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音並不高亢,也沒有絲毫內力,隻是一個柔柔弱弱的女聲。
然而眾人聽到這個聲音的時候,卻同時一頓,臉上現出了躊躇之色,更有人滿麵愕然。
江然則順勢抬頭去看,就見一側房門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打開。
秋氏族地之中分別的白露,懷中抱著那個孩子,正靜靜地站在那裏。
而在她的身邊則有兩個人。
一個是許久不見的厲天羽。
另外一個,卻是一個不認識的中年人。
他眼眸低垂,盡斂鋒芒。
看上去形容落魄……手裏拿著的更是一把看上去殘破不堪的劍。
竹子做的劍鞘,兩片木頭拚接而成的劍柄。
就好像是孩童做出來的玩具。
顯得有些可笑。
但他雖然盡可能的收束,其身上的劍意也讓江然可以清晰察覺到。
這或許是一個不弱於劍無生的劍道高手。
終於沉默的人群之中,有人開口說話:
“原來是秋少夫人……
“誤會,都是誤會!
“周起不修口德,合該此報。
“千嶺山莊的程夫人也是亂嚼舌根,壞人家姑娘的清白,僅僅隻是斬了她的舌頭,已經是小懲大誡。”
“什麽?”
千嶺山莊那位被江然一掌拍出去打吐血的漢子蒙了,一怒之下,又噴了一口血:
“你們……你們……”
“快住口吧。”
當即兩個人走上前去,一左一右,攙扶住他的兩條胳膊:
“別在不依不饒,越說越錯,小心自尋死路……”
說話之間,就將他往後麵拉。
就見這漢子身軀在轉過去的一瞬間,就開始不住顫抖,待等拖到了人群後麵的時候,已經徹底不動彈了。
江然將這一幕收入眼底,有些詫異。
這人是被自己的同伴給殺了?
那程夫人?
再去看,少了舌頭的程夫人也被人給帶走了。
江然表情一時之間有些古怪,看了不遠處的甄誠一眼:
“要我說,你百木門應該也不必秋氏差吧?你說的話,好像遠不如秋少夫人好使啊。”
甄誠撓了撓頭:
“這不一樣……不一樣啊……
“現如今,大家可不願意得罪這位秋少夫人。”
“哦?”
江然若有所思的看了甄誠一眼。
秋少夫人則已經分開人群,來到了江然的跟前,她眸光深邃:
“江公子,又見麵了。”
“秋少夫人可還安好?”
江然一笑,抬頭看了厲天羽一眼,倒是沒著急開口跟他說話。
白露輕笑一聲:
“拖了您的福,暫且還算是好。”
言說至此,她看了一眼周圍,輕聲說道:
“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江公子請隨我來。”
“請。”
江然點了點頭,白露便領著江然等人朝著一側的房間走去。
厲天羽嘴唇翕動,不住的欲言又止。
而那個中年人,則一直低頭看著腳下。
似乎腳下有錢,他隨時都要去撿。
對於江然等人,更是看都沒看一眼。
江然對此並不在意,倒是田苗苗好奇的端詳這人,恨不能湊到人家腦袋底下,抬頭跟他對視一番。
而到了房門之前,甄誠原本是打算裝作沒事人一樣,跟著江然一起進門的。
結果白露卻搶先開口:
“甄前輩,陳少俠,妾身有話想要單獨跟江公子說,勞煩二位於此稍待,或者接著看看熱鬧。”
“……”
甄誠感覺自己今天大概是做了一個假的百木門人。
否則的話,怎麽今天走到哪裏都沒有百木門弟子該有的尊敬?
然而麵對這孤兒寡母,甄誠也是無可奈何。
隻能點了點頭:
“好好好,你們隨便聊,我和陳牧就去接著看熱鬧了。”
說完之後,給陳牧使了個眼色就要離去。
結果江然卻又把他給叫住了:
“且慢。”
“啊?”
甄誠詫異的看著江然:“啥?”
