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欲暗自調整內息, 這對於練武之人並不是什麽稀罕事,但人最怕的就是超出自己理解範圍之外的事情。
以他的功夫, 江湖上少有敵手, 但那已經不算是人了,沒有氣-息,還能無聲無息的扒在他頭頂的房梁上,他居然一直都不知道。
耳邊有細微的氣流運轉, 楚欲做好了準備再抬起頭, 那東西居然已經消失了。
雖然比不上顧涵影的武力, 但是僅僅讓他查詢不到行蹤就已經是個大忌了。
放才那東西走的時候, 他凝神靜聽還是能察覺到微弱的氣流,比起顧涵影還是差得多了, 顧涵影半點破綻也沒有。
單看樣子也知道不是高層次的山魁, 不過就這樣的程度,也已經能讓他提高警惕了。
是他大意了。
又是誰在監視他。
這東西以前在蕭白舒的房外有一隻,怎麽現在他來了,也要送他一隻嗎?
已經可以肯定的是,這跟對顧涵影下手的人,有很大的關係,可能就是同一個人。
是白雲山莊裏的人, 還是為了蕭白舒和他而來的?
是······陳毅嗎?
幾乎是同時,他想到了蕭白舒。
危險的人很可能不是他, 是蕭莊主而已,而自己,是蕭白舒身邊礙事的那個人。
這麽想, 那在意難平下單黃金三萬兩要取蕭白舒命的人,跟山魁的主人, 也有可能是同一撥人。
他第一次步伐有些急切地往對影庭走,連輕功也沒用,昨晚差點被陳毅看出來輕功,已經裝了下去,不能再漏出馬腳多增是非。
剛踏上走廊,遠遠地就能看見蕭白舒的房裏亮著燈。
再走近幾步,不止一個人,······陳毅也在。
不過一小段距離,他腦子裏就轉了個遍,他找不出來陳毅下手的理由。
陳毅和蕭白舒,稱得上手足情深,蕭白舒第一次相見,被他逗了一番,惱羞成怒想到的都是陳毅知道了,定不會放過他。
陳毅也對蕭白舒兄友弟恭,多加照顧,清風間一事連夜帶人風塵仆仆地趕去尋人,甚至還年紀輕輕的就有了長兄如父的風範。
武功、江湖地位、權勢、聲望,包括金錢,陳毅一應俱全,說是坐實了每個江湖少年的夢也不過分,實在沒有必要犯險來謀害自己的弟弟。
為奪盟主之位殺了蕭白舒,倒還能說得過去,但盟主之位本身就是他的,白雲山莊的銀錢也隨他去用,還有什麽,是蕭白舒有,而他沒有的?
就連蕭白舒的白雲莊主之位,都是接手的他用不上的。
“你回來了。”
蕭白舒看上去臉色似乎很好,甚至可以說有些開心。
楚欲很少看到蕭白舒有這樣把高興掛在臉上的時候,雖然沒有帶著笑意,但是那雙深邃的眸子現在就刻著柔情,身邊還坐著陳毅。
他踏進房裏,也如常坐下,還沒跟陳毅打招呼就直接開門見山:“什麽事引得蕭莊主這麽高興?”
楚欲翻開茶盞給自己倒了一杯茶,還好,熱茶,用不著他來熨了。
不過也證明,晚飯過後,陳毅明明身體不適,也要特意來蕭白舒的對影庭跟他商議要事,而且他們聊的時間還不短。
楚欲並不是個愛聽人牆根的人,但現在他很想知道,這麽久他們說了些什麽。
久到兩個人茶盞都是快要見底,而手裏的小茶壺也是剛換上的滾水。茶水雖添,身邊的丫鬟下人卻連個影子都沒有,想必是特意退下去。
“算是好事吧。”蕭白舒道。
陳毅看向他問:“楚公子在這住得還習慣嗎?”
