懼怕生死,白雲莊主斷是不會,舍己為人到把性命也拱手相讓,更是不會。
蕭白舒自出生就是蕭鶴的獨子。
別人敬他,畏他,江湖上再狂妄的能人異士也都要禮讓尊崇幾分。
為非作歹的門派,也要看在白雲山莊和武林盟主的麵子上收斂起來。
他當然知道這些花了錢養出來家仆,就該保自己性命,哪怕以命抵命來救他。
但是現在自知凶多吉少,就算林楨張洲和元臨都死光了,前方商隊無一幸免,也無能為力。
即以如此,犯不著多拉上一個人送命。
而且林楨與他,總在主仆之外多了些情份在。
以前是亦仆亦友,後來林楨多次表明忠心。
這一路上,他雖然不善言辭,但打心底也真是漸漸拿林楨所謂的親兄弟般對待,更不願多搭上這條無辜的性命。
“真意外啊,蕭莊主。”楚欲分神道。
蕭白舒聽不見他的回話,隻自顧自地又道:“能走,就走吧。”
抓住他的首領盯著倒下來的幾人皺緊眉頭,抬腿將眼前一臉痛苦神色,卻口不能言的人踢了一腳。
腳下是軟綿綿的,如同一團死肉晃了晃。
但眼睛還睜著,呼吸也還沒有停滯的跡象,大張的唇舌不受控製般,在眼前慢慢從連接的下顎處滑開錯位。
他臉色發白,低低喃道:“醒神香......?”
這名字聽上去像是個常用提神醒腦的好東西,在江湖上,卻無人不知,這指的是一種毒藥。
用暗器淬上,紮中穴位能使人筋脈在體內盡化,武功盡失。
入肉時有淡淡的幽香,能讓人在極痛苦的時候也不會失去意識,反而更加清醒,五感清晰地體會到筋骨斷裂化開的疼痛,最後生生成了一張軟爛人皮,命喪黃泉。
沒有人能熬得到那個時候。
幾乎所有中過醒神香的人,都在筋骨化開時活生生地因疼痛而死。
待他反應過來時,猛然渾身一震。
後背冷汗冒出,抬手直接提刀架上蕭白舒的頸側命脈。
楚欲一直處於圍攻之間,餘光瞟見他起勢,打算要了蕭白舒的命,踏空而起,垂手在腰間一拔,銀色軟劍遊龍一般跳出來。
內力自然灌注,單薄片狀的劍身瞬間筆直堅-挺,直接從中劃破來擋路殺他的人。
麵前的黑衣人,從肩頭到胯骨,皮開肉裂,純粹一分為二,切口齊整。
劍勢極為精煉凶悍。
如不是他把控力道,一把軟劍能削鐵如泥,活活把人劈成兩半。
那首領方才的鎮定立刻一掃而空。
總歸拿不到洗髓移骨散,隻能退而求其次,刀刃壓向蕭白舒的命脈,瑩白的皮膚劃出一道細細的血線。
“你不是白雲山莊的人!”他猛然道。
楚欲回應他的一具具倒下去的屍體。
這些靠改變體質來成為死士的人,除了蠻力和靈敏較常人倍增,跟行練正當武功的人並非一路。
遇上能破了皮肉的武器和招法,等同於紙糊的老虎。
於張洲這些練武的常人而言,殺機必現,步步緊逼,棘手可怖,於他應對起來,連三成的功力都用不上。
楚欲的軟劍隻需隨心而為,就勢應對,就可以將人斬盡殺絕。
從頭到尾連一式完整的劍法都未曾使出來。
這劍還是方才為了保住蕭白舒,想也不想地拿了出來。
他麵不改色,劍勢流暢利落,來一個殺一個,直取命處。
灑落和噴湧的鮮血紛紛被他的衣擺錯開,隻有手上一把軟劍不斷劃開活物的皮肉浴血。
加之身形如流水般延展,收放自如,軟劍或立如竹,或堅如鐵,或折扭彎曲,銀光自劍刃流轉,嗜血奪命的事情在他手中,竟變得透出一股風流優雅的做派。
出手的片葉銀針,這次直接打在首領的手臂上。
竹葉的形狀插-進皮肉裏。
首領額角青筋暴起,心髒狂跳,似乎能聞到從自己傷口處溢出來的醒神香。
還未及發作身死,已經麵龐緊繃,嘴唇微張,他咽了口幹澀的喉嚨:“你就是盜中仙?”
楚欲提劍走近他,銀白軟劍滴落了一地的鮮血而來。
開口道:“你是怕跟他們一樣,還是怕我拿這把劍來殺了你。”
漂浮的幽香越來越清晰,首領魂魄回神,立刻鬆開蕭白舒。
將自己手臂裏的暗器-拔-出來,湊上冒血的傷口上嗅,居然沒有聞到和其他人一樣的幽香。
但意識到的現狀已經讓他提心吊膽,狠狠咬牙肯定問道:
“你用的是醒神香。”
楚欲目色平平地看著他:“你是要命,還是招出來你的主子。二選其一。”
他不是那些弱化了感官的死士,作為首領他保留了謀劃的意識,和需要用上的洞察力。
可以如同正常人一樣貪生怕死,卻無法出賣自己的主子。
僵持中,首領暗自施力,轉而刀尖急轉,直直地向倒地不能動的蕭白舒插-進去。
“錚——”
刀尖停在距離後頸的三寸處。
軟劍輕巧挑開那把重刀,清脆的聲響,餘音空靈,還不及厚重刀身落地帶來的動靜大。
帶來地上的塵土飄起,蒙上蕭白舒倒身在地的臉。
楚欲轉身朝空氣中隨手一劈,頭也不回地走向不遠處被張洲砍傷倒地的黑衣人。
身後的首領站在原地紋絲不動。
片刻,被劍氣劃過的臉上和脖頸滲出來血珠,漸漸匯聚成水流一般淌下。
半張著口從喉嚨裏發出一點僵硬的氣音,模糊不成型。
身體也跟著沉沉地砸下去,合同那把刀撞在一處,雙目未合。
“回去告訴你們的主子......”
