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碗獐子湯已經放在了桌子上。

但勿術卻沒動……

他看著這兩碗湯,感覺很是為難。

他到現在都沒有弄明白這大胖子的底細……他自稱不是笛族之人,卻能在這裏有一棟自己的房子,蓋了個籬笆小院。

身手詭異莫測,鐵線蟲也無法傷到他。

燉了一大鍋獐子湯,卻要人用人頭跟他換。

這樣的湯,能喝嗎?

看著就站在旁邊的大胖子正死死的盯著自己,勿術的眉頭緊鎖。

感覺今天這一碗湯,如果不喝下去的話,大約自己也是走不了了。

湯其實很不錯,香氣四溢,肉也燉的軟爛脫骨,讓人食指大動。

沉默了一會之後,勿術這才笑了笑:

“正所謂獨樂樂不如眾樂樂……

“梵城,我請你喝湯可好?”

好個屁!

梵城又不是傻子,當即往後縮了縮:

“不必了……你自己享受就是。”

“你!”

勿術臉色一沉,眸光流轉之間,就聽到那大胖子納悶:

“為何還不喝?是不愛喝湯嗎?”

頭前一個問句,尚且還和顏悅色。

後麵一句話問出來的時候,大胖臉上的一雙小眼睛,就閃爍著森冷的光澤。

“不……”

勿術連忙說道:

“我愛喝!我最是愛喝湯了……隻是,兩碗我喝不了,願意與旁人共飲……”

言說至此,再看那梵城,已經縮到了院子一角。

心中暗罵一聲,再抬頭,就發現江然一行人正對他翹首以盼。

滿臉都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表情。

當即眼睛一亮:

“諸位在這裏坐了半天,桌子上也沒有什麽吃食……要不,我勻你們一碗湯怎麽樣?”

阿眉腦袋瓜子搖晃的就跟撥浪鼓一樣。

是個人就知道這碗湯路數不對,她怎麽可能答應。

正要出言拒絕,就聽江然說道:

“好啊,多謝。”

勿術大喜,袖子一抖:

“給你!!”

滿滿一碗獐子肉湯當即激飛而去,直奔江然。

大胖子也沒有阻攔,一雙小眼睛順著那湯碗的方向挪動,眼看著這碗湯就要落到江然的跟前。

一隻手忽然斜刺裏伸出,一把將這湯碗給拿在了手裏。

想都不想,仰頭就喝。

噸噸噸,一碗湯當即下了肚。

其人喝完了湯之後,又伸手自湯碗之中抓來獐子肉,吃的津津有味,隻是臉上卻似乎有些不耐:

“肉香都在湯裏,這肉沒什麽味道,差點意思,差點意思啊。”

江然瞥了來人一眼,有些無奈:

“這是我的湯。”

“你的?”

那人回頭看了看江然,咧嘴一笑,露出了一嘴的大黃牙:

“你說是你的就是你的?你叫它一聲,它答應你嗎?”

“那倒是夠嗆。”

江然無奈:

“這麽說來,我大概是沒有辦法證明這碗湯是我的了。”

“確實沒有。”

那人說到這裏,咂了咂嘴,似乎還沒喝夠,就來到了一旁的空桌坐下:

“再來一碗湯,老遠就聞到這裏香氣四溢。

“這幾日,天天在林子裏殺人,嘴裏都快淡出個鳥了,這香味著實是搔到了癢處……快快快,再給我盛個十碗八碗的。”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倒是叫在場眾人有些錯愕。

阿眉看說話這人四十歲上下,滿身粗獷,不修邊幅。

說話的功夫,還從袖子裏拿出了一個大煙袋鍋,塞上了煙葉子,就開始吞雲吐霧。

姿態眼神,全不將周圍眾人放在眼裏。

大胖子眉開眼笑:

“要湯啊,自然可以啊。

“不過我這湯可不是白喝的,需得買……一顆人頭一碗。”

“放屁,那方才那一碗是怎麽回事?”

中年人敲著煙袋,滿臉都是不悅之色。

“那是這位客官買的……他說一個人喝不了兩碗,所以勻出一碗給那位客官。

“卻沒想到被您截了胡。”

大胖子沒有半點不耐煩,一五一十的解釋道:

“如今這碗湯已經被您喝了,如果還想再喝的話,您就得花人頭了。”

“人頭……”

中年人瞥了一眼這小院子裏的環境,忽然一笑:

“原來如此……不過,這院子裏的人頭似乎也差不多夠了。

“來來來,你給我盛湯……我數數……”

他開始挨個點數:

“一,二,三,四……連人帶屍體,一共有十七個人頭,你就給我盛十七碗湯。

“人頭,一會奉上。”

唐畫意撇了撇嘴看了江然一眼:

“他是把咱們所有人的腦袋全都算上了吧?”

