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江然現在的複雜情緒沒有被厲天羽他們感受到。

白露還在為厲天羽忽然改變主意的事情而惱怒:

“先前你說過,哪怕今生無緣,也要生未同衾死同穴……

“現如今你請江公子護我周全,又是什麽意思?

“你以為……你要是出了什麽事情的話,我會一個人活在這世上嗎?”

厲天羽仍舊不答,還在寄希望於江然給他一個答案。

白露大怒:

“你說話啊!!”

江然也抬頭看向了厲天羽:

“是啊,你說話啊,到底怎麽想的?”

“……”

厲天羽呆了呆,根據他對江然的了解,這個時候忽然改變話題,就是不願意答應自己的請求。

眸子一瞬間閃過了一抹黯然之色。

最後他輕輕吐出了一口氣:

“是我唐突了……對不住了大哥,耽誤您的時間了。”

江然歎了口氣:

“行了行了,你們的事情我知道了,我會考慮一下的。

“嗯……明天給你們一個答複。

“秋少夫人……算了,白露你也不要激動。

“他可能是鑽進了牛角尖裏,我要答應或者拒絕的也未必是他的請求。

“總歸來說,明天時候到了我們再另行商議。

“你們先好好聊聊,我先走了。”

說著他站起身來就要離去。

倒是那商無名忽然開口:

“江公子……無論您是否答應,此事甚密,還請江公子可以對此守口如瓶。”

“這是自然。”

江然看了一眼商無名:

“說起來,我還挺好奇的。閣下和這兩位是什麽關係?竟然參與這般事由之中……需得知道,魔教絕非好相與之輩。

“他們的計劃尚且還有一些異想天開之處。

“畢竟,就魔教而言,隨心而動,便是難有定性。

“他們完全可以在你們提出要求的那一瞬間,直接強行將白露給拿下,逼迫她交出所謂的秘寶。

“此事稍有不慎,便是死路一條……”

“在下曾受人恩惠,如今得見故人之子,自然要以命相護。”

商無名的話很簡單,理由也很簡單。

江然沉默了一下之後,鄭重抱拳:

“佩服。”

說完之後,這才轉身離去。

白露和厲天羽顧不上吵架,趕緊出門相送。

江然則是叫上了還在到處看熱鬧的田苗苗,準備回客棧。

而走到了院子大門口的時候,他回頭看了厲天羽一眼,以及已經蓄滿了戰鬥力,準備和厲天羽死磕的白露。

沉默了一下之後,江然開口道:

“天羽,你也送我一程。”

“……好。”

厲天羽愣了一下,然後點了點頭。

白露對著厲天羽哼了一聲,意思很明顯,等你回來的時候,有你好受的。

厲天羽的嘴角泛起了苦笑。

然後跟在了江然的身後。

甄誠和陳牧本來也想跟著一起回去,今天本來是想給江然介紹幾個人認識一下的,現在也不用介紹了,整個院子裏沒有幾個不認識江然的了。

目的也就無所謂達不達成。

可江然卻讓他們留在這裏看一會熱鬧。

看的出來江然是有話要說,又不適合他們兩個聽。

兩個人都是知情識趣,便留了下來。

回去的路上,周遭江湖人物數不勝數。

厲天羽心事重重走在江然身後。

江然想了一下開口問道:

“今後是什麽打算?”

“啊?”

厲天羽呆了呆,然後苦笑一聲:

“我已經不敢去想今後了……

“其實,按照我的心思,有些事情也無需這般執著。

“可是,作為一個沒有記憶的人,我也沒有資格和立場去勸她放棄這一切。

“畢竟一直以來為此付出一切的是她,而不是我。

“就算我沒有失去記憶,也不過是淪落到了無生樓內,成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殺手。

“我現在隻想著,有一天算一天,能夠陪在她身邊,就已經很好了。”

這番話的無奈,江然可以體會的到。

也可以看的出來,厲天羽對白露是真的動了情。

這份情不是一見傾心,這或許是他缺失記憶之中,最寶貴的東西。

所以哪怕在失去了記憶的前提下,在見到了白露,在聽到了白露說的那些事情以後,他的心中就再也難以壓製那種萌動。

或許,厲天羽在做殺手的時候,心中也在時時刻刻,想念著兒時的這個小小未婚妻。

而對於現在的厲天羽來說,沒有過往記憶的他,自然是覺得白露才是最重要的。

可是他沒有資格勸她放棄這一切,和他一起去享受餘生。

現如今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去幫她,哪怕為此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江然咂了咂嘴,然後笑道:

“也無需這般悲觀……我想問你的是,如果你們都能活下來,也能夠重新拿會追雲弓和逐月箭。

“你打算和白露就一直這麽下去?無名無分的?”

“……我,我不敢做此奢望。”

“為何?”

“她嫁人了……”

“你嫌棄她?”

“怎麽會?”

“那是如何?別忘了,她是嫁人了沒錯,但是她的丈夫已經死了。

“現在的她就是孤兒寡母,你就不想為她未來的人生做些什麽?”

“我……可以嗎?”