“習慣。”楚欲好不自覺,當著陳毅的麵就直接道:“好吃好喝,還有美人看,我有什麽不習慣的。”
坐在他身側的蕭白舒後背微微僵直,現在有陳毅在場,他這樣大言不慚,肆無忌憚,蕭白舒居然也沒反駁。
他感受到陳毅的目光,抬頭視線正好撞上。
不是很舒服的感覺,陳毅像是在打量他,那種挑選物品的打量,還有些微妙的,他一時分辨不出來的滋味。這跟昨晚他和陳毅單獨見麵的時候,又有了些不一樣。
現在他可以肯定了,他確實沒有多想,陳毅對他,有種很難去形容和分類的興趣。
有時候熱絡得過分,像個長者,有時候又像是在觀察他。
對了·······就是觀察。
那種不對勁的滋味突然就通順了。
不過剛通順的一霎那,同樣讓人疑惑的問題又出現了。
陳毅在觀察他什麽?
武功,還是人?陳毅到底想從他身上看出什麽?
他全身上下,唯有功夫沒有真正拿出來過,不過這茬都過去了,陳毅也看出來他沒亮劍。現在是想靠眼睛把人武功測出來?
哄三歲小孩都不信。
“你和我弟弟交好,我也沒什麽可說的。”
陳毅似乎是打量完畢,還算滿意,也直言:“父親那你自己處理,我隻希望你好好地,放心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剩下的交給哥。”
這前一句事對楚欲說的,後一句卻是對著蕭白舒在說,不過陳毅的臉倒是一直正對著楚欲不偏不倚。
“謝謝哥哥。”蕭白舒鄭重道。
自從接任白雲山莊之後,他就自動改了稱呼,沒在那麽隨意親切地稱呼過陳毅。
陳毅大概也是有些意外,竟然頗為少見地笑了笑,他年紀不大,也就大蕭白舒五歲,才二十三左右,但處事為人都沉穩得很。
抬起手在蕭白舒的肩頭比劃了一下,麵上是楚欲第一次看到的可以成為溫柔的笑意,隻是被外麵的氣勢生生折成了溫厚穩重而已。
“以前你也就是這麽點兒高。”陳毅說。
他們現在坐在凳子上,蕭白舒肩膀的位置確實也隻夠一個小小少年的高度。
“等我回來,一定好生感謝哥哥。”他說。
楚欲全當是兄弟二人的手足知己話,他原本是並不會覺得尷尬的,畢竟他從來也不在意他人的看法。
但是現在,他卻有些不舒服。
張洲同他喝酒吃肉,賞月論江湖的時候,他坐在屋簷上也可以聽得津津有味,還會偶爾想,這聲張兄也不算白叫。
但是蕭白舒和陳毅,的的確確的兄友情深,他並不眼紅,可身體裏有種由不得他左右的奇怪心思總在他胸口上膈應著。
他現在發現了,八成就是因為陳毅對他那種微妙越界的態度,導致他跟陳毅共處一室就會覺得有些不自在。
現在再加上一個在中間的蕭白舒,就更生疏了,那種不自在也被拉大。
“那我先回房了。”陳毅在他想要走之前站起身,又看了楚欲一眼,才轉身離開。
蕭白舒這次直接將他送到了門口。
轉過身時,楚欲的目光還停在他身上。
他們昨晚那場沒有答案的問話還橫在中間,楚欲倒是坦然,對著他的目光也不躲閃。
蕭白舒卻克製不住自己情緒,短短的幾步路,他先是和上門,還沒再做什麽。
“別——!”楚欲突然出聲阻下。
“蕭莊主,我們孤男寡男的,共處一室,還要關著門,這於禮不合吧。”他說得好沒良心,蕭白舒倒也配合,關上一半的門又打開來。
被楚欲這一下拉住,他心裏的情緒也算是平息多了。
“我有件事要同你說。”蕭白舒正色道。
“什麽事還要關起門來說?”楚欲笑得不懷好意,端起茶杯看他,就像在寧州最好的花樓裏,看那些身姿妖嬈的舞姬。
盡管他才剛說了於禮不合的疏離言語,眼色神情卻能含情萬千地看著蕭白舒。
“難道還有什麽·······”
話到嘴邊被他停了下來,原想說還有什麽比昨晚的款款深情更怕人聽見,咽下去的時候稍微慶幸了點。
這話要是讓蕭白舒聽見,生氣還好,他已經不怕蕭莊主生氣了。可他也不想到看蕭白舒昨天那副樣子,明顯像隻落魄沒人要的小獸,就連他也差一點就動容了。
如果不是目的清晰,他很難不去順手安撫一下蕭白舒。
他見過蕭莊主那麽多樣子,氣得發瘋要殺了他,都比昨晚的落魄要好看。
“你先說。”
思考間,蕭白舒已經在他身邊坐下。
楚欲轉過頭想也不想地接了一句:“還有什麽·······怕人看見的,山莊裏誰不知道我天天跟著你,關了也是白關。”
蕭白舒皺起眉,楚欲剛才不是還孤男寡男共處一室,於理不合嗎?怎麽突然就······
“你打什麽心思呢?”他問。
“你的心思。”楚欲順口實言。
“······我的心思?”