江然點了點頭:

“顯然是這樣。”

他們這一夥人最多,梵城孤家寡人一個,勿術身邊還帶著幾個被鐵線蟲控製的舟族弟子。

這些人加一起,正好十七個人。

大胖子眼珠子轉了轉,忽然點了點頭:

“也好,十七碗湯,馬上就來。”

“且住!”

勿術當即開口,回頭看了那中年人一眼,笑著說道:

“尊駕口氣未免太大,十七碗湯,也不怕撐死了你。

“我這裏還有一碗,不如你先喝了?”

“好啊,盡管拿來。”

那中年人輕笑,語氣桀驁,全不將周圍眾人放在眼裏。

勿術冷笑一聲,單手在桌麵上輕輕一按,內力震動之下,那滿是肉湯的碗再一次飛了出去,直奔這中年人。

方才他激飛湯碗送湯給江然,是想要將這可能有毒的湯,送給別人喝。

他不知道江然的武功深淺,自然不至於另外搞些古怪。

隻盼著江然能夠平平穩穩的將這碗湯喝了。

但此時此刻卻不一樣……這中年人口氣囂張,不將在場眾人放在眼裏。

旁人也就算了,連自己都沒有被他看在眼中,這勿術豈能容忍?

故此,如今出手裹挾內力遠非之前可比。

卻見那中年人一笑,手中的煙袋鍋子一轉,啪嗒一聲輕響,那湯碗頓時衝天而起。

帶等落下,卻又被他用煙袋鍋接住。

碩大的一個湯碗,於他的煙袋鍋上轉動不休,碗裏的湯汁卻半點未曾流淌出來。

一直到整個碗的轉動停止,他這才伸手取過,仰頭痛飲。

勿術眼見於此,並未惱羞成怒,反倒是嘴角漏出了一絲冷笑。

眼看著他伸手去碗裏取肉吃,更是輕輕搖頭,看他的眼神宛如看著一個死人。

“勿族的鐵線蟲嗎?”

中年人忽然語出驚人,讓勿術的瞳孔驟然一縮:

“你……”

一個你字剛剛說完,就見那中年人忽然呸了一聲。

一條被嚼的稀爛的鐵線蟲被他吐了出來:

“這鐵線蟲,又難嚼,又難吃……真不知道你們到底是怎麽搞的。

“培育這些蟲子的時候,除了考慮它們的攻擊性隱蔽性或者毒性之外,就不能考慮考慮它們的美味程度嗎?

“將來真到了山窮水盡的時候,這些東西也勉強可以拿出來,就付就付……不至於活活餓死不是?”

勿術的臉色已經不能說是變了……整個人都僵硬在了當場。

他出手的時候,就在碗上附著了鐵線蟲。

想要借此殺人……

卻沒想到,這人竟然把鐵線蟲給吐了出來。

“你到底是誰?”

勿術明白,自己小看了這個人。

“就憑你,還沒有資格知道我的名字……咦,湯來了!”

中年人豁然抬頭,就見大胖子手裏端著一個大托盤,托盤上一個個大湯碗,湯碗摞著湯碗,滿滿當當,走起來都叮叮當當。

很快,來到了桌子跟前,大胖子將這湯碗一放:

“客官,您的湯到了。

“不知道人頭……什麽時候才能付清?”

“先還你一個。”

言說至此,就見勿術忽然臉色一變,好似是嗓子裏有什麽東西,他彎腰想要吐出來,卻又吐不出來,伸手到嘴裏想要扣,可無論如何挖動,都無法將嗓子裏的東西摳出來。

他雙眼泛紅,血管蹦起,身軀忽然不由自主的僵硬扭動了起來。

麵上已經沒有了半分血色,轉為了一層烏黑。

忽然,一隻黑色的蛾子從他的口中飛出……

這好似是拉開了一切的序幕。

勿術猛然仰頭看天,嘴巴大張,成群成群的黑色飛蛾從他的口中,眼睛,鼻孔,耳朵等各處飛出。

開始的時候是黑色的飛蛾,到了後來這些飛蛾的身上,就染上了一層血光。

待等所有的飛蛾全都飛出來之後,勿術的身體便轟然倒地。

氣絕而亡。

隨著勿術慘死,那三個被他用鐵線蟲控製的舟族弟子屍身也紛紛跌在了地上。

無數的鐵線蟲自他們身上遊走出來,而被勿術隨身攜帶的鐵線蟲,也紛紛湧出,鋪滿了整個地麵。

阿眉瞳孔一縮,一隻隻蠍子自袖子裏走出,爬到了胳膊上,肩膀上,隨時準備出手。

可就在此時,已經鋪滿了半個天空的黑色飛蛾忽然淩空落下。

飛蛾翅膀灑下的粉末碰觸到這鐵線蟲的那一刻,這些蟲子便扭曲掙紮,轉眼之間,竟然盡數死絕。

飛蛾各自落下,附著在鐵線蟲的屍身之上,緩慢的啃食起來。

江然看的嘖嘖稱奇:

“撲了蛾子還吃這東西?”

