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邊我們講了國人暴動,是因為厲王想增加國庫收入,想集權,但是失敗了。失敗了以後,經曆了宣王中興。周宣王即位的時候很小,在位時間很長,總共幹了46年,早期那些貴族輔佐著他,周宣王向貴族讓渡了不少權力,所以局麵還能勉強維持。但是像召穆公這樣的貴族去世以後,王朝就陷入混亂了。
到了東周,大家就說周宣王、周平王、周厲王、周幽王都是“貪天禍”的人。其中平王是東周初期的王,東遷以後的第一代王。這四位王都被評價為“貪天禍”的人,可以想見宣王也做了不少這種事情。
但是國家並沒有亡在宣王手裏,而是亡在了幽王手裏。實際上幽王時期的政治狀態跟厲王時期差不多,但這個王朝早已是苟延殘喘,繩子既已經老朽了,那從哪兒斷、什麽時候斷,就是老天爺說了算了。周幽王上台以後,幹了11年就完蛋了。此時的國家已經破敗不堪了,邊患嚴重,內部矛盾重重,死氣沉沉。而周幽王就是“望鄉台上跳芭蕾——不知死的鬼”。他在婚姻上出了問題,於是就出現了“女人是禍水”這樣一個故事。我並不同意將亡國的責任推到美女身上。我們不應該用那種很老朽的觀念去想問題。但是婚姻出問題,的確是西周滅亡的直接原因。
我們知道西周建立的時候,它有幾項原則,其中一項原則就是你必須得給大家利益,大家才跟著你走。所以我們看《詩經》中的宴飲詩,周王宴飲,請大家吃飯,“伐木丁丁,鳥鳴嚶嚶。出自幽穀,遷於喬木。嚶其鳴矣,求其友聲”,講這個鳥成群地飛,是因為什麽?是因為跟著王可以獲得更大的利益,所以在《詩經》這個《伐木》篇裏邊,就說,“於粲灑掃,陳饋八簋”。“八簋”指代的是王,“陳饋八簋”是說用吃飯的那個簋,請大家吃飯。這是一條很重要的原則。如果王不給民眾帶來利益,而老是專利,那老百姓和貴族可不就是要反對你?
其中還有一項原則就是利用婚姻關係。我們實際上在前麵講過婚製變革,它是封建製、宗法製必須有的一個重要的關節,就是利用這些姻親關係來鞏固自己的政治地位。而周幽王恰恰在這件事情上出了問題,然後那根繩子終於就斷在了這個事情上。
周幽王原來的王後是申後,申是薑姓,而且可能有戎狄的血統。申,是一個很強悍的人群。周宣王時期,南邊楚國崛起了,楚國在周厲王之前就稱王了,周厲王上台以後,楚王因為懼怕周厲王,所以最後自動取消王號,但是楚國的勢力依然在向北進。到了周宣王時期,麵對楚國的進逼,宣王就將他舅舅申侯,遷到了今天南陽盆地這一帶。
你看,姻親關係是非常重要的。周幽王本來娶申後,生了太子宜臼。這個太子宜臼就是周平王。男人啊,經常在一個問題上犯錯誤,就是把持不住自己,周幽王遇到了褒姒,就喜歡上了她。中國古代的有些故事具有一種幽深的含義。於是我們在《國語·鄭語》裏邊就看到了一種說法,說褒姒滅周啊,這是天意。
怎麽是天意呢?這背後有一個故事。我們知道在西方有一個悲劇叫《俄狄浦斯王》。俄狄浦斯生下來,有人就預言——他要殺父親娶母親。後來這故事七繞八繞,最後俄狄浦斯終於殺了父親,娶了母親,生了一群孩子,管他叫哥哥也可以,管他叫爸爸也行。就是這麽一個悲劇。俄狄浦斯為了尋找真相,最後發現真相竟是這個樣子,於是紮瞎了雙眼,躲起來,沒臉麵示人。
類似的寓言故事,我們在傳統文獻裏也看到過。夏朝衰落的時候,有個姓褒的神,變成了兩條龍,然後“同於王廷”,在夏朝的這個王廷上邊**。兩條龍翻雲覆雨,流了很多水,這種水叫“漦(ch)”。夏朝人就把這個龍漦貯藏起來了,就像我們有些藥品說明似的,貯藏在陰涼通風之處。經曆了殷,經曆了西周,也沒人打開這個罐子。結果到了周厲王時期,有人就打開了,結果這水流了一朝廷。為了消除它,就讓女人呐喊,這裏其實有宗教儀式的意味。結果這一喊不要緊,這水裏邊就化出了一隻很大的黿,就是老鱉。結果這個黿被驚動以後,就三爬兩爬,爬到王府裏邊去了。