“苗苗天性好動,屋子裏是待不住的,真說了點什麽她不該知道的事情,指不定還會漏出去。
“到時候還得殺人滅口,怪麻煩的……嗯,我說的不是殺她,是殺聽到了她說的那些不該說的話的人……這話有點繞,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明白明白。”
甄誠趕緊點頭:
“不過我也勸你一句,年紀輕輕的,別殺氣這麽重,小心找不到媳婦……”
說著呆了呆,感覺這是一句廢話。
人家早就找到媳婦了好不好?
當即就有點意興闌珊了。
對田苗苗招手:
“來啊小姑娘,叔叔帶你去玩。”
田苗苗用一種警惕的眼神看了一眼甄誠,然後問江然:
“公子,我能打他嗎?”
“看情況,你覺得他該打的時候,你就打……不過不能隨便動手。
“打不過也不用擔心,可以喊我。
“隻要還在這個院子裏,你喊我我一定能夠聽得到,到時候我幫你打他。”
江然笑著說道。
“那我就不出這個院子了。”
田苗苗說笨確實是挺笨的,但有時候也很聰明。
甄誠給這兩個人氣的差點歪了嘴,好在眾人也看不到。
最後還是帶著田苗苗繼續看熱鬧去了。
臨走之前,江然還囑咐了田苗苗兩句,想喊就喊,想幹什麽就幹什麽,受了委屈也不用忍著,不用擔心招惹事端。
有麻煩就喊他。
田苗苗全都用心記住了。
倒是一旁的陳牧和甄誠聽的腦門上都快冒腳汗了。
剛才前車之鑒不遠,這要是再招惹一點事端,今天這院子裏能夠走出去幾個活人,那就不好說了。
當即一左一右就跟兩大護法一樣,生怕田苗苗受到一點委屈。
這小丫頭到了外頭,反倒好像是變成了什麽重要人物。
而江然這邊跟著白露進了房間,就被白露很自然的請到了主位。
厲天羽更是忍不住開口喊道:
“大哥,您怎麽也來了?”
“這話正該我問你。”
江然看了厲天羽一眼,然後對白露說道:
“你們怎麽來到了七安鎮?”
秋氏一族應該會有不少善後的事情需要處理。
他們這麽快就從秋氏一族來到此地,難道是當中出了什麽變故?
白露沉默了一下,似乎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從什麽地方說起。
江然則看了一眼房間的環境,這房間裏隻有他們三個人,不見阿文和白露的弟弟白子慕他們。
白露聞言歎了口氣:
“子慕和阿文,被大梵禪院的人帶走了。”
“嗯?”
江然眉頭一揚。
厲天羽趕忙說道:
“您別誤會,不是被強迫的。隻是……隻是小露覺得,跟在我們身邊實在是危險。
“所以,才故意讓大梵禪院的人,帶走了他們。
“不過阿文身上的內功,好像也確實是有些問題,大梵禪院的人懷疑,當時阿文救下的那個人,可能是魔教高手。”
江然的手指在桌麵上點了點:
“然後呢?如果那個人是魔教的人,他們打算如何對待阿文?”
