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泉酒坊之內不見泉老七。

自然也就沒有留下查看的必要。

繼續讓爛賭鬼帶路,走了約莫一盞茶的功夫,便來到了整個鬼王宮最核心之處。

王殿!

王殿並不大。

作為無間鎮三層建築的最核心,這裏看上去隻是一座幽暗的小樓。

跟其他的地方一樣,王殿周遭也是空空如也。

一個鬼影子都看不到。

更沒有見到那傳說中的泉老七。

爛賭鬼站在樓前緩緩開口:

“鬼王大人,爛賭鬼求見!”

樓內無聲,沒有絲毫回音。

江然側耳傾聽,微微挑眉:“直接進去。”

“這……”

爛賭鬼有些猶豫:“主人,鬼王大人的武功深不可測,若是輕易冒犯,隻怕會有麻煩。”

江然微微抬眸,輕輕點頭,緩緩開口:

“後學末進江然,求見鬼王宮之主,還請現身一見!”

這聲音撂下,便好似洪鍾大呂。

嗡嗡嗡!

眼前王殿的每一處窗戶,每一片磚瓦,都在輕輕顫抖,好似同時開口。

音浪遍掃八方,自此席卷而出。

厲天心,洛青衣,阮玉青,柳小娥,爛賭鬼,以及那六個骰子怪人各自都覺得腦海之中一陣轟鳴,耳蝸嗡嗡作響。

呼呼風聲自四麵而起,一陣陣好似鬼哭狼嚎的聲音飄**開來。

整個鬼王宮,乃至於整個無間鎮,似乎在江然這一句喊話的刹那,全都活了過來一般。

幽幽的綠色燈燭,飄忽不定,如同眸光明滅。

爛賭鬼臉色大變,這才知道自己這新認的主子,到底有著一身什麽樣的武功。

隻聽到嘎吱一聲響。

王殿大門倏然開啟,雖然無聲,但顯然是一個邀請。

“多謝鬼王賜見。”

江然眉頭一挑,踏步朝著王殿之內走去。

身後眾人緊隨,柳小娥本想走在最後,盡可能的不引人矚目。

結果發現,厲天心走的比她還慢。

就在她身邊徘徊……

她抬眸看了厲天心一眼,輕輕眨了眨眼睛,雖然臉不好看,畢竟這臉上本就抹的蒼白如紙,其後哭的花了臉。

如今又給她自己揚出來的喪氣散灑了一頭一臉。

更是沒法看了。

但偏偏這雙眸動人至極,似乎可以一眼看到人的心底,撩撥心尖。

然而四目相對之下,她隻覺得厲天心的雙眸好似深海,深不見底,無窮無盡。

一愣之下,口中頓時發出了一聲悶哼。

嘴角便有鮮血流淌出來,一雙眸子萬念俱消,徒留駭然。

“你怎麽吐血了?這麽不小心?”

厲天心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聲音不大,但是好似每一個字都直接釘在了她的心頭深處,讓她受創更重。

當即狠狠低頭,不敢再看,再說。

走在最前麵的江然,耳根子輕輕動了動,嘴角微微扯出了一個有幾分複雜的笑意。

環目四顧,已經到了這王殿之內。

這裏是一個寬敞的廳堂。

兩側各有六張椅子,一共有十二個座位,想來爛賭鬼,玉王爺,鬼廚子,以及泉老七平日裏的座次就在其中。

隻是餘下另外八張,分屬何人就不得而知了。

而在最上首,則是一張寬敞的椅子。

這椅子乍一看,有點像是龍椅的造型。

但整體漆黑,沒有絲毫的金碧輝煌,其上雕紋更非神龍祥雲,而是陰雲滾滾,夾雜無數骷髏鬼首。

此時此刻,這椅子上正坐著一個人。

這人一身黑袍,看不清楚麵目,因為臉上戴著一副沒有任何圖案的白麵具。

頭發則是以金絲發箍束起,紮著一枚骷髏發簪。

“參見鬼王大人。”

爛賭鬼一見此人,不敢怠慢,當即躬身行禮。

“鬼王宮素來不喜外人,爛賭鬼,你為何領生人見本王?”

鬼王的聲音很低沉:

“莫不是忘了,我鬼王宮的規矩?”