厲天羽有些錯愕的看著江然,眼神裏帶著一絲希冀。

但是很快,卻又黯然了下來:

“她喜歡的其實不是現在的我……而是小時候的記憶。

“而我,已經沒有了那些記憶了。”

“……”

江然翻了個大白眼:

“矯情。”

“啊?”

厲天羽迷茫的看著江然,以為自己聽錯了。

“走吧,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誰?”

“你哥。”

……

……

厲天羽用困惑的眼神,看著眼前這個明顯比自己小了好多,明眸皓齒,滿臉甜美的姑娘。

然後看了看江然。

隻覺得腦子裏全都是漿糊。

他怎麽都不能將這張臉和厲天心那蠟黃的臉孔聯想在一處。

更何況,身高也對不上啊。

這姑娘這麽矮,嬌小玲瓏的,厲天心卻是一個高挑的漢子。

這……這怎麽可能?

“怎麽?不認識哥哥了?”

唐畫意繡眉一挑:

“還不跟我問好?沒大沒小……”

她說前半句的時候,聲音甜美,後半句的時候,忽然變得粗啞冷漠。

正是厲天心的聲音。

厲天羽聽到這個聲音,再也沒有絲毫疑問,滿臉苦笑的說道:

“竟然真的是你……我被你騙的好慘。”

“知足吧,沒弄死你,已經是你福大命大了。”

唐畫意哼了一聲:

“而且,要不是當時天龍神劍古希之那老東西平白的橫插一手,你也早就死了……

“來,看我。”

最後三個字一出口,厲天羽不由自主的看向了唐畫意。

眼神之中,恍恍惚惚。

顯然是唐畫意已經發動了心魔念。

而厲天羽此時卻沒有察覺到什麽不對,嘴裏還問:

“看你幹什麽?”

“你叫什麽名字?”

“厲……我不知道……”

“仔細想想。”

“……想不起來……為什麽忽然這麽問,我失去了過去的記憶,你是知道的啊。”

厲天羽說到這裏的時候,他的眉頭緊鎖,臉上倒是沒有什麽痛苦之色:

“隻是,我隱隱約約記得,小時候曾經給小露掏鳥窩……帶著她下河抓魚。”

“那是什麽時候?”

“夏天……有一年的夏天。”

“在什麽地方?”

“皇都郊外……翠陽莊。

“那是金氏一族的避暑山莊……每一年,每一年……”

他說到這裏的時候,眉頭微微蹙起,重複了好幾句‘每一年’之後,這才繼續說道:

“每一年的夏天,我們都回去翠陽莊。

“那裏有一片葡萄架,在下麵乘涼……吃葡萄。

“小露貪涼,叔父更是寵愛她,就讓我爹在翠陽莊的地下做了一個冰窖。

“夏天的時候,命人取冰,切碎,將葡萄鎮在其中。

“粒粒冰涼,顆顆爽口……是她的最愛。

“隻是不許多吃……不然的話,她會腹痛難受。”

江然聽到這裏的時候,看了唐畫意一眼。

唐畫意麵色嚴肅,讓江然先莫要開口,而是繼續說道:

“除此之外呢?你們還會做什麽?”

“……捕蝴蝶,抓螢火蟲。然後晚上做螢火蟲燈……有一次,我將螢火蟲燈打開,放出了裏麵的螢火蟲,因為有帳子擋著,它們出不去,就在帳子裏亂飛,很是好看。

“最後它們落在了帳子內的各個角落,一閃一閃,好似星星就在眼前。

“小露很開心……她看著看著,就睡著了……”

“……這麽小就同塌而眠了?”

唐畫意伸出了大拇指,很是佩服。

江然翻了個白眼,兩個小屁孩,那會才能有多大?睡在一起又有什麽關係?

“然後,又發生了什麽?”

唐畫意又問。

江然總感覺這丫頭現在不是為了找回厲天羽的記憶,而是單純的在八卦。

厲天羽則沒有任何疑惑,唐畫意問什麽,他就說什麽。

全然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找回了兒時的記憶。

隻是當問題到達那一夜的關鍵之所,他臉上的輕鬆和笑容,也變成了沉默和驚恐。

那是無比血腥的一夜。

他在惶恐不安之中,被他父親的死士一路護送,逃離皇都。

他想要去找白露,想要留在父母的身邊……但是這一切都沒了指望。

到了最後,身邊的死士就剩下了一個,也是身負重傷。

他強撐著最後一口氣,將尚且年幼的厲天羽,交給了一個他父親的老熟人。

那是一個老人,一個不會武功的老人。

老人帶著年幼的厲天羽,偽裝成了祖孫二人,以近乎於逃難一樣的方式一路輾轉,經曆了無數的苦楚之後,也度過了兩三年的時間,這才從青國,逃到了金蟬。

自此才算是安全。

老人帶著他找了一處人跡罕至的地方落腳。

並且交給了他追雲逐月箭法的秘籍,讓他按照秘籍上的內容修行。

這很艱難……

老人為了避嫌,從不去看秘籍上的內容。

厲天羽雖然自小就被傳授這門箭術,但彼時他尚且年幼,縱然是學也不過是學一些基礎。

再加上不認字……便導致過程磕磕絆絆。

老人一邊教他認字,一邊讓他將書上的字,打亂順序請教自己。

這才逐漸學明白。

如此有度過了四五年的時間。

在這個過程裏,厲天羽很想回家,但是他也知道,家沒了。

他回不去。

青帝心狠手辣,但凡他敢現身在青國,必然是死路一條。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練好家傳的箭術,有朝一日可以憑借這本事,為自家滿門被滅的事情討一個說法。

