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短暫的凝滯了幾個呼吸。

阿眉這才搖了搖頭:

“可是,這有用嗎?人不是毒蟲,我們也並非是處於一種不吞噬彼此,就無法生存的狀態之中。

“哪怕是有人可以憑借一己之力,將所有的百族高手全都斬殺殆盡。

“也沒有可能成為‘蠱’吧?

“就好像……你。

“憑你的能耐,想要殺光百族,恐怕也隻是一個時間問題。

“那你,是這百族之蠱嗎?”

“確實。”

江然點了點頭:

“這裏麵還有一些本尊沒有想明白的問題。

“這個想法,也太過天馬行空,光怪陸離了。

“隻是總感覺笛族這一次的百族大會,沒有這麽簡單……”

哪怕事情的真相不如江然所想的那般可怖,可笛族這一趟忽然邀請百族參與盛會,確實是有些古怪藏在當中。

“笛族邀請百族與會,拿出了一份大禮,表示與會之人,按均分配。

“確實似乎有意讓咱們自相殘殺。

“否則的話,笛族隻需要說明,不得殘殺……需得維持禁令就好。

“現在這種情況,倒不像是他們以往的作風了。”

阿眉皺眉思忖,隻是想來想去,雖然感覺古怪,卻想不到關鍵。

江然則問道:

“禁令?你說的是什麽禁令?”

“這山中法則之一……”

阿眉也沒有隱瞞:

“是自百族先人定居於此的時候,便由笛族發下。

“讓我等共遵的鐵則。

“便是我等百族之間,若有矛盾,可以彼此交手。

“但是不可出現多打一的情況。

“縱然是要樹敵,同一時間裏,也隻能有一個對手。

“否則的話,笛族就會出麵調解。

“而倘若不接受調解,笛族將會出手將不接受的百族成員,直接從十萬大山之中抹去。

“我曾經聽阿婆說過,最初的時候,確實是有許多百族中人不服氣。

“可是,笛族卻用滿山的鮮血,和鋪天蓋地的蠱蟲告訴了百族之中的所有人。

“不遵守這山中法則,便會失去在這山中立足的根本。

“這也是為何,笛族在我百族之中會有這般巨大的威望的主要原因。”

主要原因就是打不過。

江然明白了……

隻是明白了這些似乎還是不夠。

他看了阿眉一眼:

“本尊問你一個問題……”

“你說。”

“百族未必真的有一百個族群,也未必隻有一百個族群。

“這些年來,笛族既然滅了不少的族群,那現如今百族還有多少?”

“百族叫的時間久了,大家對於具體的數量早就已經不去在意。

“不過,每當有族群覆滅,便會有新的族群崛起,算來算去的,好似從未當真減少……”

阿眉說到此處,忍不住看了江然一眼:

“你是想到什麽了?”

江然點了點頭,卻又搖了搖頭:

“想到了一些東西,但是卻又不能確定。”

“那你想到了什麽東西?”

阿眉追問。

江然笑了笑:

“既然不能確定,又何必要說?”

“……”

阿眉咬了咬牙,就討厭這種說話說一半的。

要不是打不過你,非得把你打的說實話不可。

“阿眉姑娘在心中嘀咕什麽呢?”

江然忽然開口。

阿眉嚇了一跳,趕緊搖頭:

“沒有沒有,我能在心裏說什麽?”

“總感覺,你在心中辱罵本尊……”

江然挑了挑眉。

“不敢不敢。”

“不敢便好,咱們走吧。”

這一晚上的事情,雖然隻是一個小小的插曲,但也算是一個序幕。

拉開百族血戰的序幕。

自這一夜過後,第二天趕路,路上便總能夠遇到一些百族之中自相殘殺的事情發生。

好在江然內功通神,可以提前規避。

否則的話,他們也不免下場殘殺一場。

可縱然如此,山野草叢之間,時不時的就能夠看到一具殘破不堪,慘不忍睹的屍體,仍舊叫人心頭有些壓抑。

這一日便在這樣的光景之中走過。

到了晚間,眾人卻遇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這山中竟然有一間房子。

房子不小,圈了一個小院。

小院裏傳出肉的香味,燈光忽明忽暗,在這漆黑的林木之間,傳遞出好遠。

隻是眾人對此不免有些錯愕。

這一日奔波,他們已經見識到了百族自相殘殺的頻率到底有多麽離譜。

什麽樣的人,會在這種地方建立一座小院子?