楚欲一腳踏碎麵前這人的手骨,麵上卻沒有露出來半點狠厲,反而出口如尋常般:“是我楚欲帶走了白雲莊主。”
收回腳,抬眼,張洲正看著他。
·
手骨被踏碎的黑衣人,腹部還有張洲捅破的一道口子。
原先還在地上無神的發抖,聽了這句話,居然強站起來,歪歪斜斜的走了幾步,隱沒進樹林裏,然後踩上樹杆起輕功離開。
楚欲耳力聽聲辨別那人逃離的位置,麵上視線不移,提劍與張洲相視。
“林兄弟。”
半晌,從張洲徑直的目光下傳來這麽一句。
楚欲一步步走近,停在他的身前。
嗜過血的軟劍滑落最後一縷血水,滴落入塵。
劍刃錚亮,又是光潔銀白的一把稀世軟劍。
他反手一揮,手臂晃過腰間,軟劍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還是該叫你楚欲?”張洲仍舊看著他,雙目渙散道。
他早就被痛苦熬得神誌幾乎不清,全靠著一股勁支持沒有昏迷。
從林楨拔劍出手開始。
那把軟劍他是認不得的,但軟劍本就不是一般人會用的武器。
這樣柔軟的武器,違背練武之人變強的初衷。
所以軟劍從古向來是女子多用,書香門第的男子習武,也偏好這樣四兩撥千斤的武器。但作為習武之人,真正浪跡江湖的男子,大部分嫻靜不到那個份上。
到了現在,兩個隻收女弟子的門派掌門出手,也是持劍以不輸男子的一身力道現身。
比的是誰的劍法更硬朗,更幹脆。
軟劍的招法,早就因為太難習成,和不符大流,而被江湖所淘汰。
自武林出世,這麽多年,江湖之上隻有一個人,真正的拿得起薄如卷頁的軟劍。
也隻有那一個人,把軟劍煉成了一身渾然天成的劍法。
自成一派,隻一人便成了一個無法企及的頂峰。
以至於後來的人,無論是那些書香門第雅致閑情的男子,還是照貓畫虎的江湖兒女,都隻能望塵莫及。
到最後棄了這類原本精悍的軟劍。
那人,也的的確確是個男子,但絕不會是麵前這個假冒林楨的人。
至少,這個人連一個完完整整地劍法都沒有使出來。
唯一能肯定的是,他的內力跟自己絕不在一個層次,甚至跟白雲山莊裏的所有人都不一樣。
他沒有試過也知道,軟劍是個不可控的活物,能從薄如卷頁到劍氣傷人,身體裏藏了多深的功夫都不可知。
這劍是個意外,他因痛苦思緒混亂,想不到再多。
真正吊著他沒有陷入昏迷的,卻並不是這把稀罕的武器,而是方才那首領所說的醒神香。
他離得近,被這人拿暗器打中的黑衣人,就在他的手邊。
那香味,是一縷縷地飄散出來的。
起先他也不知,直到眼睜睜地看著一個人在自己的眼前,化掉了筋骨,死不瞑目,幽香四溢。
近在眼前,在自己能碰到的地方,帶來的震撼遠遠大過那把他模糊了雙眼,看不出招法的軟劍。
“叫什麽又有何妨。”楚欲收回了軟劍,蹲身下來雙指按上他腿根處。
再往下三四寸就是被砍掉的大腿,傷勢還算工整,除了腿骨處有碎裂骨片的痕跡,其餘血肉都斷得沒有拖遝。
這些人用的武器,都算是能拿得出手的上乘東西。
“啊......啊。”張洲原本吊著一股勁,被他這一按,嚎不出來的嗓子隻能發出幹啞斷續的氣音,疼得齜牙咧嘴,血液也跟著湧出來一大股。
“你想......你想做什麽。”張洲眼中充血,維持著清醒。
楚欲就按住的穴位,並指運起內力,緩慢強勢的壓進皮肉裏。
大腿上的肉被按出了一個淺坑,皮膚被力道壓開,卻沒有新鮮的血液滲出來。
張洲疼得拿臉在地上狠蹭,太陽穴的皮都蹭破了,連痛都呼不出來,上半身跟著力道**。
“張兄怎麽不怕我是在取你性命。”楚欲收回手。
指尖下按過的皮肉沒有隨之彈回來,皮膚像是被燒過一樣,留下來紅色的一個坑。大腿的血流也止住了,隻剩下斷斷續續幾點沒有流盡的還在滲出。
“你方才,救過我的命。”張洲漸漸緩過來,大腿上隻剩下發熱發漲的鈍痛,好過之前痛不欲生。
“我為什麽要怕你。”他道。
即使斷了一條腿,他還是撐著地麵強行坐了起來,渾身都是不堪的血汙泥土,臉上也布下擦傷。
“我救你,是因為你請我喝過酒。”
楚欲站起來道:“萍水相逢,我不是你的林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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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人生餐桌 1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