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江然得到這亂心喪葬章到現在,已經有很多時日了。

雖然身負焦尾這一張寶琴。

可是這音功,卻是從未用過。

一來沒有合適的場合……

對付一個兩個人的情況下,不太需要亂心喪葬章這樣大範圍殺傷性的武功。

二來這武功也不能隨隨便便展現在人前。

畢竟這功夫怎麽看都跟‘名門正派’四個大字沾不上邊。

釋平章不是無名小卒,亂心喪葬章也不是所有人都不知道的音功。

一旦在人前施展,多半不太好解釋。

凡此種種的理由吧,導致江然這還是第一次用。

十指勾勒琴弦,彈奏之時不僅僅是對手亂心,縱然是江然自己,也被這琴曲所染,覺得腦子裏不斷泛起一個個瘋狂至極的念頭。

心緒飄飛,南北西東,好在有造化正心經護體,終究可以壓得住心猿,栓得住意馬。

而且還有餘力可以護得住身邊這個一腔熱血的莫晴空。

同時不禁感慨,釋平章之所以被人稱之為瘋儒,這不是沒有道理的。

此人的武功尚且這般顛三倒四,那他這一生,豈非全都宛如活在夢魘之中?

這天地間的平靜,在其眼中又是什麽模樣的?

江然一時之間,倒是頗為好奇。

鎮定心神,十指撫琴更急,那村落之中喊殺之聲更甚。

鮮血從開始隻是一點,慢慢的越來越多,最終匯聚成河。

屍體開始隻是兩三具,逐漸的越積越高,最終屍積如山!

武功高強者,雙眸血紅殺意衝天,於人群之中殘殺。

武功孱弱者,同樣殺氣凜然,於人群之中被殘殺。

眼前這地界,不過短短的時間之內,便好似人間修羅場。

這前前後後近千人,幾乎就要在這片刻的功夫,死傷殆盡。

而就在此時,江然和莫晴空同時看到,有一個身形淩空而起,狂笑不絕:

“死!!!”

話音落下,他手掌一攏。

一刹那,極為強悍古怪的內力,頓時扭曲四方,掌力覆蓋範圍之內,所有人等身上頓時蔓延出密密麻麻的血痕。

隨著那人心念一動,這些人就被這力道震得四分五裂。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孟桓!

可如今孟桓雙眸已經再無懼色,便好似君臨天下的帝王,自半空之中落下之後,單手背起,一步踏出,掌中已經多了一顆人頭。

所過之處,根本沒有一合之敵。

“放眼天下,我已無敵,這人間,從此任我縱橫!!”

孟桓猖狂至極,哈哈大笑,猛然回頭,看向了一個天上闕雲部弟子:

“原來是你!江然!!”

那弟子中了亂心喪葬章本就殺氣衝天,看誰都想殺。

如今更不認得孟桓是誰,飛身而起,就要將其斬於刀下。

“你如今已經不是我的對手了,我再也不怕你了!!!”

灰黑的顏色驟然覆蓋天地。

江然此時距離遠了,方才看的清楚,這灰黑其實並不是覆蓋了整個世界。

而是方圓三五丈的範圍。

是一個圓形的氣場。

至於這氣場有什麽作用,這估摸著就得去問問孟桓了。

說遲實快,便在這一念之間,孟桓已經跟這人錯身而過。

孟桓周身上下毫毛無損,那人卻被直接打成了漫天血雨。

孟桓伸手將這血液接在掌中,然後於臉上抹下了一道道血痕:

“哈哈哈……哈哈哈!!

“這天下,舍我其誰,舍我其誰!!?”

剛說到此處,忽然抬頭去看,就見另外兩個天上闕雲部的弟子,正在廝殺。

他定睛一瞅:

“兩個江然!?你以為兩個,我就怕你們不成!?”

言罷衝上去便將這兩個天上闕雲部的人活活打死。

江然和莫晴空居高臨下,將這一幕幕盡收眼底。

莫晴空一臉驚駭的看著江然:

“太上堂主這曲子,莫不是還有擾人神智之能?”