“大約,不會有太好的待遇。可是阿文是無辜的,和魔教本身也沒有任何關係。
“大梵禪院應承過,會想辦法在不傷害到阿文的情況下,去了他的一身魔教武功。
“如果沒有辦法的話,那就暫且用佛經壓製。
“至少不能讓阿文入魔。”
後麵的這番話,是白露補充的。
雖然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不過江然倒是明白了大概得經過。
阿文身上的內力,確實是來自於魔教的魔功。
前不久江然遇到了王離,他曾經說過王昭失蹤了,找不到了……
以為王昭和他父親在一起。
可如今看來,王昭多半是有了意外。
眼看著不行了的時候被阿文救下,為了報答這份恩情,亦或者是有其他什麽原因,王昭將自己這一身的內功送給了阿文。
這才有了那一日阿文借此催動披星天魔斬,化解生死之危的事情發生。
江然離開秋氏一族的時候,大梵禪院那邊就有人要來。
想來這幫人也不是從大梵禪院直接出發的,而是早就已經在路上了。
當時戒惡等人多半也隻是打頭陣的幾個。
待等大梵禪院的人到了之後,並不難發現阿文內功有玄虛。
就想要將阿文帶走……畢竟他一個孩子,心地善良,救了人,哪怕救的是魔教的人,大梵禪院這幫一根筋的禿驢,應該也不會真的對他如何。
可身懷魔教武功終究是一個隱患。
便給了白露一個承諾,也就是她方才所說的那些。
而白露此行來皇都必然也有目的,同樣會擔心自己的弟弟和阿文的安全,就順水推舟,讓大梵禪院的人也將白子慕給帶走了。
那現在最重要的問題就是……
白露和厲天羽他們為何要來皇都?
考慮到他們兩個的出身,目的倒是不難推測,可問題是,他們又該如何達成目的?
外麵的那群江湖人又在那裏爭鬥什麽?
為何對他們這般顧忌?
江然也未曾隱瞞這些問題,便一一詢問。
白露和厲天羽對視了一眼,厲天羽點了點頭,白露這才長出了一口氣:
“他們在爭奪秋氏一族的秘寶。”
“秋氏一族的秘寶?”
江然一愣:
“那是什麽東西?”
“一個虛構出來的寶庫。”
白露苦笑一聲:
“這件事情,我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麽跟您說……更不知道,您若是知道了,又會如何看待我等。
“歌……天羽對您又極為信任。我們,索性也就跟您說實話了。
“我的情況,您基本上已經都知道了。
“當年天羽家的事情發生之後,這麽多年來,我一直都在想著報仇。
“都說金氏一脈有傳人活著,我卻不敢指望。
“為了報仇,我這一條性命都可以舍棄,更遑論其他?
“所以……也不曾為他守節,不惜嫁給了秋家大公子,想要換來江湖上的一席之地。
“結果如何,您也看到了……
“秋家因為秋世安的倒行逆施,已經是一敗塗地。
“我縱然是有天大的本事,這秋家餘下的勢力,也不足以助我成事。
“所以……我們虛構了一個寶藏。
“秋家畢竟是傳世大家族,數百年基業,如果說家中有一個秘密寶藏,想來誰都不會懷疑。
“我以秋家少主母的身份尋求江湖好漢的幫助。
“言稱……哪位英雄豪傑,能夠助我,幫我養大秋氏一族唯一血脈,讓他立身於江湖,未來可以重現秋氏一族的輝煌。
“我就會無條件,將秋家秘寶雙手奉上。”
其實她說到一半的時候,江然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也明白了外麵的那幫人為什麽會對白露這般忌憚。
他們其實不是忌憚白露,也不是忌憚白露身邊的那個高手。
他們忌憚的是……如果因此得罪了白露,最終可能會得不到那秘寶。
就算是對今日之事有些微詞,至少也得在得到了最重要的東西之後,才能夠漏出獠牙。
而在這之前,無論是什麽樣的人,在白露的麵前,都是好人。
江然輕輕搖頭:
“你們這是在弄險……
“而且,你們不可能依靠他們……”
他說到這裏,忽然聲音一頓,抬眸間眸光變得極為精彩:
“你們不是想要指望他們,你們是想要將這件事情做成既定的事實。
“讓人知道,你們確實是有秋氏秘寶……從而吸引關鍵人物的目光。
“而現如今,放眼整個七安鎮,最關鍵的人物,其實不是這幫在這裏張牙舞爪的所謂江湖好手。
“……你們的目標,是魔教?”