他說到此處,方才緩緩抬頭。

目光落在江然身上的一瞬間,忽然麵具之下的眸子裏閃過了一抹愕然驚怒之色:

“是你!!!”

轟然一聲!

隨著這兩個字落下,鬼王周身黑氣驟然暴起。

衣袂鼓動,發絲飛揚。

下一刻,他單手在那黑色的鬼椅扶手上一拍,整個人騰空而起,身形如螺旋飛舞,鬼哭狼嚎之聲夾雜於罡風之間,一個個骷髏鬼首於黑色罡氣間若隱若見,單掌一探,便已經到了江然的跟前。

爛賭鬼吃了一驚:

“主人小心,這是【無間鬼手】!”

言說至此,江然已經抬手相對。

兩隻手掌轟然一對,就聽轟然一聲巨響蔓延開來。

呼啦一聲。

以兩人手掌交互之處為核心,一股罡氣頓時四散八方。

嘩啦嘩啦嘩啦!

整個王殿的所有門窗,被這罡氣卷動盡數推開,發出激烈聲響。

而江然身後眾人被這兩人交手餘波震動,不由自主的被推開了長短不一的距離。

這其中可以看的出來,內功修為最弱的是那六個骰子怪人。

他們幾乎被整個吹出了王殿範圍。

其後便是洛青衣,以及柳小娥,各自都是退了五步。

阮玉青跟爛賭鬼倒是相差不多,退了兩步。

厲天心則是身形微微一晃,目光掃了一圈,悄然後退三步。

碰!

便在眾人剛剛退開範圍,就聽江然腳下驟然炸響。

一大塊黑色的琉璃石,被他一腳踩碎,抬頭去看,就見這位鬼王麵具之下的雙眸盡是怒色。

而此人內力更是古怪。

不僅僅渾厚無比,更是透著一股子說不出來的枯敗之感,好似可以凋零萬物,謝絕生機。

若非是江然本身內功深厚,幾近於不可思議。

又有造化正心經,重塑造化之能,陰陽流轉,生生不斷,隻怕便會被這內力所侵,乃至於百骸枯敗,生機凋謝。

隻是想起這鬼王出手之前所說的話,江然一邊抵著這沉重至極的一掌,一邊開口問道:

“鬼王大人,認得在下?”

鬼王也是一愣。

他所修的武功乃是鬼王宮世代傳承的【無間百浮圖】。

自無間百浮圖所講的無間,所指並非無間地獄。

萬物凋零先入無間,後入陰間。

陰陽之間,便是無間!

因此此功有凋敗生機,化散功力之能。

叫人卸去生氣,轉入無間之中。

如今他盛怒出手,枯敗陰詭的內力好似黃泉濁浪,夾雜鬼氛哭嚎。

尋常人在這對掌之時,會被奪去一切理智,好似身陷無間之中,頃刻便會凋零死去。

哪裏還能夠如同江然這般,不僅僅保持理智,而且條理分明。

可越是如此,鬼王越是暴怒:

“還想戲耍本王?”

他本是單掌出手,此言落下之後,空出的一隻手單掌一番,倏然送出。

江然眉頭微微一挑,坤字十三瘋魔爪順勢而起。

兩個人便這般,一隻手內息爭鬥不停,另外一隻手卻是拆招換招不斷。

雖然算不得是一心二用,然而當中凶險,卻是叫人觸目驚心。

阮玉青等人眼見於此,還想上前。

爛賭鬼卻大喝一聲:

“不可上前!主人玄功通神,方才可以抵禦鬼王大人的無間百浮圖。

“我等若是貿然踏入,小心生機被奪,頃刻間死於當場。”

“無間百浮圖?這是什麽武功?”

阮玉青聽的臉色難看,她身為水月劍派的高手,自問也是見多識廣。

可從來都未曾聽說過,這世上有這樣一門武功。

這卻不能怪阮玉青孤陋寡聞。

因為鬼王宮曆代以來的鬼王,都是不入江湖的。

江湖自然不會有這門武功的傳說。

唯有鬼王宮之人,亦或者是誤入此地,以及有心尋來此地,踏足這王殿之內,方才有機會接觸到這門功夫。

而這些人,有的永遠留在了鬼王宮,成為了鬼王宮內魑魅魍魎的一員。

有的就算是離開了,也因為迷心令的影響,忘卻了很多的事情。

能夠帶出去的消息,便也寥寥無幾了。

更不會有這無間百浮圖。

便在這動念之間,江然和這無間鬼王已經換了三五十招。

至此,江然忽然單足踏地,呼嘯之間,法相倏然而起,單掌落下,赫然是【大梵般若掌】!

