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眠眠回過神,傻愣愣一笑,伸手,借他的力起身。

府中事務一團糟,從昨夜到今日,阮建川的眉頭就沒舒展過。

可宋晏容地位尊貴,容不得他怠慢。

他視線掃過憨傻的大女兒,一邊祈禱她別再胡鬧,一邊訕笑著問:

“世子忽然來訪,可是有什麽要事?”

“路過,聽聞阮府昨夜走水,便來慰問一二。”

男子渾身上下無一不透露著矜貴優雅,開口語氣慵懶,不帶什麽情緒。

說完,他那雙過分妖冶的鳳眸微轉,看向阮眠眠。

似乎分辨了會兒,“這是……阮大小姐?”

剛裝瘋賣傻一番,此刻阮眠眠頭發像一團被揉亂的線,毫無章法地在空中飄著。

衣裳是陳年舊料子,寬大不合身不說,還破了好幾處。

跟街上的乞丐比起來別無二樣。

阮建川抹了把汗,硬著頭皮答道:“是……這算起來,眠眠還要喚你一聲小舅舅。”

阮眠眠微怔,瞥了那個漂亮的男人一眼。

這人看起來不過二十出頭,輩分這麽大?

王氏接過話茬:“是啊,妾身記得,晉王妃和眠眠的外祖母還是姐妹呢,可惜柳姐姐走得早,不然這些年來,阮家和晉王府……”

話音未落,阮眠眠像是受了什麽刺激,張牙舞爪地從地上爬起來,朝王氏撲了過去。

“娘、娘親……不許你提娘親……”

“啊!!!”

見她朝自己的臉抓來,王氏頓時驚叫起來,幾個丫鬟上前攔架,可阮眠眠卯足勁兒,一時竟沒人拉得住她。

有外人在,阮眠眠斷定這位“賢良淑德”的王氏不會怎麽樣,趁亂,使勁往她臉上扇了兩個巴掌!

媽的,真是老天有眼!

這個惡毒後媽,她早在看書的時候就想扇她了!

“夠了!”阮建川怒不可遏站起身,揚起巴掌就要朝阮眠眠打去。

阮眠眠見狀一屁股坐到地上,不著痕跡躲開他的手,分外可憐地低泣起來。

“嗚嗚嗚,娘親……爹爹,我要娘親。”

阮建川一僵,舉起的手停在空中,怎麽也落不下去。

今日來的這尊大佛,是阮眠眠名義上的小舅舅。

而這位小舅舅,打阮眠眠瘋鬧開始,就氣定神閑地站在原處,分寸未動。細看去,唇邊甚至勾著若有似無的笑意。

半晌,阮建川斂了脾氣,硬生生收回手,悶聲道:“來人,送大小姐回去。”

阮眠眠心中一喜。

裝傻有用!

這樣一鬧,昨夜她偷跑出府這事不就順勢翻篇了嗎?

她緩慢爬起身,離開的步伐卻抑製不住的輕盈起來。

還沒踏出門檻,男人涼涼的嗓音在背後響起。

“我一並送大小姐回去吧。”

“……”

不等人回應,宋晏容已兀自邁步跟上。

阮眠眠背脊微僵,重新不自在起來。

煩,還得繼續裝。

她沒有拒絕的餘地,硬著頭皮與宋晏容一前一後出了正廳。

路上,這個漂亮得過分的男人嘴就沒停過。

“眠眠不記得我了嗎?”

“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

阮眠眠:“……”

原主今年十五,雖說差了一輩,宋晏容跟她不過差了五歲,他用這種語氣說話,真的好奇怪……

阮眠眠閉緊了嘴不吭聲,麵上一副天真無邪。

她一直不言語,宋晏容仿佛覺得沒趣,不再說話。

阮眠眠剛鬆了口氣,就聽他跟前頭的丫鬟道:“你回去吧,我一人送她回去便可。”

丫鬟腳步未停,模樣有些為難:“大小姐癡傻,應當記不得回去的路。”

“你在質疑本世子?”

語氣溫和,卻不容置喙,帶著濃濃的壓迫感。

“奴婢不敢!”丫鬟顯然被這語氣嚇到,“大小姐的院子在最西頭,奴婢這就退下!

隨後落荒而逃。

二人繼續往西走。

日頭正好,宋晏容第一次來阮府,似乎一點都不著急,步伐緩慢懶散。

“你很緊張?”片刻,宋晏容笑著側頭問道。

從丫鬟離開那刻起,阮眠眠僵直的脊背就沒放鬆過。

確切地說,是聽見宋晏容親口說“本世子”起。

男人的嗓音溫潤悅耳,像是被清酒浸潤過,逐漸跟昨夜窄巷中的聲音重合。

阮眠眠剛才忙著裝瘋,後又被他驚人的容色鎮住,以至於他出現的時候沒反應過來。

昨夜剛碰見一位殺人的世子,今日就有世子登門拜訪。

指向性顯而易見。

阮眠眠裝作聽不懂,看著宋晏容嘿嘿一笑,示好。

“小舅舅,好看!”

宋晏容仍是笑,隻是那笑容在阮眠眠眼裏,比冬日的雪還要涼。

不過須臾,她內衫已被冷汗打濕。

書中寫過。

當年晉王功高蓋主,惹先皇不快,先皇尋了個理由,命晉王膝下唯一的嫡子去邊境守關,同時封了他世子之位。

這個世子就是宋晏容。

一晃十年,太子繼位,恰逢宋晏容在邊境打了勝仗,終於被允回京,剛回來就被封了一等少將軍。

回來後,闔家上下看眼珠子似的護著。

在京中公子圈更是尊貴無比,地位顯赫。

戰場上出來的人,理應一身正氣,忠勇熾烈。

或是身為晉王府世子,因身邊人的奉承,而變得猖獗驕慢。

可宋晏容都不是。

他表麵隨和淡然,像是怎麽樣都不會發脾氣。

實則陰鬱乖戾,睚眥必報,視人命如草芥,偏偏深受皇帝寵信,沒人奈何得了他。

殺朝中命官他都毫不猶豫,會在乎她一個無人在意的傻子嗎?

看著宋晏容唇邊的笑容,阮眠眠臉色愈發蒼白。

他的笑,背後隱含的,是對生命的極度漠視。

魔鬼。

阮眠眠僵笑著與他錯開視線,看見牆根下長著的小野菊,開心地拍手:“花!”

她顛顛跑了過去,俯身掐花,動作異常緩慢。

她努力回想關於這位世子的更多細節。

可是……他好像沒有弱點!

攥著一小把花,阮眠眠磨蹭著轉過身,下一秒差點尖叫。

宋晏容不知何時出現在了她身後,精致的眉眼低垂,盯著她手裏的**。

阮眠眠強壓住心底的恐懼,正琢磨著說些什麽,卻見宋晏容伸出了手。

常年練武,他的手算不上白皙無瑕,卻無疑蒼勁有力。

那隻手越過她手裏的花,向上,撫上她的脖子。

指尖冰冷,像一條毒蛇纏了上來。

涼意瞬間蔓延至全身。

而正是這種麵臨死亡的時候,人反而會平靜下來。

看著宋晏容無瑕的麵容,阮眠眠聲音冷靜得出奇:

“怎麽才能不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