這個時候王府裏,有一個還沒換牙的小丫頭。我們知道一般孩子換牙是在七八歲,也就是說這小丫頭七八歲都沒到。被老鱉撞上後,開始沒什麽,等到她15歲的時候,竟然就“無夫而受孕”了。當時正是宣王時期。周宣王上台以後,民間就有兒歌,說“檿弧箕服,實亡周國”。“檿”就是山桑。山桑因為彈性好,所以可以做弓箭的弧,也就是弓的弓背。“箕服”是什麽?“箕服”就是箭袋子。“服”讀“背”音,就是指箭套子。這句兒歌的意思是,做弓箭的和做箭套子的人將來要滅亡周國。然後這個諺語就在那兒傳,小孩就唱,周宣王一聽,說這還得了,於是就滿城抓那些做小買賣的、賣武器的。結果,正好有兩個褒國夫婦,一聽說要抓人,這老兩口撒腿就跑,跑到半道的時候,就聽到了一個娃娃的哭聲。這是誰呢?就是剛才我們說撞了老鱉的那個女孩生下的娃娃。那個女孩15歲時,沒有結婚就懷了孕。肚子裏的這個孩子是夏代的龍漦讓她受孕的,這是龍和王權的象征,本身就是不祥之物。懷了孕自然要生,生了孩子以後怎麽辦?未婚生子,這去哪兒報銷啊?哪兒報戶口啊?沒法報賬。所以,她就把小娃娃扔了。結果這對褒國夫婦正好路過,遇到了這個孩子,於是就收養了她。
這裏邊其實有個寓言,隱喻了夏朝自有了王權就存在的問題,孕育著,孕育著,早晚要爆發。我們從中可以看到,王權自身的毛病實際上是不可克服的。
後來,這對褒國夫婦就帶著這娃娃跑到褒國去了。這娃娃長大以後,那真是人見人愛,她的美具有極為強大的殺傷力。褒國君主非常喜歡她,就將她納到宮裏邊。後來周幽王伐褒國,褒國打不過,就把褒姒獻給了他。於是周幽王就娶了褒姒。這一娶褒姒,“男人重後婦,女兒重前夫”,就不得了了。很快,她就給周幽王生了個兒子。
她不生兒子還好,生了兒子,後媽那一套就來了。周幽王就準備先把原來的太太給休了,然後再把原來立的太子宜臼——就是後來的周平王——給廢掉。結果,申後和太子就跑到娘家去了。王後的娘家是強大的申侯。申侯於是就聯合了繒國,還有西戎,一塊兒伐周。這一下周幽王那個千瘡百孔的王朝不堪一擊,就被滅掉了。
之後就出現了平王東遷,曆史就此進入東周時期。我們說東周分兩段,大體來說,一個是春秋,一個是戰國。注意,我們今天所說的春秋,嚴格說起來是從魯隱公開始的,而魯隱公時期已經到了平王末期了,那時關於春秋的記載才開始。但是在學術界,包括大家習慣上,一說春秋,往往都從東遷開始算起。我們說西周崩潰了,但是西周的諸侯沒有崩潰。東周初期,他們大權在握,就活躍起來,開始大搞封建。這樣,諸侯內部也慢慢培育出一個強大的貴族階層。之後這個貴族階層就把諸侯取代了,戰國就來臨了。
所以,關於從西周到戰國這一曆史的變局,孔夫子在《論語》中說的一段話,是非常準確的,他說:“天下有道,禮樂征伐自天子出。天下無道,則禮樂征伐自諸侯出。”然後不超過十輩人之後,禮樂征伐就開始自大夫出。自大夫出,還頂不住,權力就不斷下移,最後成了“陪臣執國命”。孔子是春秋晚期人,他就看到了像陽虎那種家臣,最後掌握了大夫的命運。但是家臣並沒有成事,最後是大夫們成的事,終於在齊國發生了“田陳篡齊”,在晉國就發生了“三家分晉”,這樣的話就進入了新的時代——戰國時代。
這些國家再拚殺、再剿滅,就像幾匹狼一樣互相撕咬,直到秦國統一天下。這就是一個曆史的大勢,也是我們後麵要重點講的。
曆史就是由無數的偶然與必然組成的。不改造文化,就有很多的必然性,最後導致的結果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