這佛門神功一起,鬼氛頓時冰消瓦解。

其實按道理來說,江然催動這門武功,應該是法相金光燦燦才對。

可江然卻是以造化正心經為根本,此時運轉之下,身上籠罩的法相也顯得那麽的霽月清風。

不見金光閃爍,隻是有白光滾動。

一黑一白兩者一碰。

又是一聲炸響!

這一次卻比先前還要激烈的多。

強猛的罡氣一轉,阮玉青等圍觀之人都被這罡氣所傷,禁不住嘴角滲血。

江然和這無間鬼王更是同時飛退。

一個直接跌到了那黑色的座椅之前,整個人腳下一軟跌坐其上,鮮血沿著那慘白的麵具流淌下來。

江然的臉上則浮現了一抹枯敗之色,輕輕晃了晃腦袋,也是噴出了一口鮮血。

抬頭跟這無間鬼王對視一眼,連連點頭:

“好一個無間鬼王!”

當即身形一轉,盤膝而坐,以造化正心經運功自救。

無間鬼王也顧不上趁機殺人,屈指在自己胸前點了幾處穴道,周身黑色氤氳之氣滾動,靜坐調息療傷。

方才還打的不可開交的兩個人,竟然轉眼之間分別療上了傷。

阮玉青,洛青衣,厲天心他們這才趕緊護持在了江然周圍。

爛賭鬼和那六個骰子怪人則看看這個,看看那個,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自處。

最後爛賭鬼一跺腳,也護在了江然跟前。

無間鬼王抬眼一瞅,頓時眸光陰沉:

“爛賭鬼……你……是誰的手下?”

“鬼王大人見諒。”

爛賭鬼連忙雙手抱拳:

“方才屬下已經將自己輸給了我家主人,您知道屬下的,這一輩子什麽債得都能賴,唯獨不敢賴賭債。

“因此,這一趟本就是為了尋找鬼王大人,跟您說清楚,我打算隨著我家主人離開這無間鎮了。”

“……好,好得很啊!”

無間鬼王怒視江然:

“你三番兩次前來戲弄本王,如今更是奪走本王屬下,本王豈能與你幹休?”

“莫名其妙。”

江然睜開雙眼看了他一眼:

“你我今日初見,哪裏來的三番兩次?莫不是做鬼的時間長了,分不清楚現實虛幻了?”

“事到如今,你還敢狡辯!?”

無間鬼王暴怒:“便在半個時辰之前,你踏入王殿之內,往本王的床榻之上扔屎,讓本王抓了個正著……此等奇恥大辱,實乃平生僅見。

“你這張臉,本王豈能認錯?”

此言一出,在場眾人全都瞠目結舌。

鬼王的床榻讓人給扔了屎?

江然幹的?

阮玉青,厲天心,包括爛賭鬼在內,都忍不住看向了江然。

尤其是厲天心,兩眼之中閃爍精芒,好似激動的都想要歡呼出聲。

“……??”

江然張了張嘴:“什麽亂七八糟的,我瘋了嗎?而且半個時辰之前……我剛剛踏足這無間鎮,還沒找到你這王殿……咳咳……還沒找到你這王殿所在……怎麽可能……往你的床榻之上,扔……扔屎?

“再者說了……我,我……咳咳咳……”

他一邊說話,一邊咳嗽,鮮血便順著嘴角流淌:

“我連你這……鬼王宮的茅廁在何處都不知道……又去何處找屎?

“總不會踩在你床頭上現拉吧?”

阮玉青等人麵麵相覷,莫名的好似都在腦海之中看到了一些奇妙的畫麵。

當即趕緊搖頭,將這畫麵甩出腦海之外。

無間鬼王則瞪大了眼睛,恨恨間便想要站起身來,可終究傷重,剛剛起身便直接跌坐下來:

“你……你竟然,你竟然還在本王的**……拉屎?你,你當真豈有此理……本王不殺你,誓不為人!!”

