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鬥的聲音越來越遠, 楚欲被拉近附近一扇門裏,房門一關才看清楚是誰。

意料之中, 也在意料之外。

蕭白舒的白衣有幾處血跡, 右手的袖子打濕了一半,不知道是他自己的還是別人的。此刻正在房間的櫃子裏撥弄什麽,半個身體都鑽進去。

楚欲靠在門板上正在休息,內力全封在體內流轉, 暖著被傷過的內髒, 瘀血化開, 他轉身吐了一大口。

“咯吱”一聲也隨之響起, 蕭白舒看了一眼他吐出的血:“怎麽樣了?”

楚欲抬起頭看他,這才發現蕭白舒的臉色格外蒼白, 就跟受傷的人是他一樣:“你都看到了, 我跟陳毅,血海深仇,有他沒我,有我沒他。”

蕭白舒正想說什麽,楚欲擺擺手打斷他:“我不會讓你幫我,你自己留意陳毅,他比你想得要狠得多。”

“我不會讓你死。”蕭白舒黑眸沉沉看著他。

不等楚欲反對, 就抓著他的手臂跳進櫃子裏。

這是個直直通向地下的暗道,楚欲憑估算大概有二十多尺。這間屋子太過普通, 還在普普通通的院落裏,他當初來搜洗髓移骨散,也沒想到白雲莊主的院子裏沒有暗室, 這些平平無奇的房間裏會有。

落地的瞬間,楚欲被蕭白舒懷抱就低滾了幾圈, 暗室裏十分平坦,一片漆黑。

蕭白舒抬頭看了一眼,頭頂的通道在他們落地的時候已經合上,這才鬆了口氣,從地上扶起來楚欲。

帶著人一步步的按照記憶裏的路線走,手從牆壁裏摳出來幾根火折子,晃了晃燃起來,將牆壁上的油燈點燃。

火光照在楚欲的臉上,他看到嘴角的血跡忍不住拿手背想去蹭掉,可是伸過去的手總也抖個不停,連帶著拿著的火折子也不停的顫動。

楚欲看了眼他:“我死不了,蕭莊主放心。”

蕭白舒扶住他的肩窩,一聲不吭。

“從這走出去到哪?”楚欲問。

“後山。”

“後山是陳毅的地盤。”

“我知道。我們走小路,他沒去過。”

蕭白舒好像怕他不信,解釋道:“是我小時候跟父親練功地方,兄長不知道。我不能練武之後,爹和我都沒去過了。”

楚欲胃部翻騰,突然停下來,雙腿也開始麻木。

這不對勁······

“一般的練武之人,中了這藥,這時候已經昏迷到連五感也封閉了,你不過沒有內力而已。”

陳毅的話響在耳邊,楚欲突然明了,閉上眼搖了搖頭,麵前的重影更深了。

他推了蕭白舒一把:“你走吧,我走不了了。”

“我說了,我不會讓你有事。”蕭白舒執拗起來,抓著楚欲的肩膀強行把他拉起來。

鼻尖有什麽濕潤的東西滴下來,楚欲下意識伸手抹了一下,看向指尖的新鮮的血滴,再斜過視線,從模糊目光裏,分辨出來蕭白舒右手那塊被血水打濕的布料好像被割開了,他轉過頭目光木木的留在地上幾點深色的痕跡上。

蕭白舒的手被割傷了,也不知道哪裏還來的力氣,拽著楚欲往前走,楚欲步伐越來越遲緩,他蹲下身想把人背起來。

“你滾吧。”楚欲看著他彎下腰輕輕開口道:“我們道不同了,白雲莊主,不相為謀。”

蕭白舒僵硬了一瞬,不由分說地拉著他的手臂往肩上搭,火折子咬在嘴裏,雙手勾著楚欲完全不配合的雙腿背起來。

“我得聽我爹的話,我們道不同,就此別過吧。”

“蕭莊主,你現在回去,多保重自己。”

“滾吧。我沒精力跟你糾纏了。”

蕭白舒在暗室裏彎彎道道地走了半柱香的時間,楚欲嘴裏沒有一句好話,最後似乎是昏過去了。

“我陪你去跟他們理論,我去跟兄長求情,盜中仙又怎麽了,楚行之的兒子,又怎麽樣,你行得端,坐得正,還屢次救我性命。若是要受罰,我陪你一道。父親也曾經對楚行之前輩多有稱讚,他要是知道你的身份,也不會為難你······”

蕭白舒等他安靜下來才一句句地說出來,沒想到楚欲卻還清醒著,趴在他背上笑出來。

“華山之巔,你父親和我爹,生死一戰,以示武林正道。”楚欲扯起嘴角嘲道:“就算是做個樣子,你覺得他會放過我嗎?