“嗯。”楚欲突然發現這很容易讓蕭白舒誤會,怎麽突然間,跟蕭白舒的相處就麻煩了起來,他從來都沒因為說話這種事情思前想後的,麻煩得要命。
於是幹脆破罐子破摔,管他什麽落魄難堪,他不想每一句話以後都要這樣顧及來顧及去的。
“我剛才在想,還好沒說出來,‘為什麽要關門,還有什麽比蕭莊主昨夜的真情流露還怕人看見’,又想到聽了這話,你要是生氣還好些,哄哄就好了。”楚欲一手撐在桌上,目光輕佻地滑到蕭白舒的臉上:“但你要是像昨晚那麽傷心,就難辦了。”
蕭白舒自己個自己找了個不痛快,待捋清楚了,居然還覺得這比昨晚好受不少。
“怎麽難辦?”他問。
“不知道怎麽辦就叫難辦。”楚欲移開視線,看向敞開的門外。
從這裏就能看到對影庭的池水,深淵一樣,但兩側的拒霜花十分繁盛,雖然已經落下來大半,也煞是好看。
“我沒有心思去想難辦的事情。”
他不知是說給自己聽,還是說給蕭白舒聽,聲音又輕又仿佛帶著若有似無地空落。
“那就不想。”
蕭白舒這回倒是痛快,然後他說了句讓楚欲都神色愣怔,完全沒想過的話:“我跟兄長商議過了,他同意我把洗髓易骨散給你。”
他說的時候都難掩麵上的喜悅,唇角微微一彎,淺淡地笑,幹淨得很。
皎月如霜,十分透亮。
天降喜訊,楚欲卻冷靜得很。
讓自己很快接受了這個消息,他單刀直入:“我要做什麽?”
蕭白舒有絲意外:“不用你做什麽。”
“不可能,那他為什麽會同意給我。”
“我跟他說,”蕭白舒小幅地往楚欲那側看了眼,有些擔憂,豁出去道:“我傾心你。”
“你跟陳毅說,你傾心於我?”楚欲指指自己。
“······是。”
這個“是”,氣勢馬上弱了下去。
他格外看重這層身份和清白,不會胡編亂造誰,也不會喜歡別人在他不知道的時候跟他製造關係,連未經他允許的結親都屢次推拒。
但楚欲對他,他知道的,楚欲還跟著他是出於目的,但是他卻在背後說了這話,兄長就算看出來一些端倪,也沒言明,楚欲是平白無故地背了個和他的關係在身上。
“隻是這樣?”楚欲不太信。
“嗯。”
“我沒想過往後的事情,如果我要是,真的得到我想要的了,我就回來找你赴約。”
“什麽赴約?”蕭白舒不解。
“你既然跟你說了那樣的話,我昨晚說過,如果我是你,我就把洗髓易骨散交到他手裏,藥方歸他,他歸我。”楚欲麵色少有得一點認真:“既然你做到了,錢貨兩清,我也會做到。”
“你想要多久都行。”他又補了一句。
蕭白舒聽完有些出神。
讓楚欲久等了會兒,才抬起頭:“你以為我是在跟你做交易嗎?”
