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環悠然墜落,夏璩揚手接住,冷笑:“不愧是最高巫的得意弟子。想不到在中原各地抑製巫覡聲威的時日,荊楚的巫政依舊後繼有人哪……不知楚君是否有意效仿古帝讓賢呢?”

巫政是啥呢,差不多就是政教合一那種意思。早古的時候,很多君王都兼任自己國家最高級的巫師(當然,不是為了省工資),所以說有什麽重要決定,國君說“我要這樣做”,然後立刻戴個麵具說“我占卜過了,這樣做很對很對”。於是全國人民欣然從命。

楚國才剛從部族狀態硬掰到周朝的那套禮製裏麵去,對於巫政還比較熱衷,沒有完全戒斷。熊晁小時候也學過一點點巫術,不過他的靈感沒家裏的老三那樣強,於是教授巫術的高人把老三帶到周朝的中心地帶去重點栽培,熊晁小子被鄙視了。

那個在洛邑成長,由周文化熏陶出來的年輕人,就是公子諄,也就是昭叔顏。他跟熊晁之間頗融洽,聽見夏璩的譏諷,隻是凜然而立。

“無論你說什麽,夏璩。隻要我在,巫蘇不會跟你走!”他說著,握住齊燕妮的手。

哇噢……

齊燕妮看著昭叔顏,他的形象仿佛從君子又拔高了一大截,她的眼裏開始泛濫出崇拜的桃心。

“跟從誰,那得看姒蘇自己的意思。”夏璩冷笑,當目光落到齊燕妮臉上時,不由得皺起眉,“看來燕妮尚未準備妥當,也許我應當將你多留些時日,看清在你周圍的,都是些怎樣的小人……”

“小人?”

他說的話,齊燕妮沒當回事,昭叔顏怒了。

你說這事奇怪吧?嘲諷他親哥的時候,他不怒,對齊燕妮進一點“讒言”,他倒不爽得很。

昭叔顏一把扯下自己腰間係的玉佩,遞到齊燕妮手上:“巫蘇,請握著這個,在旁觀看!”話音未落,人已似箭離弦而去。

罪央橫戈一掃,被他躍起避過。昭叔顏單足落於戈柄上,平劍刺向罪央咽喉。夏璩原本已有撤退的意向,見他咄咄逼人,乜眼,拔刀擊開劍鋒。

長戈消失,罪央重新化作斑斕大虎。

“你也不過如此,與其讓巫覡們苦苦防著,不如由我為民除害!”昭叔顏怒道。

“好大的口氣!”

夏璩麵無表情旋身便踢,見對方躲閃,改踢為踏,一腳踐地,竟然令大地震動,土石飛濺。硝煙過後,地麵留下一個隕石坑般的大坑,湖水汩汩注入,形成一個小水塘。夏璩與罪央已消失。

齊燕妮呆愣狀地看著那個坑,這才感覺到:也許夏璩本身比虎還要恐怖。而昭叔顏反手持劍,拍拂衣袍上粘的泥土,心有不甘地皺起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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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帶美人去洛邑?不行。”

熊晁懶洋洋地趴在案桌上,幹脆利落地拒絕了昭叔顏的請求。

“這很必要,晁。巫蘇呆在丹陽並不安全,商人和夏人的遺族依舊會找到她。”昭叔顏坐在桌對麵,一臉不適合他的焦慮狀。

叔顏最近越來越愛說這個說那個,鬧得熊晁感覺國家到處都是漏洞,真是不舒服。熊晁真想找個木夯把他的眉頭夯實了,免得老皺起來看得自己心煩。

“唉呀,想那麽多幹嘛!巫蘇留在荊楚,自然就有仰慕她的士族跑來荊州,而我們恰好又缺人手,這不是很好嗎?”他擺擺手。

“可是巫蘇呆在江南會有危險!”

睨了他一眼,熊晁玩弄著桌上的竹片:“你怎麽突然關心起姒蘇了?”

昭叔顏一怔,立刻收斂起氣勢,垂下眉眼。

“似乎是從上次替我傳話時候開始的吧?”這個弟弟唯一惹人喜愛的地方就是容易害羞,熊晁看著就樂。逗他頗有趣,又會模糊掉要爭辯的話題,一舉兩得。

“不,那是……”叔顏開始冒汗。

於是壞孩子熊晁得意地抿唇,悶笑聲由低到高,索性仰頭放聲——

“那支玳瑁簪,她已經收下了!”

昭叔顏猛地抬頭,說出這樣一句話,成功地讓熊晁的笑聲嘎然而止。

正在巫蘇頭上插著的玳瑁簪子,據說是用海龜的殼製成的,作為諸侯小國之間的友好贈品,對方大老遠從沿海地區送了過來。熊晁當時正跟夫人吵架呢,拿這簪子,當著姬初的麵,送給了跑來勸架的老好人昭叔顏,還說“以後要是有了中意的‘賢德’女子,就把這個交給她做信物,我一定給你們好禮”,氣得姬初半死。

“你開玩笑吧?那種女人……”熊晁漂亮的眉角都快給挑成30度了,即使如此,也無法表達他心底的震撼啊!

