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燕妮簡短的幾個字,讓姬靜的頭皮頓時發起麻來。顧不及回頭看看究竟是什麽東西正襲來,他一把抱緊齊燕妮,準備硬著頭皮再抗下這一次撞擊。

然而,那墜木隻來得及用黑影將他倆籠罩而已!

在它將要把姬靜兩人壓成泥的時候,一隻手橫空而來,啪地一聲響,將巨木像羽毛般掃了出去!

姬靜驚嚇地一扭頭,便見那樹身轟然而出,狠狠地撞進旁側一座山頭裏——注意是撞進,而不是撞上……頓時土崩石裂,塵灰四起,那山頭活生生給撞缺了一半,樹身更是早變成了粉末,連點渣也看不見了。

——嚇,這是什麽怪力!

姬靜毫毛倒豎,再將視線移回來時,驟見一名男子蹲在他和齊燕妮麵前,眉眼倒是挺眼熟……

“句龍!太好了你還活著!”

他隻聽自己懷中的女子突然爆出歡呼聲,隨後,感到一股力道將自己推開——齊燕妮飛身彈了出去,“啪”地一下將句龍給撲倒了。

“啊?”姬靜看看自己突然空出來的雙手,腦中兩個大字——為毛?

(好吧大概應該是為何之類的……)

他後腦勺還在疼呢,難道此時不應該被人關切安慰的麽?

正想著,頭頂上忽地傳出龍嘯聲,姬靜抬頭看去,隻見兩條黑色的長龍盤旋而起,遮雲蔽日,但卻並不令人覺著恐懼。不過……

“咦?”那兩條黑龍怎麽突然化成了齏粉,散落四麵八方?

“當心!”

姬靜仰頭看著鋪天蓋地而來的黑色粉末,想也沒想,便擋在了齊燕妮身上……

所以他就是被那暗塵落得最厚的人,剛爬出來的時候差不多快沒人形了,結果還得自己給自己打整幹淨。

眼下齊燕妮看著後稷跟句龍談話,便又縮到姬靜身邊來,拉住他的衣角,怯生生地懷疑說:“我覺著……怎麽後稷大人好像在欺騙句龍大人……”

姬靜悻悻道:“巫蘇,你怎麽知道那人便是句龍了?”

“我就是知道啊,跟在車上認出你就是豐隆來是一樣的!”齊燕妮得意地望著姬靜,頓了頓,她突然反應過來,輕呼一聲,“對了,你是豐隆啊!”

說完,她不由分說,張開雙臂,將姬靜抱住。

姬靜一愣,隨即臉上發燙起來:“……巫蘇?”

“太好了……找到了!”齊燕妮緊緊抱住姬靜,欣喜道,“我找了你好久,我就是信不過句龍,生怕你是死了……你這家夥,我還等著跟你私奔呢,要不是巫妣,我真不知道一個人被丟在西王母那裏要怎麽辦才好……豐隆你一點都不負責!不可靠!說話不算話!”

姬靜一頭霧水地給她抱著,原本還有那麽點飄飄然的心思,後來越聽越不對勁,怎麽完全變成挨罵了?他急急分辯道:“等一下,巫蘇,別朕不說話你就一個勁地胡說呀!”

“我哪有胡說八道……”齊燕妮方才的笑靨已然消失無痕,取而代之的,是眼中噙著的淚光,“你什麽都不記得了,所以我說啥就是啥,不準說人家講的不對,知道不!”

“啊?”姬靜一時竟然找不到話語來反駁。

巫鹹娃娃躲在齊燕妮袖子裏,悻悻地想:此時出去說巫蘇在造謠的話……啊,簡直是自尋死路,太不明智了。

姬靜一扭頭,見有旗子的尖頭出現在視野裏,立刻一個激靈,想起山腰上還有多少人等待著,這下應該是都往山頂上來了。他急忙將扒在自己身上的齊燕妮拉了下來,整理整理彼此的衣物,以免給諸位隨行的臣子看笑話。

此時後稷與句龍已經溝通完畢(誤會很大),句龍十分了解身為白澤總有一些東西會不斷被忘記,也沒什麽好留戀的,所以處之泰然。他對自己之前的官職十分滿意,加上原本就具備身為巫覡所需的知識,於是見了眾人,立刻擺出宗官之首的架勢來。

群臣之中,即使是諸姬姓公侯,也甚少有見過句龍真身的,所以後稷介紹說“這位便是句龍大人”,眾人立刻毫無懷疑地接受下來。雖然句龍對姬姓宗族之內的事務並不算了解,但隻要有後稷在,他隻需要聽後者介紹便好。

這一次的祭祀大典舉行得異常順利,因此諸位與會諸侯將頭一天出現的天降黑塵的異象當做祥瑞之兆對待,甚至對此津津樂道。

祭典完成之後,部分公侯回自己國家去,公子徇等也得令,回荊楚去。

姬靜與後稷等人則帶著人馬則從堇山往東,去洛邑。

“洛邑?”齊燕妮驚呼。

雖然說已經過了好多年……但是洛邑不就是那個被火燒得亂七八糟的地方麽?她扒住姬靜的衣服,問他:“洛邑還能住人?”