“莫不是……笛族的人?”

唐畫意輕聲開口,看向江然。

阿眉則是連連點頭:

“你說的最為合理,除了笛族之外,什麽人能夠在這樣的地方建立這樣的院子出來?

“這不是給其他族群點亮明燈?好告訴他們,這裏有人可以殺嗎?”

她說到此處,看向江然:

“不過,縱然是笛族的院子,我們最好也別進去。

“那些被追殺的走投無路之人,或許會來此尋求庇護,從而引來追兵,暴露我們的行蹤。

“你既然想要隱藏身份潛入笛族,當著笛族的麵,也不好施展武功。

“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莫要前去……喂!!”

她還在長篇大論,就發現江然已經自藏身之處走出,朝著小院子的方向趕去。

阿眉張了張嘴,心中暗罵這個臭小子怎麽一點話都不聽?

就發現詩情畫意等人也紛紛跟在了江然的身後。

引得阿眉更是無語……本以為詩情畫意她們身為女子,必然能夠識得大體,不跟這臭屁的死男人一樣。

結果,這還夫唱婦隨上了?

真就是倒反天罡了。

不過阿眉既然答應了江然,要帶他去笛族,這個時候距離笛族尚且還有兩日路程,她倒是不能放著不管。

隻能黑著臉,帶著自己的人也跟著走了出來。

小院子很精致,地麵上鋪著細細碎碎的石頭,分出路徑。

外圍的籬笆兩側,則是擺滿了花花草草,隨風搖曳不止。

就連籬笆跟前的小徑,兩邊也都是花草成蔭。

看上去賞心悅目……

隻是看著那搖曳的花草,江然的表情有些古怪。

它們搖擺不停,可今日……無風啊。

“這又是百族之中的手段?還是笛族的本事?”

江然在心中揣測,就聽到院子裏傳來了一個聲音:

“有客到啊,來來來,裏麵請。

“方才於山中正好打了一隻獐子,如今燉來肉香四溢,客官要不吃上一碗?”

說話之間,就見房間裏走出來了一個大胖子。

大腹便便,脖子上掛著一個圍裙,手裏拿著一把菜刀,寒光湛湛,笑意滿臉。

五根胖乎乎的手指頭一引,示意讓江然等人入座。

院子裏確實是擺放著桌椅,好似隨時接待客人一般。

江然一笑:

“原來是一處小店,卻不知道這一碗肉湯,需要多少銀子?”

“這是哪裏話?山中總是以物易物,今日這一碗肉湯,便借人頭來還就是。

“一個人頭一碗湯,價格公道,童叟無欺。”

大胖子一邊說,一邊笑,隻是看著江然身無長物,笑的越發的意味深長:

“卻不知道,幾位客官打算如何付賬?”

“看來這肉湯,今日是喝不成了。”

江然一笑:

“即如此,那坐也免了。

“我等告辭就是。”

“誒誒誒?”

大胖子趕緊往前走了兩步,笑眯眯的說道:

“買賣不成仁義在,何必這麽著急就走。

“你且稍待一會,說不定過一會,你就有錢付賬了。”

“哦?”