“莫名其妙,那根本不是我做的……”

江然大怒:“這是咳咳咳……這是天降奇鍋,莫須有的栽贓陷害!”

“本王都不認識你,何故陷害於你?”

兩個人說到此處,卻好似是想到了什麽一樣,同時住了口。

而就在此時,一個聲音之中夾雜著幾分驚喜:

“竟然,真的成了……

“我都告訴他了,玉王爺跟外人勾結,他竟然這才想到關鍵?

“看來,這江然也是盛名之下,其實難副啊。”

說話的是柳小娥。

她眼睛裏滿是驚喜之色。

隻是抬頭看向厲天心的時候,禁不住身形一晃,讓開了好大一片,她伸手指著厲天心:

“這人不對勁!他,他有問題!”

“千絲鬼妃?”

爛賭鬼禁不住看向了柳小娥:“你在說什麽?”

與此同時,又有一個聲音傳來:

“無妨,今夜不管有什麽問題,這事情都隻會到此為止。

“有問題的,殺了就是……

“至於江然,是否其實難副都無所謂,至少他武功夠高,該他做的事情也已經做好,這就夠了。

“鬼王大人終究是太過年輕,激憤之下,縱然處處古怪,也容不得他考慮這麽許多。

“終究是引了這一場鷸蚌相爭之局。”

隨著聲音落下,就見四個人自王殿之前魚貫而入。

看到這四個人,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準確的說,是看到了第二個人的時候。

此人眉如遠山,眸如星,俊朗至極。

腰間一側掛著酒葫蘆,一側挎著一把刀。

單手按在刀柄之上,嘴角勾起,好似不將這世上任何事情,放在眼中……

竟然是跟江然,一模一樣!

“就是你……在這傻子鬼王**拉的屎?”

江然眉頭一挑:“還敢栽贓嫁禍於我?”

“泉老七……本王待你不薄!”

無間鬼王冷冷的看著這四個人中一個白發老者。

他卻是輕笑一聲:

“前代鬼王大人救我性命,給我容身之處,自然是待我不薄。

“縱然是到了如今,您新王繼位,我等也如同過去一般,未曾受到分毫薄待……

“我等的心頭,其實是感激的。

“可是啊,我老了,裝了一輩子鬼,不想臨了這幾年,還這麽人不人鬼不鬼的活著。

“所以便跟鬼廚子玉王爺一合計,幹脆就反了吧。”

“鬼廚子……玉王爺……”

爛賭鬼臉色難看:“原來,你們背地裏是這樣的打算!那你們所謂的……取了焦尾給鬼王大人賀壽?”

“假的啊。”

泉老七笑道:

“鬼王大人何時會在意這些身外之物?

“而且你得知道這江然是什麽人。

“自他出江湖以來,有多少高手栽在了此人的手中。

“鬼王宮雖然鬼氛深重,可終究都是人,哪裏真的有鬼?

“縱然是千絲鬼妃的【牽絲戲】,也不過就是借由千絲掌控一群行屍走肉罷了。

“嚇唬嚇唬人還行,真的動手,多是不堪一擊。

“憑咱們想要搶他的東西,那是癡人說夢。

“所以,搶奪焦尾是假,引他來對付鬼王大人……才是真。

“若不是他的話,又豈能傷得了身懷【無間百浮圖】的無間鬼王大人?

“如今兩人兩敗俱傷,我等不僅僅可以得到鬼王宮,還能得到焦尾琴。

“這……豈非一舉兩得?”

“好盤算啊,四個背叛了三個,怪不得鬼王宮這般空曠。”

江然笑道:“這麽好的計策,肯定不是你想出來的吧?不給咱們介紹介紹,你身邊的這幾位朋友嗎?”

除了那個易容改扮,和江然一模一樣的人之外。

餘下兩個,一個是白麵書生,另外一個則是做道人打扮。

此時就聽那書生一笑:

“江少俠,咱們對您是慕名已久。

“張東玄,廖成峰,寶鏡,我這些故友親朋,可全都栽在了你的手裏。”

江然聞言一愣,繼而輕笑一聲:

“原來你們來自……無心鬼府啊?”

厲天心此時卻看了江然一眼。

方才他還咳嗽的厲害,這幫人現身之後,他卻一聲都沒咳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