江然沒有回答他,而是心思一動,琴音頓時一轉。

在亂心喪葬章的範圍覆蓋之下,有一定程度可以幫著所有被亂心喪葬章影響之人,選擇一個目標。

既然這孟桓武功如此高明,江然並不介意讓他毀掉這天上闕雲部所在。

果然,隨著江然手段一出,周遭各自為戰的雲部弟子,便同時找上了孟桓。

孟桓則一臉驚悚的看著周圍:

“怎麽這麽多江然?”

江然見此輕輕搖頭。

孟桓心性不定,亂心喪葬章本就是以‘亂心’為主,心境修為越高越是難以動搖。

這一點,其實跟大多數魔教武功都很相似。

想要破解其實並不難。

心定即可。

江然有造化正心經,不為外邪所侵。

江湖正道之中,佛道儒三家也都有各自的正心之法,定心之術。

隻不過,對於年輕的江湖後輩而言,這些東西修煉的到底是淺薄了一些,遇到了類似於迷心鬼牆,乃至於少莊主那種也精通精神武功的高手,便難免束手無策。

可若是換了一個有德高僧,亦或者是一個真正的道士,這些手段就很難說管用了。

但問題也在這裏……這些上了年紀,心性修為極為厲害的,卻又經常不出江湖,天天坐在門派房間之內,精修內外武功,不問世事……

其實孟桓身為紫月山莊莊主,於心境之上必然也有修為。

可他偏偏修煉了移星易宿天殺魔功。

結果心性越是修煉,越是淺薄,這是神功所累,怪不得他。

但麵對亂心喪葬章的時候,他就遠比尋常人更差。

短短的時間之內,竟然陷入了臆想之中,看誰都是江然。

而此時此刻,江然出手還有分寸,沒讓雲部所有的人一起圍攻他,而是一波一波的來,給他養養自信。

否則的話,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江然還真的有點擔心,他看到這麽多‘江然’一起出手,會不會嚇得轉身就跑。

事實證明,這一點並非是無的放矢。

開始的時候,看到一群‘江然’衝過來,孟桓是真的想跑。

但是很快他就穩住了身形。

雙臂一展,身形自人群之中一掠而過,所過之處,便有一抹抹紅線閃過。

待等他身形站定,身後這一眾人等,盡數死於非命。

屍體都沒有一具是完整的。

“原來……也不過如此。”

孟桓鬆了口氣:“我果然,已經天下無敵了!”

抬眸之間,眸子裏竟然有了些許的悵然。

江然眼見於此,便放下了心。

讓剩下的所有雲部高手,一起朝著他發起了攻勢。

這一場亂戰,整個持續的時間並不長。

充其量不過隻有一炷香的功夫。

待等一切塵埃落定,隻有孟桓一人坐在屋頂上,渾身上下鮮血淋漓,正滴滴答答,順著袖子口往下流淌。

他好似高處不勝寒,身形看上去有些落寞。

江然此時則將雙手自琴弦之上挪開。

袖子一甩,拋給了身邊的莫晴空:

“走。”

雲部至此,全軍覆滅。

江然要去收拾孟桓的人頭。

莫晴空則禁不住問道:

“太上堂主,為何不直接用音功將其震殺?”

“……”

江然沉默了一下,就繼續保持沉默。

難道能告訴他,亂心喪葬章本身不具備滅殺敵人的能耐。

隻不過是將殺意以及駁雜的念頭送入心頭,讓他們難以自抑,隻能放開手腳大殺一場。

但……殺的是都是身邊的人。

如果身邊沒有人,那還能怎麽辦?

