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白舒聽不清遠處的聲音,卻把擒住自己的黑衣人首領的話聽進了耳朵裏。
此刻看著已經脫去外袍走過來的眼熟麵孔,怎麽也沒想到,居然又是那個夜襲過白雲山莊的賊?
一次,兩次,三次在他麵前狼狽盡現。
一次,兩次,三次被他毫無禮數地輕浮。
蕭白舒喉結滾動,看向楚欲的目光像帶了尖刀,極難置信道,“怎麽是你?”
楚欲指尖從他側臉上直接滑進下顎,最後停在細膩的頸側上。
殺過人使過劍的一雙手,指腹卻是平滑的,沒有那些練武之人厚厚的繭。
一絲絲地挑開蕭白舒遮住後頸的長發,將瑩白的脖頸露出來。
對著蕭莊主臉上的恨意昭著也絲毫不在意。
直到手底下的身體已經因為封住筋脈失去了任何氣力,居然還會在蕭白舒的竭力推拒下,從自己指腹上滑開。
楚欲這才把視線從後頸落回他的臉上,應聲反問。
“你以為會是誰呢,誰會來救你?你那個異姓兄長,武林盟主,還是.......意難平的樓主?”
隻需出口這一言,就讓白雲莊主目怔。
陳毅尚且好說,自家的兄長,可是意難平,他從未想過。
那是個根本想不到的地方,如不是需要借刀殺人,誰會去接觸意難平這等危險的地方。
楚欲似乎早有料到,偏要說地清楚給他聽。
“怎麽?蕭莊主貴人多忘事,貼身攜帶的信物,不過幾天沒帶著,就忘了是誰的?”
蕭白舒瞬間回想起自己以往貼身帶著的那塊黑色的墨玉牌子,他縱使物色過不少的好東西,也看不出裏麵有什麽玄機。
頂多看出來是塊失了成色的玉。
相遇的時候,他能感覺到對方是個高手,也不曾往邪魔歪道上去想。
那人.......
也確實不像意難平這樣殺氣騰騰的地方出來的。
樓主又是什麽?
他怎麽會知道,那信物是跟意難平有關?
那信物也是讓他記掛了好一陣子的,現在得知來路,先不說真假,如果不是真的有牽連,或是長得像,必不可能被認錯。
意難平始終是個太神秘的地方,離白雲山莊太遠的地方,不會平白無故的拉過來掛上。
眼前的人又是他恨不能嚴懲的,最好是把他見過自己狼狽樣的眼睛都遮住,碰過自己的手都廢了,這輩子都不要再見。
偏偏又總是趕著他的落魄樣過來打壓。
蕭白舒此刻渾身妥帖的裝束都被弄髒了。
側身倒在地上,外袍因為拉扯鬆鬆垮垮地掛著,烏發也染上了塵土,唯有頸上那幾寸皮肉幹幹淨淨的。
現在被楚欲拿捏在手裏反反複複地撫過,走遠的心思立刻回歸。
顏麵和信物,都是自己在意的東西,兩廂下來,反而讓他沉下心。
重新再去看眼前這人,方才他倒地之後隻離得有點遠,看不到篝火沒有照全的地方,這人跟張洲說了些什麽?
而且他的手裏似乎還提著劍,不過一晃而過消失了,他還脫了林楨的衣物。
最關鍵的是,方才那話,合上他從黑衣人首領那聽到的消息。
他隻是聽說過的,那些江湖傳言中的稱謂,一一浮出來。
“盜中仙......醒神香......”
蕭白舒低語過後,定定看向他,“你是楚欲。”
什麽傳聞中的男男女女,他現下什麽也顧不著,隻全記起來這一路上的異樣。
他跟“林楨”同行,同吃,同住。
還允許他不守規矩和自己坐在馬車裏。
他聽著被兄長送過來,以前從來也不曾表過忠心的暗衛,頂著被自己救了一命的由頭,一遍又一遍地騙他。
說什麽兄弟情義,還說什麽以命換命的赤膽忠心.......