“也······不算是吧。”
楚欲沒來由地換了個說法:“我是覺得,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蕭莊主知道,我從不食言。早知道這樣你就能把藥方給我,那我肯定早一步就來白雲山莊提親。”
“······我不需要你做什麽。”蕭白舒清清楚楚地念了一遍。
“楚欲,我幫你隻是因為你很想要這個東西,我還讓你在我兄長麵前多了個莫須有的身份,我自覺不妥。”
蕭白舒好在隻喜歡過楚欲一個人,尚且分不清楚楚欲這些話,哪一句更傷人,但於他而言,都無甚差別。
楚欲跟他沒有情意相投,那怎麽都無所謂。
他隻是想為楚欲也做點什麽。
兄長對楚欲的屢次示好,他有些意外,也才敢當真開了這個口。
能真的答應給他,也在他的意料之外。
蕭白舒是高興的,可以為楚欲做點什麽,可以讓他看清楚,他就是全心全意,沒有昨晚那些問的他啞口無言的心思。
嘴裏說出來輕飄飄的,他也想有機會去證明。
但楚欲卻以為自己在以此交換,以此威脅嗎?
“沒什麽不妥的,蕭莊主的姿色,我不虧。”楚欲說得輕巧,卻隔了會兒才應。
“我沒有想讓你來因為這個,勉為其難地跟我在一起。我承認我恨不得把你關起來,鎖在我身邊,但我不敢,我不想你討厭我。”
蕭白舒不想再聽他這種粉飾敷衍的話,深呼了口氣:“我想讓你心甘情願。”
楚欲有點呆滯,滿腦子都是白送兩個字。
“你要白白地送給我?”他問出來。
蕭白舒喉結滾動,讓自己聲音如常開口:“你可以不要。”
“我要!”
剛出口楚欲就敏銳察覺到異樣,稍加思索:“你需要做什麽?”
蕭白舒這才被戳中了一下,轉過臉看了眼自己見底的茶杯,不是很想開口。
楚欲隻一聲不吭地安靜旁邊等著,這種氣氛,不過片刻,他就妥協了。
“也不是什麽難事,快馬加鞭大概十天應當就能回來。”蕭白舒說。
“要做什麽,我去。”楚欲自覺攬下來。
“用不著兩個人,兩個人趕路,反而還慢了。”
“所以呢?到底是要你做什麽?”
蕭白舒知道自己瞞不住他,楚欲要打聽一下這事,太簡單了,都不用自己說,隻要他開口,兄長都會告訴他。
他無奈道:“天山北麵,有一味藥材,兄長的舊疾要想根治,需要人去采。”
“他一個武林盟主,還需要你去采?”
“這就是洗髓易骨散的一味藥,”蕭白舒還是坦言了,“兄長想用洗髓易骨散治療自己練武遺留的舊疾,這藥方你尋了那麽久,應該也明白,雖說藥方需要調和,但每一味藥都本是稀世珍品,也是秘密,如果傳出去了,肯定有人比我走得快,而且兄長舊疾這事,隻有白雲山莊的人知道,就連後山裏養的暗衛都不知道,派誰去會比我親自去更安全?”
蕭白舒看向他:“他答應我,隻要幫他找到了這味藥,他就可以把洗髓易骨散抄與你一份。”
“白天在陳毅的房裏,他不是還交代你要替他接洽一些武林人士嗎?”楚欲問。
“這些都是小事,他幾個得力的部下兩日就能趕回來幫他,但父親不回來,他用不了自己的藥,可能會熬不過去,我也認為不能再拖下去,疼痛能止,生筋斷骨不能不治,父親為他尋的藥也隻是能幫他每次發作更好地恢複而已。”
“所以你就答應他獨自上山?”楚欲的口吻發涼。
“采個藥而已,我又不是弱女子。”
“萬物湮。”楚欲念了一句。“你知道它長什麽樣子,在什麽地方嗎?”