自殺是不可能的,人終究是會消停下來的。

所以,最後還得有一些收尾的事情。

兩個人從那一處來到這村莊,然後便小心避開了地上的鮮血,盡可能的走在幹爽的道路上。

這般躲躲閃閃的很快來到了孟桓所在的那一處房子跟前。

抬頭看了兩眼孟桓,又看了看地上。

地上正有幾具屍體。

當中一個應該是今次他雲部之中武功最高的人了。

這人跟孟桓交手三招之後,方才被孟桓打死。

甚至屍體都是完整的……這在今日的場合之中,顯得頗為難得。

江然自屍體之上一掃,倒是看到了一件熟悉的東西。

“雲獸佩啊。”

江然隨手將那雲獸佩從那人掌中取出,端詳了兩眼之後,抬頭看向了孟桓:

“下來啊。”

孟桓淡淡的掃了江然一眼:

“又來了一個,你速速上來領死,老夫已經累了。”

“……”

江然歎了口氣,最初看到自己那會,好似老鼠見了貓。

如今地位忽然一變,倒是叫江然有些不太習慣。

他想了一下,覺得還是應該讓孟桓清醒一下。

便點了點頭:

“好,我來了!”

一邊說話,一邊飛身而起,人至半空,手中刀芒驟然一閃。

孟桓眼皮子一抬,五指探出虛虛籠罩。

一刹那灰黑色的空間又一次浮現在了周圍。

寂靜……

無窮的寂靜讓人可以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在這寂靜之中,一隻手好似遮天蔽日而來,摘星拿月,隻在一念之間。

然而下一刻,一抹刀光驟然落下。

切碎了這灰黑的世界,在那隻手的虎口之上一刀切下。

一根大拇指,登時落地。

孟桓吃痛,驟然縮手,看著掌中鮮血橫流,一時之間怒不可遏:

“我已經天下無敵,誰敢如此欺我?”

龍蛇順勢而起,周遭天地四野之間,好似每一處都暗藏殺機。

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想殺人。

江然造化正心經自然運轉,輕輕一震刀鋒,撕拉一聲,裂帛之音伴隨著鮮血同時而起。

方才怒不可遏的孟桓,頓時慘叫一聲,接連後退數步,險些沒注意身後,直接從屋頂上掉下去。

低頭一瞅,雙臂之上皆有刀傷,深可及骨,再看江然,全然是不可思議之色:

“怎麽會這樣?你這是什麽刀法?”

“驚神九刀。”

江然想了一下,又補充了一句:“裏麵一些粗淺的招式。”

粗淺的招式!?

孟桓哈哈狂笑:

“笑話,驚神九刀我見過千百次,為何從未見過你這樣的?”

“你當真見過……驚神九刀?”

江然咧嘴一笑:“既如此,你看看這一刀,可能接得住?”

他話音至此,一步踏出,手中單刀一轉。

虛虛劃弧,輕飄飄,好似沒有半點力道,然而那一抹痕跡,卻又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莫晴空看著這一刀,明知道這一刀不是斬向自己,但硬是有一種自己的心口好似被斬了一刀的感覺。

而正麵麵對這一刀的孟桓,隻覺得這一刀勾勒出來的痕跡,是一種不可能被破解的痕跡。

橫刀一線天,生死分兩邊。

是生是死,隻在這出刀之人,一念之間。

孟桓的雙眸自迷茫轉入驚愕,自驚愕化為駭然,從駭然變成了恐懼。

整個過程極有層次,然後發生了一幕叫江然也覺得驚訝的事情。

他每一根頭發都在這一瞬間直愣愣的跳了起來。

極致的恐懼,轉為了極致的憤怒。

他兩手一合移星易宿天殺魔功被他運轉到了極致,一股股真氣凝聚風聲,被他匯聚於兩掌之間。

失去了束縛的頭發,好似漫天飛瀑,配合他這一身鮮血,當真猙獰如魔。

灰黑色的真氣化為一個球,這球內似乎蘊藏了日月星辰,涵蓋了天地四方。

乃是孟桓殺了這麽多人,殘陽門殺了這麽多人,凝聚出來最強的內力。

隨著他雙手一推,無窮的真氣倏然送出。

勁風狂掃,橫衝直撞。

首當其衝的便是跟前的一棟房子,被這席卷而出滔滔不絕的移星易宿天殺魔功吹的支離破碎。

這卻不是結束,力道好似洪流,直奔向前。

一路橫掃,所過之處,見樹樹倒,見房房塌。

以孟桓為原點,硬生生衝出去足足百丈之遠,宛如在這天地之間,劃出了一道鴻溝。

孟桓滿頭是汗,大口喘氣,凝望眼前:

“如何……縱然是你……又能耐我何?”