江然若有所思的看了這胖子一眼,然後點了點頭:

“也好,正好走了這許久的路途,也有些疲憊了。

“咱們就在此處休息一番。”

詩情畫意,驚霜驚雪長公主自然是以江然為尊,他說什麽就是什麽。

這地方雖然明顯是有問題,但有江然在,什麽問題都可以不必放在心上。

阿眉雖然想要早點離開這是非之地。

可問題是,江然已經走出來了,瑤族的女人說一不二,總不能食言而肥,便也隻好跟著一起坐下。

大胖子直接將他們當成了空氣。

根本沒有理會他們。

知道他們沒有人頭付賬,就回去繼續燉肉熬湯。

時間並不長,很快就有人現身在小院子的外麵。

隻是這人狀況並不好,滿身都是鮮血,一條胳膊都已經沒了,空空****的衣袖隨風搖擺。

他站在院子外麵,用幹澀的聲音說道:

“舟族弟子梵城,正在被人追殺,他們不顧禁令,肆意殘殺百族弟子,懇請笛族前輩庇護!”

言說至此,又有破風之聲響起。

就見到幾道古怪的身影出現在了梵城的身後。

看上去都是年齡相差仿佛的年輕人。

而且看他們的穿著打扮,又跟梵城相差仿佛。

似乎是同出一族。

隻是他們身軀僵硬,雙眸空洞,看到梵城之後想不都想,同時揮手就打。

梵城本就身受重傷,隻剩下了一條手臂,勉強擋了一招,整個人給打的直接跌進了院子裏。

就聽一個聲音笑道:

“好小子,你倒是很能跑。

“隻是你跑的這麽著急,莫不是忘了……你還有一條手臂忘記帶了?”

隨著話音響起,一道身影裹挾滿身殘光,眨眼就已經到了這籬笆院裏。

他手上正拿著一條斷臂。

顯然正是梵城所有。

梵城看到這胳膊的時候,則是臉色大變:

“不……別過來……”

言說至此,就聽得嗡嗡嗡的聲音響起,一簇簇黑影自梵城的袖口之中走出。

這嗡嗡聲,著實是太讓人熟悉了。

這是蚊子啊。

江然原本還想好好的樹立一下自己這旁觀者的人設,可這一刻仍舊忍不住瞪大了雙眼。

百族當真葷素不忌,蚊子都能拿來操控?

而且,看這梵城弄出來的蚊子,一個個的全都膘肥體壯,一身大花,一看就是那種被叮一口,能起大包癢上半個月的。

江然下意識撓了撓嘴角……對這梵城都要起殺心了。

百族手段高明,既然以蚊子為核心,那這蚊子冬天必然不會被凍死。

能夠在冬天橫行的蚊子……這舟族該死啊。

說遲實快,這些蚊子一窩蜂的朝著拿著斷臂那人撲去。

卻有兩道身影比那蚊子的速度更快。

正是那兩個梵城的同族,一步就已經擋在了那人的跟前。

任憑蚊子撲在身上,將他們裹成一團。

一隻隻蚊子的肚皮,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鼓了起來,而被蚊子叮咬的兩個人,卻一點反應都沒有。

就在此時,那人越過了這兩個人,直接來到了梵城的跟前:

“送你手臂你還不要?來來來,我為你接上!”

他一邊說,一邊將那手臂朝著梵城送去。

隻見斷臂之處,一條條好似觸須一樣的細線伸展出來,以一種頗為僵硬的方式蠕動。

看得人頭皮發麻。

“是鐵線蟲!”

阿眉眉頭緊鎖:

“他是勿族的人……鐵線蟲無毒,但一旦被其附著,將會沿著經脈鑽入腦中,一邊蠶食腦子,一邊借此掌控對手的身體……”

江然恍然,就說這線蟲怎麽聽著這麽耳熟。

這不是螳螂的租客嗎?

怪不得梵城這般恐懼……

眼看著這條胳膊就要送到梵城跟前,梵城想要再操控蚊子回來保護自己,已經來不及了。

掐在此時,呼嘯之聲響起。

就見到銀光一閃,一把菜刀打著旋的自屋內飛出,叮的一聲斬在了那鐵線蟲上。

兩者碰觸,緊跟發出了金鐵交鳴之聲。

甚至出現了火星子。

那蔓延而出的鐵線蟲,不過被斬了兩三條,菜刀則被蹦飛,落在了房門之外。

隻是經此一震,那勿族之人也是後退了一步,感覺手臂隱隱發麻。

抬頭看向屋子裏,神色驚疑不定:

“屋子裏的人……出來!!”

