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燕妮起得很早,不是因為勤奮修習,隻是昨晚剛到洛邑王城,她還睡不太慣這邊的席褥而已。

揣著(……)巫鹹娃娃,她一路邊打嗬欠邊溜達,到了正殿裏,就看見帝俊還站在原地。

“咦?”她慌忙上前,“帝俊,你怎麽沒去休息?”

她記得大夥兒是一起給帝俊搭了個小神龕的啊?帝俊這隻神,本來又不挑剔很好養的,難道突然覺著那個神龕難看?“要是不喜歡昨天那神龕,你說一聲,我請巫奴重新建過呀?為什麽悶不吭聲地……帝俊?”

帝俊緩慢轉過頭來,見了齊燕妮,竟然露出笑意。

“嚇?”

不僅是齊燕妮,就連巫鹹娃娃,都給帝俊嚇得毫毛倒豎起來。

帝俊居然笑了,還笑得挺讓人覺著毛骨悚然的?就算是他以前笑過,那也是正常的笑法吧?不然你看豐隆屏翳等人還會不會親近他?

“帝、帝俊!你怎麽了?”齊燕妮驚恐道。

帝俊並不說話。

他並非故意賣關子,其實,在巫鹹等人的印象中,帝俊完全跟賣關子與耍陰謀沒關係,眼下這樣的表現,也就是他覺著此事自己樂就足夠了,沒必要講出來。

巫鹹娃娃在喉嚨裏唔了一聲,扯住齊燕妮的袖口一角,道:“巫蘇,你冷靜一些,帝俊也不是初生的神明了,你不用太擔憂他。”

齊燕妮看它一眼,再回望帝俊:她擔憂的不是帝俊會怎樣,是帝俊會把眾人怎樣啊……

雖然說帝俊遵守很多很多種規則,不會這樣也不會那樣,可誰知道昨夜有沒有誰觸犯了他的規則呢?在齊燕妮心目中,帝俊一定非常憎恨周人,能抓到什麽把柄,他必然不會放過的……

帝俊並不言語,隻是自己想著自己的事,被齊燕妮呼喚一聲之後,他便轉身,朝齊燕妮這邊走來,但沒有停留,擦肩而過。

齊燕妮回頭,隻見他出了祀廟大殿,回自己的神龕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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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俊究竟是在做什麽……”齊燕妮納悶。

巫鹹娃娃搖搖頭:“巫蘇,莫要深究了。需知帝俊畢竟是神明呢……”

“可是……”齊燕妮咬咬唇,“若我問他,他一定會說的吧。”帝俊對巫覡神人的寵愛可不是開玩笑的,齊燕妮於此也珍惜得很,但要是這麽問上一問之後,兩人的關係遭到了破壞,或者帝俊說出什麽可怕的事情來,令她對他再沒有好印象,這可怎麽辦?她一點也不希望發生如此的事。

“唉,算了。還是不問的好。”

想到方才帝俊的表情,她心中仍是毛毛的,覺著真是可怕。

“對了,豐隆他們醒了麽?”她決定轉移注意力。

巫鹹娃娃看看天色,道:“應當早就醒來了。”

“這樣早?”

“嗯,通常天不亮便會起身的,天子享天下之貢奉,自然要比常人更為忙碌一些。”與神一樣,多勞才能多得,即使他的那個位置多少人向往,也並不完全因為那個位置坐起來舒適——王位的權威也象征著需要擔負的責任。

“這樣啊……那還真是早。”齊燕妮說著,想起以前半夜三更就被豐隆丟進河裏,真不知道自己應該竊笑還是表示同情。後來想想似乎豐隆起得比姬靜更早,頓時發覺自己不應該幸災樂禍,至少在確定對方真正生活得很慘之前,不要幸災樂禍得過早才好。

“巫蘇,在想什麽呢?”

“沒……記起以前豐隆催我早早去泡涼水,再想到現在他每天都得大清早起來,被各種老伯老爺子圍繞,覺著世道真是風水輪流轉。”齊燕妮嘴硬一句,唇邊已經撇開了。

巫鹹娃娃想著風水輪流轉又是什麽意思,估計是巫蘇來的地方特有的說法吧……

不過她的意思它能理解,隻是小小地不能苟同而已。“巫蘇,這幾日算不得辛苦了,比起趕路時候……你應當能想象,大王在王城裏吃什麽喝什麽,用具等等又是怎樣的奢華……”

話音未落,齊燕妮已經深深地眼紅上了。

還沒等她說出什麽話來,她的肚子便發出咕咕的響聲,連帶著嘴裏也覺著空空的。仔細一想,昨夜祭祀的時候,竟然是什麽都沒吃的,後來太累了也就直接睡了,難怪自己會醒得這樣早……

正恍惚著,巫奴在外掃地完畢,提著笤帚進來,便看見齊燕妮呆立在殿口處。

“巫蘇大人起得真是早,要打水沐浴麽?”