“······不知道。”蕭莊主如實說。
這本就是晦澀的不能再晦澀的藥材了,洗髓易骨散作為能讓人起死回生的寶物,當然不是普通人能見到的東西。
“你怎麽會知道是什麽?”他忽然反問。
“天山上就這麽一味價值連城的奇珍異草,我怎麽會不知道。”
蕭白舒了然:“但凡是值錢的,你都知道。”
“那你還不讓我去?”楚欲牽出來一個鬆散的笑,看向他:“我知道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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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的茶水已涼,山莊裏因為年關將至,早就點上了紅燈籠。
門外的湖麵上也印照出長廊上影影綽綽的燈火,湖水沉靜,浮在水麵的拒霜花瓣隻伴隨微風掀起的水波輕輕**漾。
楚欲就在他旁邊的房間裏安睡。
蕭白舒跟他原本也沒有需要日夜相伴,共枕而眠的理由,昨夜那遭一過去,楚欲像是沒什麽所謂,但他不能不在意。
放才談過之後,楚欲扔給他一定會跟去的態度,和沒一點留念地姿態就回房了。
他這時候才發現,楚欲雖然風流浪**,但對他可以算徹徹底底的君子之交了。
神劍宮留在他房裏睡,是因為要保護他。
一床被褥裏,他沒一絲一毫地逾越,拿內心給他暖身,也不會趁機動手動腳,倒是自己第二日睡醒看了他的睡顏許久。
客棧裏醉酒一場,醒過來後的日子裏,楚欲除了那次在馬車裏對他舉止親近,刻意示好,其他時候跟以往沒什麽區別。
昨夜拋給他那幾句話之後,今日連一點平日裏會有的熟稔也沒有。
當著兄長的麵還能調侃他,隻剩下兩個人卻要撇清關係,不讓人誤會,還急著要走······
連跟蕭瀟都能並肩而坐,相談甚歡,在自己麵前,卻隻有藥方,事宜,一點曖昧也沒留下來。
蕭白舒坐在桌前將楚欲用過的茶蓋拿在手裏,學著他經常把玩的樣子,想立起來打轉,試了幾次都失敗了。
茶蓋一次次地倒下來。
落在鋪了錦緞的桌麵上,響聲頓頓的,不幹脆,也像是不討喜一樣。
他垂著眼,拿出來在算賬本的時候才有的耐心,不厭其煩地重複、失敗、再重複。
楚欲的指尖輕輕一撥,就可以靈巧轉出光暈來,他怎麽也立不住。
翻滾幾下,那茶蓋還終於打著圈兒的砸在了地板上。
這響動,他想憑楚欲的功夫就是閉著眼都能聽見。
他抬起頭往房梁上楚欲偽裝成林楨時坐的地方看,想起來那個送他拒霜花的林楨,難怪覺得有一點不對勁。
在當時他不知道,還以為林楨是想要為他效力,平日就能開些玩笑,讓安靜的對影庭多了個人跟他說話,還以為林楨是要跟他當真做個兄弟。
那也不差的。
他身邊的好友知己,的確是太少了。少到除了親眷他都數不出來能稱得上是知己的。
現在回想,那天坐在房梁上看他的林楨,折花、送花、是不是還有一朵落進了他用來批注的赤色硯台裏。
那個樣子,怎麽會是林楨。
沒嚐過之前,他是不懂的,現在想,楚欲果然處處風流。
良久之後。
蕭白舒立在楚欲的門前,修長手指搭在房門上猶豫,最終緩緩推開。
屋裏燭火未滅,榻上的人裝作沒聽到他進來,楚欲的武功,會不知道是他嗎,會不知道他在一牆之隔的房裏立了一個時辰的茶蓋嗎。
然後他站在床-榻外褪下自己的外袍和上衣,撩-開幃帳上了榻,長腿折起跪坐在床榻上,光著上身一件件解下來腰帶、外-褲、褻-褲,別人身上該深色的地方,他因為膚色瑩白,都是淡淡的紅色,看著極為清純。
