便染上亡國之咒。

發出警告是一回事,真正要躲避這飛雪一般的光點,則是另一回事。

出言同時,後稷手中的迷你神更是一躍而起,朗聲道:“沒吾什麽事了,改日再請吾來領供奉如何?”

“什麽叫沒你什麽事?快些收拾天上那些……喂!”沒等後稷說完,那位傳說中的後稷神早就逃得無影無蹤了。

在迷你神逃之夭夭的下一秒,後稷、巫鹹娃娃全都被那光點落了厚厚一層在身上。這靈光簡直就跟火山灰一樣,不由分說就蓋了在場眾人一頭一身,連山腰上的眾臣與仆從也未能幸免。

後稷在龍涎火山灰之中屏息片刻,連眼睛也無法睜開,隻感到自己的眼睫毛上全落著光點。待光點全數落下之後,他艱難地從滿地灰塵之中站起身,拍著頭頂和肩膀上落的那些小顆粒。

與此同時巫鹹娃娃也“噗哇”一聲回過神來,用力咳嗽,但方才不慎吃進去的光點根本就吐不出來。

它再抬頭看法陣那邊,一時竟然找不到法陣在哪裏——整個山頂皆被暗色灰塵給鋪了厚重的一層,哪裏還看得見地上畫的法陣來著?

但是這層塵灰落下之後,方才動靜巨大的龍卷風也消失得無蹤無影,於是陣中的三人終於重獲自由,此時正以一團可疑的灰堆模樣呈現在後稷與巫鹹娃娃麵前。

而且還一動不動。

巫鹹娃娃拍拍身上的灰,轉頭對後稷道:“後稷大人,要去看看麽?”它指著那堆灰。

後稷點頭。

沒等他靠近,那灰堆便動了動,隨即一個“灰人”搖搖晃晃地展開身子,從灰堆最上層離開,到旁邊去咳嗽兼撲騰自己身上的塵灰。

“雲師?”看那身形是男子,巫鹹娃娃輕聲喚喚,不敢確認。

“大王?”後稷跟著喚了一聲,對方還是沒回應,兀自拍灰。

此時那堆灰裏第二層的人也爬了起來,用力搖晃著腦袋,把頭上的落塵往下撣。此人一麵拂灰,一麵還抱怨著:“哇啊,這是怎麽搞的,差點沒給憋死……咳咳咳!”

一聽這聲音,巫鹹娃娃立刻歡叫起來:“巫蘇!你沒事實在太好了!”說著,它嘿咻一聲跳下地去,輕巧地在厚厚的積塵之上,奔向齊燕妮。

後稷也反應過來,隨即拂去自己衣上的暗色光點,快步走向最後剩下的那堆灰。

看體積似乎並不像是奶娃娃了啊……他這樣想著,心中略感安慰。

誰料還沒等他伸手去扶那人,對方便一躍而起,拔出不知打哪兒出現的劍,唰地一下朝後稷刺過來。

後稷猝不及防,立刻被他當胸戳了個對穿。

“哇啊!”齊燕妮看得尖叫起來。

不過還好,受這致命傷的原本就不是個活人,於是後稷隻是踉蹌了一下,隨後一手扶住那劍身,另一手將對方往外推,慢慢地抽出劍去。他皺眉道:“你做什麽?”

“你是誰?”對方戒備地站直了身體。

齊燕妮這才發現,句龍已經長成了約莫二十五六歲的成年人模樣。她心中一驚,趕緊去看姬靜,卻隻見姬靜的年歲並無變化,彷佛一點損害也沒有承受。

“咦?”這是怎麽回事?

齊燕妮不由自主地抬手摸摸自己的臉:該不會是她成老太婆模樣了吧?她還不想這麽快就上演《哈爾的移動城堡》呢。

唔,觸手處依然光滑——那句龍多出來的壽命,究竟從哪裏拿的?

此時姬靜也將自己打理得基本幹淨了。他小聲抱怨著身上都是些什麽東西,伸手將齊燕妮往旁邊拉:“莫要靠稷官那樣近,當心他連你也暗算!”

——這個後稷真可惡至極,平時愛搞小動作也就罷了,方才居然企圖拿自己去換土正的壽命,要不是他命大,陣中不知道出了什麽變數所以才沒事,那現在站在這裏會是誰?哼,此次他可得記仇了。

想到這裏,姬靜眉間一緊,他又記起入陣之前後稷說的話……

扶住齊燕妮,姬靜急急地問:“方才稷官說朕便是雲師豐隆?是真的麽?”

齊燕妮道:“我哪裏知道,我不是跟你一起聽見他這樣講的麽?之前他可是半點口風都沒露過……雖然我是有在懷疑啦……”她說著,上下打量姬靜,伸出指頭戳他,口中埋怨道:“你這樣大一個人了,怎會連自己是不是雲師都不知道,害得我好找!真是氣死人了!”

“朕怎麽會知道朕便是巫蘇尋的那人呢?”姬靜更覺著冤枉,“若早就知曉,朕怎會對那人恨得切齒……啊!如此說來都是在記恨朕自個兒?”沒這樣可笑的事兒吧?

“沒想起來就是你的錯!你還把我囫圇個兒地忘了個一幹二淨!”齊燕妮越說越氣憤,“明明就是你先來招惹我的,你負責教導我姒蘇的各種事務,口口聲聲說我不如姒蘇,結果到頭來你連姒蘇和我都忘記了!你憑什麽啊!你有什麽資格把我給忘了呀?混蛋!”

“呃……朕也不是故意的啊……”

“你還敢故意?你知不知道當初你突然就不見,我擔心得要死啊!不然我也不會找這麽久……”齊燕妮說著說著,眼淚就下來了。

姬靜懵了,趕緊好言好語地勸著。

巫鹹娃娃默默扭頭,它實在對兩人沒營養的吵架和小脾氣沒法適應。算起來都好幾十年了,巫蘇怎麽還是老樣子,雲師也同樣,這樣的爭執,真的比當初在堇山上吵架更有水準麽?巫鹹娃娃無語問蒼天。

而此時,後稷與句龍的重逢則是另一番景象。

“你的意思是,我名為句龍,是本屆土正巫官?”句龍麵無表情地求證。

後稷點頭。

“喔,我知道了。”句龍得意道,“正巧,我能想起不少巫法技巧,又記得大地上許多奇聞異事。這個土正,我是當得的。”

“嗯,除你之外,無人可以勝任。”後稷微笑。

句龍不無惋惜地應道:“隻可惜,白澤的衰老便是遺忘,我知道如今的鎬京許多事情,卻不記得自己過去是怎樣為官的了。我與眾人親近麽?”

“親近眾姬士卿,遠離卑賤小人,按時祭祀,測定時節從無疏漏。”後稷道,“你是一位美名遠揚的大巫。”

“原來如此。”句龍聽了點點頭,“我對如此的身份十分滿意,應當要繼續保持啊。”

他低頭看看身側,納悶道:“這一地的暗物是從哪裏來的?似靈光,又似塵埃……”疑惑著,他施行巫法,隻見大地微微地動彈了一下,龍涎的粉末便紛紛滲入地底去了。

“令你返老還少的,便是這些黯淡的奇物。”後稷解釋道,“這是夏王時候流傳下來的龍涎,神力無窮,隻是被有心人作為巫咒之用而已。如今其中的神力被意外使用,助你恢複年輕時候的學識與靈力,倒是出乎我之意料……或許龍涎就此沉寂,也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