齊燕妮猛回神,急忙答道:“啊?不要!呃、我是說不用了,謝謝你啊。”

“喔……”

“等等別走,我要吃的……”齊燕妮要求道,“不止我要,外麵神龕的帝俊神,也需要一些東西供奉著,你先去神龕前麵生一堆火吧?”

“是,巫蘇大人。”

待齊燕妮安排妥當,抱著巫鹹娃娃轉身時,這才發現不知何時後稷已經醒了,正披著顏色鮮亮的巫覡服飾立在殿後的小門之外。

齊燕妮愣了愣,雖然見過巫鹹穿成這樣,但她還是頭一回見後稷穿出傳統巫覡服來,之前對方一直都穿的是春官或者宗官的幾套製服,顏色遠不如巫覡服鮮豔,上麵也不帶什麽奇怪的羽毛與環扣裝飾來著。

“後稷大人?”齊燕妮詫異道,“你穿成這樣,是今天還有什麽重要的祭祀麽?”

“嗯。”後稷麵色不錯,甚至對著齊燕妮(似乎)發自內心地笑了笑,他對前者和藹道,“巫蘇也要出席的,記得快快著裝。”

齊燕妮看看自己的衣服,覺著還成吧,就是再去春日大祭也不會失禮。

“要換衣裳麽?”她問。

“是的,巫蘇的服飾已經放置在屋內,請快些更換。”後稷抬頭,看看簷上的天色,雖仍是漆黑為主,但天邊已經有一絲白光出現了,他催促道,“時候不早了,詳細情況,請容本官路上再說。”

“……喔,好的。”既然對方都說得這麽客氣了,齊燕妮也不方便再追問什麽,於是趕緊回屋去。

她一眼便看見屋中的小案上放著一套衣物。

“哇噢,還真是新衣服呢?”眼下天光暗淡,就憑那屋角的火光,看不太清楚衣物顏色,隻是摸上去柔軟無比,還帶著清新的織物香氣,這一切都令齊燕妮愉悅得很。

巫鹹娃娃跳到小案上,吃力地拖起衣服旁邊的東西:“巫蘇你看,還有這個……”

“啊!”

齊燕妮將它抱著的東西拾起來:“這不是麵具麽?”

湊近火光看上一看,她覺著這紋路竟然與巫妣的有些相似。

“這該不會是巫妣用的那款吧?”摸了摸,觸感是挺新的,應該沒有給別人用過。

巫覡的麵具,上麵各種紋路都有詳盡解釋,不容錯誤,齊燕妮不懂得具體怎麽辨認,但她知道這個是絕對不能弄錯的。

“看起來挺像的。”巫鹹娃娃笑道。

“你還笑?”齊燕妮噘嘴,“我才不要跟別人用一樣的!”穿衣服相同款式的叫撞衫,若是製服的話也就罷了,這個麵具撞一起的話,叫做冒充比較幹脆吧?

“巫蘇,女妣的麵具乃是巫女中得成就者所用的,後稷大人安排你使用這樣的麵具,乃是看重巫蘇的才幹呢?”巫鹹娃娃說著,自己心中也沒啥底。

“真的?”

“確實是這樣……”不然還要怎麽說才好……

“難道我也夠資格用這麽漂亮的麵具了麽?”齊燕妮想著,又貼近臉試了試,小心翼翼道:“其實戴起來感覺好奇怪,總覺著好像會用了之後就取不下來一般……”

“哈哈哈,哪裏的話。”巫鹹娃娃禁不住笑起來,“巫妣戴了也沒說取不下來的啊……”

“那倒是——”

齊燕妮想起自己也見過巫妣取下麵具,應該自己是多慮了。誰叫她曾經看過《鐵麵人》之類的故事呢……

她戴上麵具試了試,覺著真是不錯,這麵具不知是什麽材質,竟然覆在人麵上便柔和起來,也不會緊繃繃地貼得人出汗,呼吸又順暢。

“難怪巫妣可以戴著麵具到處跑也沒事,我還以為她的臉上會很難受呢!”齊燕妮驚歎著,將麵具取下。

她低頭看看巫鹹娃娃,竟然見對方難得地驚呆了。

“巫鹹?怎麽了?”

見對方不搭理自己,她伸出指頭戳上一戳,同時說笑道:“怎麽,難道我戴上那個麵具很難看?”

巫鹹娃娃這才回過神來,低頭,隨後抬頭,一如往常般地答道:“沒有啊,隻是在下方才見巫蘇戴了麵具之後,靈光與景象相適起來,竟然與巫妣幾乎一模一樣……在下驚訝得不知說什麽好了而已……”

齊燕妮一聽,禁不住有些得意,笑道:“哈哈哈,你這樣就被嚇到,那以後要是真出現什麽勁爆的消息,還不把你的小心髒給嚇得跳出來啊?喔對了,你沒心髒的……”

巫鹹娃娃賠笑兩聲,在齊燕妮轉頭去繼續整理著裝之時,複又小心翼翼地看她,臉色略見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