“就算他會,他放過我了,又能怎麽樣?我要親手殺了陳毅,他會不與我為敵嗎?白雲山莊裏的那些人,會放過我嗎?

“我不想要他們的命,可他們要殺我。蕭莊主,放手吧。”

蕭白舒艱難道:“他隻是為了要你的藥引,你幫他一把就······”

“我就算是死,也不會讓他得逞。”楚欲說。

蕭白舒不知為什麽,隻是睡了一夜,楚欲就能跟兄長起這樣大的衝突,楚欲並不是不知分寸的人,不會讓自己陷入這樣的困境,明顯比昨夜衝他明示的態度還要惡劣許多。

“他殺了我爹娘。”

楚欲淡淡道,如同跟他心有靈犀,但吐露的字眼讓蕭白舒心頭大震。

“他隻是拋下我和我娘,我還能當他死在外麵了,不過是個上不得台麵的小人。但他殺了父親和娘親,你讓我怎麽幫他?

楚欲混著喉嚨裏的血水沙啞道:“那是我的雙親。我的至親!我爹的佩劍還在我身上,娘親現在正躺在天山冰窖裏未醒等著我去救她,你讓我怎麽掏出心頭血去救他!”

楚欲被自己喉口的積血嗆了一下,冰冷出言:“蕭白舒,我恨不得把你兄長碎屍萬段,把他剔骨抽筋扒了皮去祭奠我雙親。”

蕭白舒停在原地手裏一鬆,楚欲的身體在他後背滑落,隨即被摟住雙腿勒得更緊。

“我······對不起。”

他聲音哽咽,半天才擠出幾個字。

他想說我沒想到會這樣,但震驚至極已經無從出口,這些話太輕飄飄了,都無法在眼下拿出來。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兄長要這樣做,他在江湖上,雙手染血不是少見的事,可為什麽要殺了楚欲的雙親,更不能理解他們本該是親兄弟,怎麽會走到這一步。

但他知道楚欲受了莫大的委屈,雖然半分示弱也沒有,那些話那麽冷,逼至絕境一般對他**心聲,他就是能感受到楚欲的委屈和痛楚。

蕭白舒心疼到自己的胸口也在疼,他撫不平,楚欲的傷口太深了,他不知道要怎樣才能把他護起來。

他是最好最好的人,他心底純良,還堅韌,被楚行之和郭清婉教養得很好很好。他還風流瀟灑,一舉一動行雲流水。

會暖著他的手,靠在他懷裏說不恨這個江湖,不恨那些武林正道,會聽爹娘的話,說“道不同,不相為謀。以殺止殺,無窮無盡,終是一場空。”

可現在這個江湖就是他的仇人,這些武林正道都想要他的命,自己的兄長,武林盟主,殺了他的雙親。

楚欲沒有訴苦,蕭白舒卻眼眶濕潤,隻覺得頭頂不是青天白日,而是黑雲壓城,太暗了,暗得不知道要怎麽走出去。

“先出去,”蕭白舒吸了吸鼻尖,“等你養好了傷,我們再······”

機關在他動手之前打開,洞口是幾把對準他們的長刀,還能看到後麵的弓箭手。

暗室出口也是直直的一條向上走的道,現在轉身也躲不過弓箭手,而且楚欲······

他側頭去看,楚欲已經趴在他肩頭閉上了眼。

是自己帶走了他,最後還是落進了危險之中,他突然擔心起來,等楚欲醒過來,會不會以為是自己帶他進的圈套。

他們之間,可能再也不會有曾經那些無條件的信任了。

·

白雲山莊的廂房裏。

所有的東西都被撤走,楚欲被鐵索綁在刑架上,為了取出藥引,胸口被劃開了一道,細長的竹枝紮進去,放了兩碗剛取的心頭血在桌子上。

蕭白舒從昏迷中醒過來,雙腳被綁起來,由於不會武功,連鐵鏈也沒用上。

“醒醒。”有人在耳邊叫他。

蕭白舒睜開眼,一個麵生的下人正拿著碗遞給他,或許是還忌憚他白雲莊主的身份,說話也算客氣。

“莊主,大公子讓我來勸勸您,這藥引用不了,得讓人醒著來取,我們都拿楚公子沒辦法,藥勁都過了,他也不醒。莊主就行行好,讓我們把這事兒辦了吧。”