梵城死裏逃生,頓時精神一振:

“勿術你敢在笛族前輩的家中殺人嗎?這般罔顧禁令,莫不是以為笛族能容?”

“笛族……”

那名叫勿術之人表情一變,幹笑一聲,順手將那手臂藏在了袖子裏,抱拳說道:

“在下不知道這是笛族前輩的居所,是在下錯了。

“還請前輩勿怪。”

大胖子的腳步聲緊著兩步走出,先是自地上撿起了自己的菜刀。

看了看上麵被崩出缺口的刀刃,繼而擺了擺手:

“錯了錯了,我可不是什麽笛族的人。

“不過就是一個在這山中開個小店,做個小買賣的人罷了。

“你們途徑此處,便也稍微休息一番,莫要打打殺殺了,對了,我方才打了一隻獐子,你們要不要來上一碗肉湯?

“十萬大山,白日潮濕,晚上陰冷,喝一碗肉湯暖暖身子如何?

“無需多要……隻需要一顆人頭,便可以換一碗肉湯。”

“……不是笛族?”

勿術和那梵城都是一愣,梵城的臉上又一次浮現出了絕望之色。

本以為能夠在這裏居住的,必然是笛族之人,結果這胖子竟然不是?

勿術則是一笑:

“原來如此……獐子湯嗎?聽起來都是不錯……隻是,你想要讓我用人頭來換?

“莫不是……找死?”

“又錯了。”

大胖子笑容滿麵的說道:

“不是用你的人頭,而是用別人的。我看你們天天打打殺殺,屍體鬧出來不少,分個人頭,又能如何?

“嗯,你身邊這幾個舟族的小子,一人就可以換一碗湯!

“如何?這買賣可是劃算?”

勿術眸光一轉,忽然一笑:

“也好……即如此,那就跟你換兩碗湯喝。”

說著,他輕輕一揮手,兩道人影便已經飛身而出,直接來到了這大胖子的跟前。

並未出手,隻是好端端的站在那裏,似乎是要聽憑發落。

就聽勿術說道:

“隻是我手中無刀,沒辦法殺人頭。

“你若想要,盡可以自己動手。”

“好好好。”

大胖子連連點頭。

阿眉則輕聲歎了口氣:

“他要死了……勿族手段詭譎,鐵線蟲若不粘身威力有限,卻可以借屍體侵染對手。

“這胖子但凡碰觸這兩個人,他必死無疑。”

就在阿眉說話的當口,這胖子已經來到了這兩個舟族弟子跟前。

梵城呆呆地看著,卻全然無力阻止。

就見大胖子一伸手,一把攥住了一個人的前襟,手中菜刀於他脖頸上一轉,一顆人頭就已經給摘了下來。

這舟族之人其實早就已經死去多時,體內血液也不流淌,被大胖子摘去頭顱之後,也沒有流出多少鮮血,隻是隨著人頭被取下,脖頸斷口之處幾乎有上百條鐵線蟲同時竄出,掙紮扭動,隻看得人觸目驚心。

大胖子隨手一推,無頭的屍體倒地。

脖頸斷口無數的鐵線蟲頓時自屍身之中走出,以一種詭譎,卻極快的速度,朝著勿術的方向撲來。

順著他的褲腿,鑽進了衣袖之中。

勿術滿臉錯愕的看著眼前這個胖子,見他半點傷勢都沒有,正朝著另外一個舟族弟子走去,臉上頓時泛起凝重之色。

就聽大胖子嘟嘟囔囔的開口:

“這年頭,做買賣都不容易啊。

“還得自己動手,才能豐衣足食……”

他一邊說,一邊下手又斬了一顆人頭。

這才笑著對勿術說道:

“客官稍等,我馬上給你盛湯。”

他說話之間,並沒有先去屋內,而是來到了院子周圍的花花草草跟前,將兩顆人頭,分別放在了兩朵花的花盆裏。

做完了這件事情之後,他這才轉身朝著屋內走去:

“盛湯,盛湯,總算是開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