“我已經決定了。”

雙指在席上輕磕,昭叔顏起身便走。要是再留下來,他不敢保證自己是否按捺得住反駁的衝動。到最遠的一根柱下時,他才轉過頭,對熊晁說:“我會帶巫蘇去洛邑見師尊大人,並在那裏成婚。”

“巫女的名氣在洛邑是很糟糕的。”熊晁臉上沒有了笑意,衣袍一拂,坐正。

昭叔顏對答如流:“我隻把她當作普通女子。”

“……好吧,那麽明天我把通行符交給你。”當哥哥的終於無可奈何了。

“為什麽是明天?”

“姬危把印信帶回‘宮’了……”無辜地撓撓鼻子。

“晁,不要讓女子插手政事!”

“喔,隻是一些祭祀貢獻的小事而已,讓女人去辦就可以了。你看,我可以——”他拍拍竹簡,“有時間看點正事,多好!”

昭叔顏忍不住又婆婆媽媽了:“你的做法不正確。雖然姬危行事公正懂禮,但遠有夏桀之於妹喜、近有商紂之於妲己,無一不是信女子而亡國。作為一國之君你……”

“停!”熊晁唰地揮了揮袖子,露出厭惡的表情,“你不是要走嘛?快走快走啦!”

唉,熊晁怎麽看上去比他還年紀輕呢?“我是站在朋友的立場上勸你……”

“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句話,”熊晁站起來,擰著眉說,“善意的勸諫過多的話,君臣就不再是朋友。”

昭叔顏怔忡,失望地看了熊晁一眼,施禮道:“臣告退。”

——還是,盡快離開丹陽吧!

不過真正的難題是……

“喔,這樣麽?那得等到雲師決定才行,我做不了主。”果然,巫鹹也委婉地拒絕了他。

昭叔顏抬眼:“有件事,問出口或許很冒昧,但是,為什麽巫蘇的行程必須由豐隆兄定奪?”

“這……嗬嗬……”

打哈哈打哈哈,總不能說巫蘇是借屍還魂的假冒偽劣產品吧?而且這個產品一旦出貨,立刻就會露出馬腳——不會禮儀麽,可以說是灑脫;不懂巫術麽,可以瞎扯;但是連字都不認得,這可怎麽假扮?所以此商品必須再加工,不小心上了架的話,也要立刻收回才行。怎麽可能讓你一個公子哥兒帶著亂走呢?

話題的主角,齊燕妮正蹲在土台邊上逗瑤方。

昭叔顏說是跟巫鹹有要事相商,不讓她在一旁晃來晃去,這可讓她覺得不爽了。

這個男人最大的毛病就是酸,不是說吃醋那種,是教條一樣酸溜溜地,腐得厲害,什麽重要事情就要叫女人走開,氣得齊燕妮跳腳。

不過說來也怪,昭叔顏是她來到古代以後,覺得最可靠的一個人,不會調戲她,不會捉弄她,而且又能文能武,這樣數起來簡直是超人呢!這樣的他,在與夏璩對打的時候,反倒讓齊燕妮好好地“驚豔”了一把,心裏一陣小鹿亂蹦。

拿狗尾巴草(其實是幹栗子)逗弄瑤方,看它專注地撓草尖,齊燕妮的思緒越遊越遠。

半晌,她突然開竅,喃喃道:“我明白了,叔顏大哥受‘曆史的局限性’限製嘛!他缺的是改造啊!既然我是現代女性,為什麽不主動一點把他改裝成自己的型號呢?”

與此同時,祀廟的四方殿內,昭叔顏尚在勸說巫鹹:“既然不能決定,何妨占卜看看?”

他擊中有效部位,得分了。

“雲師離去三日不見回轉,也不知他什麽時候才能給公子一個答複。那就以筮占決定吧!”巫鹹對此是頗有信心的,且不說神靈應當知道巫蘇不能出遊,至少這筮,還是掌握在他手裏的。

現在他就去取五十根鋸齒草來做媒介,詢問神靈。

占筮分好幾步,主要是靠算籌原理來演算出神靈的意圖。算了五次以後,按照伏羲氏的理論轉成爻畫和卦畫,就能知道巫蘇出行的凶吉。

具體的過程我就不多寫了,感興趣的朋友可以在網上用“占筮”為關鍵字查得很清楚。寫多了,筆者怕有人說我搞封建迷信呢。

傳說中筮的占卜法就是很多年前也叫巫鹹的那個人發明的,因此,巫鹹認為他可以糊弄昭叔顏沒問題。誰知,還沒等他對筮占結果弄虛作假,昭叔顏就比他更快地選出適合的爻辭,強行得出了吉數。

巫鹹除了微笑拭汗,無話可說。

——姒蘇啊,你招惹到了一個深藏不露的家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