卻正在做著最為下流的事。
“名門正派,世家公子,半夜爬床的本事,跟誰學的。”楚欲終於翻過身,麵對著他掀開眼簾。
蕭白舒原本放下所有的顧及,但當楚欲睜開眼看向他時,他敞開了的舉止猛地被羞-恥-灌溉。
“我說過,非至親至信之人,不能看,不能碰。”
蕭白舒去夠他的手,然後一根根地推平指節,再將掌心放在自己心髒的位置,臉已經燒得發-熱,聲線黯下去。
像是因為兩人間被他自己染上的曖-昧而帶出綿綿情-意,口吻又鄭重地像在交付性命一樣。
那掌心隻是如常的溫熱,卻能透過胸腔綁在他的心跳上。
如果世上真的能有紅線,他可以將自己的心連在楚欲的手指上。
“上天山,是我心甘情願。兩年前的事,我是記得。但這個位置,從認識你才知道是什麽樣子,所以隻有你。”
他就像怕自己說得不夠明白,雖然不想在和楚欲之間放進別的人,還是補了兩句:“沒有他。我從未想過跟別的誰做這種事,動這種心。”
楚欲看著他紅透了耳根,還腰背挺直地坐在自己的榻上對峙,這種表忠心的方式,他還聞所未聞。
舉起手臂蕭白舒也沒放手,還抓在他的小臂上。他也不掙,拿手指去輕-搔微微發熱的優美頸線:“蕭莊主,我是個正常的男人,你不要撩-撥我。”
“不是撩-撥,隻有你碰過。”
說完楚欲昨晚那些言辭猶在耳邊,甚至還想起來曾經在林間被救,楚欲拋下的燕青山一事,說他衣冠不整,跟別人赤-身-裸-體。
終於主動開口道:“那次療傷,隻是後背上運功,療傷跟······這樣坦誠相對,不一樣的。”
蕭白舒是舉止端莊的大美人,但脾氣在楚欲眼裏卻完全是個炮仗,說上兩句會臉紅變得更凶,像現在這樣像是理虧、小心翼翼,溫柔溫存的模樣,也就是在他每次表明心跡的時候才會短暫出現。
就像昨晚那個落魄可憐的小獸。
楚欲的目光從他赤誠的眼眸,滑向同樣赤誠一片的肌-膚,緩慢又輕浮。
蕭白舒一動也不敢動,他能做出這樣不知羞恥的事情,像楚欲說的那樣來主動爬-床,已經拋下了所以遮擋在外麵的尊嚴和顏麵,拿最純粹的自己,不加掩飾的自己去麵對楚欲。
於是沒有楚欲的命令,他能克製到自己的身體不由自主地開始顫抖。
推開門的時候,他站在門外猶豫過,要坦坦****地去承認自己的心,本身就已經不容易,如今他能為楚欲換到了他想要的東西,那曾經害怕被識破的謊言,也就失去了意義。
他那些什麽禮義廉恥,早就在楚欲麵前沒了,也無需再去遮攔,至親至愛,不就應該把一切都攤開來給他嗎?
可是當他真的,一步步地寬衣解帶,自己送到楚欲的麵前,他還是覺得自己瘋了。
原來根本就不需要烈酒,隻要楚欲在麵前,就足夠他踏碎所有的條條框框。像今日那樣的疏離,他一刻也不想再有。
時間似乎變得緩慢起來,將所有的感官都放大,羞-恥也是,傾付也是,挑起的情思更是。
在楚欲赤-裸巡視的視線下,蕭白舒不受控製地因為忍耐而細微顫抖。
這種散慢姿態太輕浮了,無需言語,他明明是在等待答複,忍受克製,卻等的自己倍受煎熬,還甘之如飴。
那目光讓他的心跳越擂越響,他沒有內力,卻像是能聽清楚欲的每一次呼吸,跟他在這狹小的一方天地裏。
直到蕭白舒在楚欲眼前,麵色浮紅,唇縫微張,才被一把拽住手腕扯下去。
瞬間,心池滾燙。潮水翻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