“很厲害。”

一個聲音忽然在耳邊傳來,孟桓渾身上下頓時徹底僵硬,他緩緩回頭,就見刀刃高高挑起,仍舊是那一抹痕。

痕跡落下之間,就聽江然笑道:

“但是打不到人,再厲害又有什麽用?”

刀鋒在孟桓脖頸一掃,一顆人頭就此跌落。

被江然隨手接住。

他將這人頭拿在掌中看了一眼,繼而扔給了莫晴空:

“幫我拿著。”

莫晴空至此方才如夢初醒,連忙伸手將這人頭接住。

但是回頭去看,那百丈之遠的一道溝,雖然不算太深,可方才那一瞬間的一往無前,所向睥睨之態,仍舊讓人印象深刻。

“這……當真是人力可為?”

莫晴空忍不住低聲開口。

“移星易宿天殺魔功確實是厲害的。”

江然輕聲說道:

“以殺人增長功力,殘陽門殺人太多,孟桓的內功自然是水漲船高。

“如果,不是因為有那個缺陷在的話,這門武功……”

他本想給一個極高的評價。

但是仔細想了一下,卻又覺得不好說。

就他見識過的這幾門魔功而言,沒有一門是簡單的。

就連唐畫意也很不簡單……

她身上絕對不僅僅隻有一個天機鬥轉大移形法。

應該還有其他的手段。

相比之下,能夠被天上闕隨手拿來布置的移星易宿天殺魔功,就算是再厲害,隻怕也還是有些限度的。

但不可否認,孟桓的武功,其實已經是當世高手了。

“可縱然是這樣的人,也不過是天上闕的一枚棋子。”

莫晴空臉色有些陰晴不定。

血刀堂這十三幫之一的名頭聽上去很是唬人,但是跟天上闕一比,卻又好似螢火比之皓月。

根本不可同日而語。

江然則轉過身來:

“走吧,此地之事已經了結。

“我們回東郡府,再去看看趙大人。

“此後你就按照我先前說的,借趙大人之力,入駐東郡府。

“東郡府的江湖道,少了紫月山莊,需得一根定海神針,血刀堂便是這定海神針。

“獨孤家和林家都會支持血刀堂。

“你們唯一要注意的是清風閣的商千虎。

“我先前施展了一下離間計,回頭可以深挖一下。”

“是。”

莫晴空凜然遵從。

今日之前,他隻是從旁人口中聽說過江然的厲害。

今日之後,在他心中,這江湖上隻怕已經無人能比得上這位太上堂主了。

卻見江然的腳步忽然一頓,回頭看向了那逐漸被他們甩遠的村莊。

莫晴空微微一愣,難道說這村莊之中,還有什麽事情沒有處理完?

當即連忙問道:

“太上堂主可是還有什麽吩咐?”

江然聞言收回目光,搖了搖頭,輕歎一聲:

“沒有什麽事情了,隻是……有些遺憾。”

“遺憾?”

莫晴空一愣:“此事首尾俱全,太上堂主遺憾什麽?”

“孟桓全力出手,我卻是以生死痕避開,沒能跟孟桓真正的對上一場內力。”

江然咧嘴一笑:“想來,若是跟他對上一掌,應該會……很有趣。”

有趣!?

想到那完全不像人力打出來的一道鴻溝,以及那所過之處,盡數湮滅的灰黑色罡氣。

莫晴空隻覺得渾身發冷。

什麽人會想跟這樣的人比拚一下內力?

自家這太上堂主怎麽會有這樣的念頭?

下一刻,他身形好似被人釘在了原地。

會有這樣的念頭,自然是因為,江然也有這樣的功力!

甚至還在那孟桓之上!!

想到此處,莫晴空狠狠地打了一個冷顫。

說不出來究竟是興奮,還是恐懼。

就聽江然的聲音從前方傳來:

“還不快走?”

“好!!”

莫晴空趕緊提上兩步,跟在江然的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