“為何不能?”姬靜納悶反問。

“不是給一把大火燒了個一幹二淨麽?”

巫鹹娃娃說:“巫蘇莫要驚奇,這麽多年過去了,人家重建來使用也是正常,何況上回大火的貌似隻有內城……”

“大火?那都是幾代先王之前的事了。”姬靜詫異道,“為何巫蘇會突然提起,難道……”

齊燕妮認真地對他說:“嗯啊,你猜得沒錯。”

“朕猜什麽了?”姬靜一臉茫然。

“沒猜什麽你‘難道’個頭啊?”齊燕妮拍他的後腦,憤憤道,“那把火就是你點的,你居然都給忘了個幹淨!”

“啊?”姬靜呆住。

巫鹹娃娃撓撓頭:巫蘇又在胡言亂語了,有後稷這樣一個錯誤的示範在前,巫蘇真是專門盯著壞模樣學啊……

不過,什麽都不記得的雲師倒是挺好玩的。

巫鹹娃娃抬頭,附和道:“是啊,大王,你不記得了,當時你身為雲師,正被上帝派來保護殷商遺民,為了配合遺民逃離洛邑的行動,雲師你獨自留守在最後,並且舉火焚燒了殷民所留的財物,堅決不留一丁點給周人呢!”

“朕……這樣做?”姬靜指指自己。

難道他以前是一個反周誌士?那現在居然做了周天子,會不會太詭異了些?

巫鹹娃娃一臉嚴肅地點頭,齊燕妮也跟著糊弄姬靜。

但見著對方疑惑為難,她還是禁不住心軟,對姬靜道:“豐隆,以前你是跟我一起混的,哪,所以我幫著殷商那邊,你也就跟著去了唄。後來你被句龍抱去養,忘記了之前的事情,所以立場不同了,這個沒什麽好糾結的嘛,來放輕鬆些!”說完,拍拍他的肩。

姬靜更是眉頭深鎖:“原本朕並不是十分在意此事,但經巫蘇一解釋……朕越發困惑了。何謂一起混?為何巫蘇要相助殷商?句龍怎會撫養朕?實在想不明白啊……”

“哎,我都說得這麽通俗易懂了,你怎麽還聽不明白?”齊燕妮鄙視道。

巫鹹娃娃則同情地看著姬靜,道:“大王,莫要多想了,如今是怎樣便是怎樣,追溯過往無益,珍惜眼前才是緊要的。”

“嗯,你說得有理。”姬靜點頭。

齊燕妮歎了口氣,轉頭看看不遠處停著的車輛,指著其中之一對姬靜道:“是啊,你看看人家句龍大人,自從長大成人(……)之後,就沒多問後稷之前的事情,照樣活得有滋有味,哪像你,一個勁地問以前怎樣怎樣如何如何,都不問問以後會怎樣。”

“以後怎樣,那是朕自己決定,不再牽製於人。”姬靜也不是被人一直壓著打的家夥,見齊燕妮對他不滿,立刻分辯道,“唯有過去之事,那是不可追的,隻能全盤接受啊。”

齊燕妮脫了鞋襪,將一雙腳泡到河水裏,噘嘴抱怨:“告訴你又如何,後稷說你變不回豐隆了。”

“朕也不稀罕變成他。”姬靜悄聲嘀咕。

巫鹹娃娃猛然記起一事,立刻插言道:“啊,說到這裏,雖然大王本身也是修德行,若政績斐然,便能晉身先祖神,但那一般都是開國之君的權位,大王如今這樣的政績是不太可能的……在下記得雲師在離開之前,與各位雲中君皆有過神力交接,若能取回,或許可以再拜入某位神明門下……”

齊燕妮與姬靜對視,隨後異口同聲問巫鹹娃娃:“拜入神明門下有什麽好處?”

姬靜現在是天子,難道還要他回去做雲師不成?齊燕妮眨巴著眼睛,偷偷看姬靜,這人不像是會為了那點神跡放棄天子之位的嘛,還是說,難道天子與雲師可以兼職的?

巫鹹娃娃說:“好處自然是有,而且大王怕是急需著呢……”

“是什麽?”

“巫鹹你不要賣關子了,趕緊說啊!”

巫鹹娃娃負手踱了兩步,依然吊胃口:“當初雲師為何會認真修行神術,難道巫妣會平白舉薦他麽?在下認為,雲師跟隨雷神計隆修行,也正是為了回避白澤會‘衰老’的情況,若雲師可以晉升雲神,那便是神性永存,不必再擔憂衰老而亡的問題。”

齊燕妮轉頭看著姬靜。

——巫鹹的意思,是說小天子也應該跟豐隆一樣朝著成神方向努力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