白露呆了呆,厲天羽則歎了口氣:
“我就知道瞞不住你……
“你說得對……我們的目標從來都不是這幫江湖人。
“畢竟,就算我們真有秘寶,真的將這秘寶交給了他們……
“他們也不可能幫我們……刺殺青帝,奪回追雲弓,逐月箭。
“但……魔教可以。
“隻要他們對此產生興趣,他們不會顧忌什麽王侯公卿。”
“……”
江然一時沉默。
這到底是哪個天才想出來的?
雖然他可以理解白露他們不可能跟自己張這個嘴,畢竟這種事情太過凶險,沒道理將自己牽扯進去。
單就白露和江然之間的交情來說,彼此之間根本就沒到這個份上。
哪怕是厲天羽,也不可能去讓江然為他冒這樣的風險。
可是將主意打到了魔教的身上……真虧他們想的出來。
魔教又不是缺錢的人……怎麽可能會為了一個什麽區區秘寶,還是他們杜撰出來的東西,為他們這般奔命?
他瞥了那個自進屋以來,就一直眉頭抬頭,好像褲襠裏有黃金,需要時時刻刻看著的中年劍客一眼:
“這位是?還沒請教?”
“不敢,在下姓商,商無名……”
江然一愣:
“你師父也是從道德經裏給你取的名字?”
他記得道無名的名字,就是他師父翻了道德經,看了兩行半取出來的。
商無名一愣,搖了搖頭:
“不是……無名不是無名,隻是過去的名字,有不如無。”
“原來如此。”
江然點了點頭:
“他們兩個年輕不懂事,你就不勸勸,任憑他們這般,與虎謀皮?”
“前麵是狼,後麵是虎,自當驅虎吞狼。”
商無名輕聲說道:
“此計甚險,卻已經是不得已之下的唯一辦法。”
江然詫異的看了白露一眼:
“利用完了魔教之後,你還另有謀算?”
“……沒錯。”
白露點了點頭:
“魔教終究非是善類,哪怕借他們之手,取得追雲弓,逐月箭,想要將這兩件東西拿到手裏,隻怕也絕非難事。
“除非我們手中當真有秘寶……
“可我們手裏根本就沒有。
“所以,解決的辦法很簡單……隻需要將魔教現世,夜入皇宮,盜取追雲弓逐月箭的消息散播出去,在和魔教相約之處埋伏。
“一旦混戰起來,我們便可以趁亂奪走追雲弓逐月箭。
“再做出這兩件東西在亂戰之中,意外毀掉的假象。
“實不相瞞,我已經著人準備好了假的追雲弓和逐月箭,隻等著計劃實行。
“可……這件事情到底會不會順利,我也不敢確定。”
你大概是不會太順利……因為魔教頭子就在你跟前坐著,你這計劃,我全都知道了。
想要利用我,還想要算計我。
江然是哭笑不得,關鍵是他們還挺相信自己……整個事情對自己沒有任何隱瞞,和盤托出。
這讓江然著實是心情複雜。
“大哥,我知道這件事情千難萬險。尤其是一旦魔教入局,結果實在是難料……
“我知道最初你我之間並無交情,相反,我作為殺手想要刺殺你。你能夠容我活著,是已經是潑天的恩德。
“如今也不敢期望大哥能夠為此做些什麽……
“今日,之所以將整件事情跟您全都說出來,我隻有一件事情求你……”
厲天羽看著江然:
“求您在計劃最後一個環節的時候,能夠暗中保護一下小露。
“我生死無畏,過去的事情,我至今都想不起來……我自覺,縱然是想不起來也沒有什麽大礙。
“現如今這樣,也挺好的。
“但是……但是小露她這一生,著實是太難了。
“求求您……看在這一路我跟隨在您身邊,也算是盡了一點犬馬之勞的份上,幫我……護她一護……”
“金歌!”
白露愕然看向厲天羽:
“先前你可不是這麽說的!!”
厲天羽不言,隻是看著江然。
江然輕輕揉著腦門,這破事,他是真的沒法幫啊。
畢竟按照他們的算計,那個時候就該是自己想要弄死你們這幾個缺德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