他注意到這人背後插-著一把長刀,看來是兄長勤逸院的人,視線再往後放在立起的刑架上。

楚欲四肢被鐵鏈綁得緊緊的,胸口上的竹枝呈傾斜的角度墜著,頂端正好掉下來了一滴心頭血。

頓時紅了雙眼,猛地一掙,目露凶光,雙腳朝人狠踹過去:“你算什麽東西!他也是你能傷的?”

“嘶······”下人沒防備這個不會武功的莊主,當時被蹬出去,倒吸了幾口氣揉揉屁股爬起來,“莊主,我們得聽大公子的命令,要不等您想好了,我再來。”

蕭白舒冷目盯著他:“你知道我才是莊主,就不怕我要你的命。”

碗也摔碎了,下人一塊塊撿起來,走到門口歎了口氣,轉身道:“我也知道,您是莊主。可我是大公子院子裏的人,我得為他做事。莊主是個好人,您再好好想想吧,想通了,我再給您解開。”

蕭白舒看到打開的門口站著一個黑衣暗衛,下人能如此放肆,屋子外肯定是高手。

陳毅對楚欲下這樣的狠手,讓他來取楚欲的心頭血,是要逼他來跟楚欲反目成仇嗎。

“你回來,給我解開。”蕭白舒突然喊道。

下人對他這麽快就反悔的行徑並不奇怪,遠近親疏還是在的,大公子畢竟才是莊主的兄弟。

隻是解開的時候,好幾次被蕭白舒眼裏的凶狠嚇了一跳,莊主平日為人禮儀大方,現在跟盜中仙關在一起,連身上的氣勢也變得凶神惡煞。

身上的繩結剛解開,蕭白舒抓起下人的衣襟摔在牆上,一拳狠狠砸在他頭上。

下人被打得耳鳴,腦袋裂開般陣痛,後背的長刀被奪走的瞬間,猛地搶回來,一手還搓了把耳朵:“莊主,你拿我出氣沒事,但你還是得取藥引。”

勤逸院的人至少也都是些會功夫的,剛才因為沒防備莊主被打了,這會兒再不能給蕭白舒機會了,桌子還擺了好幾個空碗,他遠遠地指了指。

“莊主,都在這兒了,您自己跟楚公子說吧。”

末了還做好事一樣勸解道:“晚一刻就要多受一刻的罪,何必呢?早點取了藥引,大公子也不會抓著您不放的。您關在這兒不舒坦,楚公子也受罪不是?”

“滾!!!”蕭白舒站起身隨手拿了隻碗摔過去。

屋子外都是後山養出來的高手把手,要看住他一個手無寸鐵的人,確實綽綽有餘了。

楚欲正閉著眼,但是額角有汗水滲出,肯定是痛得太狠了。

楚欲也知道洗髓移骨散,至親之血的藥引,要活的,要醒著的時候心甘情願地給出來,他當然是不情願的,寧可昏睡就這麽吊著一口氣,也不讓陳毅得逞。

他連伸手碰一碰楚欲都不敢,唯恐輕輕一碰,這副身體就撐不住了。

蕭白舒想避開楚欲的傷靠近一點,但又似乎渾身都是傷,最後隻能湊著腦袋往他額頭上極輕極輕地貼了一下,眼底鼻尖都酸楚得發熱。

“對不起。”他又道了一句。

他打量這間屋子,和楚欲身上的鐵鏈,正在想怎麽才能出去,方才拽著人撞過的牆麵突然傳來敲擊聲響。

“咚、咚、咚——”

有節奏的聲音,就在隔壁。

隨後有個女子的聲音若有若無地傳了過來,叫的卻不是他。

“楚公子,是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