可是……到底能不能成,他自己心裏其實也沒底。

而除了修行箭術之外,他但凡空下來,就會思念。

思念父母,思念親人,思念翠陽莊,思念……那個當時還叫程露的小小女孩。

這份思念支撐著他一路往前。

可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一直在他背後支撐著他的‘爺爺’,壽終正寢了。

老人家不會武功,一路艱難跋涉,是為了恩義,方才將故人之子帶到了安全的所在。

待等確定他已經徹底可以自行修煉追雲逐月箭之後,他便鬆了口氣。

這口氣是支撐著他一路走到現在的。

鬆了之後,沒幾日的功夫,人就沒了。

厲天羽跪在墳前,沒有哭……他隻是從那之後,越來越努力的修行追雲逐月箭。

用盡自己的一切時間,心力,隻要練不死,就往死裏練。

如此又過去了兩年之後,一天夜晚忽然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厲天羽的雙眸還是恍恍惚惚,沒有察覺到任何問題。

心魔念便是這般詭譎。

有些時候哪怕是心中察覺到了不對勁,也會自己去說服自己,自己去忽略問題,自己去模糊概念。

讓一切按照對方的心意發展。

就好似當時江然在唐家的時候,麵對唐畫意,那會他還不會造化正心經,哪怕感覺不對,卻也硬生生去忽略了那感覺。

無視所有問題。

這不是因為他不夠聰明,也不是因為他初出江湖,心機不夠。

事實上,哪怕那個時候,易地而處的是一劍無聲劍無生,在沒有抗拒心魔念的手段時,表現得也隻會和他一模一樣。

就好像現在的厲天羽。

他靜靜地說道:

“那天晚上,我照例在練眼。

“箭術之精妙,需得手眼合一,目力是箭術的基礎。

“夜間練眼,更是必備之功。

“卻沒想到,當我停下來的時候,房間裏竟然多了一個人。

“我當時第一反應便是,這個人是青帝派來殺我的。

“而那個人說出的第一句話,也讓我產生了這樣的感覺。

“那個人說……你就是金氏餘孽金歌?”

厲天羽說到這裏的時候,忽然瞪大了眼睛:

“金歌……金歌……我不是厲天羽,我叫金歌!!”

當‘金歌’這兩個字出口之後,厲天羽就好似是被打開了某個開關。

正想要振奮而起,唐畫意就一擺手:

“接著說。”

“哦……”

剛要振奮的金歌,重新安穩了下來,雖然臉上仍舊帶著興奮之色,語氣卻又變得不疾不徐,他輕聲說道:

“我當時手裏有弓,卻無箭,便飛身取箭。

“那人並未阻止,待等我張弓搭箭對準那個人的時候,便以為大局已定,這才問起對方的來曆。

“結果那人卻笑了,說了一句‘錯了’。

“我正自錯愕,那人忽然自椅子上不見了蹤跡。

“待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肩膀上已經多了一隻手。

“聲音也從我耳邊傳來‘拿到箭的一瞬間,你應該先射我一箭,查探一下我的根底。而不是立刻詢問……你不知道我武功高低,這麽做會讓你失去活著的機會。’”

江然聽到這裏,看了唐畫意一眼。

唐畫意眉頭微蹙,而金歌的聲音也還在繼續:

“其後那個人拉開了距離,讓我出手。

“這一次我沒有猶豫,追雲逐月箭出手,我勤修此術,本以為這一箭會十拿九穩。

“卻沒想到,箭一出手,那人的掌中頓時浮現出了一抹血光。

“隨手一劃,我的箭……就好似是被什麽東西給燒沒了。

“那也是我第一次……見到她出手。”

“第一次……”

唐畫意立刻說道:

“其後你又見到了這個人?這是什麽人?”

“……她是後來的無生樓樓主。”

金歌輕聲說道:

“我也是因為她,方才加入的無生樓。

“她跟我說,青帝同樣和她有仇,如果想要報仇的話,加入無生樓,終有一日,可以讓我手刃仇人。”

“……問問他,這個人是男是女,是何容貌?”

江然說到這裏的時候,閉上了眼睛,沉默了一下之後,方才開口說道:

“再問問,無生樓樓主所用的武功,到底是什麽?”

雙手燃起血芒,一瞬間燒沒了金歌的箭。

這讓江然想起了渡魔冥王所用的燃血刀。

十八天魔錄……

江然的心中忽然生出了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

無生樓樓主莫名其妙的在年三十的時候,給自己做了一頓年夜飯。

做了菜,包了餃子。

此人還會十八天魔錄……

“她是一個女人,不知道具體長相,用的武功……我不清楚……”

金歌說到這裏,忽然抬頭看向江然:

“大哥……我的記憶恢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