他還真的動了心思,把他當作兄弟一樣。
身邊的人多是懼他,不會說多少大膽的話,可是“林楨”近來,卻能幾次觸到他的心裏去,他居然也就真把一個暗衛當成了自己的親眷來看。
對他另眼相待,讓他過得自在。
還將自己的生身性命都交付他。
絲毫不疑的信他。
……結果這些全都是楚欲騙他的。
沒有一句是真話。
那些日子也沒有一刻是有人在以誠待他。
一腔真心實意去結交,禮讓,當做兄弟,在他的心裏定是愚蠢到了家。
為的是........
“白雲山莊半個月之前得了一件寶物,洗髓移骨散,我想向蕭莊主借來一看。”
想到此處,就像被人徹底嘲弄了一番。
什麽救他,護他,保他的安危,跟地上這些死了的人沒什麽兩樣,不過為的是洗髓移骨散的藥方罷了!
救他?
還不如說是救的一張藥方,怕這東西落到了別人的手裏。
蕭白舒明了過後,一句話也讓他說的低沉,開口都覺得要忍著心中的所受的嘲弄。
“這些天,是你冒充了林楨在我身邊。”
楚欲不置可否,隻專心按壓他後頸上的皮膚,一寸寸往腦後摸索。
對自己的身份,也沒什麽想要多言的意思。
“林楨在哪。”
蕭白舒說完,轉動目光看向倒在自己身邊的兩個人。
一個是擒拿威脅過他的黑衣人首領,臉上被鮮血完全覆蓋,身體被斜著劃了道長長的口子,從眼角一直到腰側,現在還在淌著血流出來。
另外一人雖然沒有外傷,但是整個人都綿軟一團,雙目圓瞪無神,四肢怪異的扭曲著,下半張臉自顎骨歪斜。
看樣子,也是死透了。
目之所及之處,全是屍體橫躺。
他麵上沒有懼色,但心已經沉到穀底,用力一字字地發問,“你殺了林楨?”
楚欲眉梢微挑,轉眼去看蕭白舒,“我殺了要殺你的人。”
手中看也不看,突然按上他腦後一處,指縫用內力一起,極細的針尖被-拔-出來。
他反手在空中接住,拿在指尖上撚動幾下,最後隨意隔著遠遠的,就將針尖投進了篝火中。
細細的光芒微不可見,消失在空中。
蕭白舒幾次得不到一句答案,那沉默也都像是對他的嘲諷一樣。
諷刺他被騙得徹頭徹尾,還拿出來兄弟情義相看。
諷刺他心思愚蠢至極。
又見楚欲對著一地冰冷的屍體,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原本就複雜憤恨的心緒更加難舒。
別的種種過於複雜,一時理不出頭緒,可眼前的場麵擺得明白,氣頭上來,口不擇言,隻管朝這人刺過去。
“他們也是奉命行事,你用得著這麽趕盡殺絕嗎?”
一出口卻發現自己氣力恢複不少,提聲道,“你既然有能力殺了他們,也一樣能留他們一命,一樣能讓林楨活著!”
楚欲的臉上卻半點動容也沒有,眼神都不屑去看那些被他手刃過的人。
“我要是不殺他們,回去以後他們求死不能的時候,說不定還會想我。”
蕭白舒動了動胳膊,四肢已經恢複過來,立刻撐地坐起來。
掌指在地麵上鼓起,攥緊道,“那方才那人呢?你不是能留活口嗎?”
楚欲站起身來,垂眼看他,“留他回去複命,是因為隻有他剛剛沒有碰過你。”
這話出來,連張洲在不遠處聽到都頗為震驚。
方才的情況緊急,連他自己都注意不到這些,那些一開始守著蕭白舒的人到後來確實都混進了打鬥中。
統統穿著一樣的黑衣,帶著黑色的麵罩,招法都是一個路子,楚欲是怎麽認出來的?
難道這也是高手和他們這些普通人的區別?
蕭白舒聞言也略微遲鈍了一下,這話著實刺耳。
這人也是,不管哪一次撞上他,總是沒有一處是好的,總是能有新的法子羞辱他。
一再的突破他的底線,往他在意的地方戳。
他生在白雲山莊,什麽時候受過這樣的嫌棄。
支力道從地上站起來,對著一個剛剛還手染了十幾條命的賊,無所顧忌地怒道,“你既然這麽惡心,何必來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