說著看了那中年人一眼。

中年人輕輕搖頭,竟然當真回答:

“過去也是不吃的……許是最近亂七八糟的東西吃多了,變得葷素不忌了。”

“原來如此。”

江然點了點頭:

“那吃了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之後,你這些撲了蛾子可有變化?”

“有。”

中年人點了點頭,笑著說道:

“它們便的越發嗜血,施展起來更加的方便了。”

阿眉聞言下意識的看了江然一眼。

江然則摸了摸下巴:

“原來如此……”

“你不怕?”

中年人忽然看向江然。

江然笑了笑:

“人怎麽會怕撲了蛾子?”

“……”

尋常的撲了蛾子自然沒有什麽可怕的,但我的飛蛾又豈是那些凡物?

中年人撇了撇嘴,看了那胖子一眼:

“如何?這算不算四個人頭?”

“算,自然是算的!”

大胖子連連點頭:

“喝湯,喝湯,咱們還差十三碗的帳沒算。”

“慢慢算,不著急。”

“好,客官慢用。”

大胖子說著,拿起菜刀就開始忙活了起來,切下了四顆人頭,放在了花盆之中。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江然發現最初放著人頭的那兩個花盆中的花,似乎變得更加妖豔了一些。

心中對這大胖子的身份,倒是有了些許的揣測。

那中年人則是忙活個不停,喝湯,吃肉,好不快活。

江然一行人就坐在那裏看著。

看著看著就又有人來了……

這小院子的位置著實是得天獨厚。

前往笛族的人總是不免從這裏經過。

而這一次來的人,江然卻不是特別陌生。

這一行人一共有五個,全都身穿黑袍看上去神神秘秘,正是先前林中夜殺人的翼族。

一行人沉默不語,踏入了這小院子裏。

中年人喝湯的時候,那些飛蛾也已經將地上的鐵線蟲蠶食幹淨。

翼族之人則很有默契的分散在了那中年人的身邊,隱隱形成合圍之態。

中年人一臉無奈,對那大胖子說道:

“掌櫃的,再加五碗湯。”

“還在這裏喝湯?”

翼族當中一人緩緩開口:

“夜瓊,你活的時間夠久了,該死了。”

“你們尚且沒有資格跟我說話……”

夜瓊咀嚼著口中的獐子肉,頭也沒抬的擺了擺手:

“先去一邊等著去,我喝完了這一碗,就送你們上路。”

再無多言,漆黑如墨的鬼蟻自幾個翼族弟子的身上‘流淌’到了地麵,宛如潮水,湧向了夜瓊。

夜瓊獨坐,身邊有瑩瑩粉末,忽明忽暗。

和鬼蟻碰觸的一刹那,就好似是烈火烹油,整個鬼蟻群便沸騰了起來。

有的爆裂,有的負傷,竟然無法再向前一步。

當中一隻鬼蟻蹦飛,被江然順手拿起筷子夾住,湊到跟前看了看。

這東西個頭其實不算太小,每一個都有黃豆大。

長相凶惡猙獰,和正常的螞蟻相比,它身上多了許多棱角尖刺。

它被江然用筷子夾住,還想要掙紮扭曲,咧嘴想要將筷子咬斷。

江然看了兩眼之後,問阿眉:

“你看看這個,是不是跟之前的那些相比,有些不一樣了?”

“身上好似……是多了幾許花紋。”

準確的說是血紋。

這些鬼蟻的背後,都多了一條血線。

江然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場中那一場別具風格的爭鬥,沉吟了一下之後,他忽然袖子一抖,鑽出來了一條小白蛇。

這東西其實養不熟,但是它頗有靈性,因為畏懼江然,所以顯得很是乖巧。

江然拿著筷子把這鬼蟻湊到了它的跟前:

“來,嚐嚐鹹淡。”

小白蛇用一雙冰冷的眸子歪著頭端詳著鬼蟻。

開始的時候,尚且居高臨下,片刻之後,忽然往後縮了縮,想要鑽回江然的袖子裏。

“它在害怕……”

幾個人心中同時生出了念頭。

江然微微一笑,輕輕用力,直接捏開了小白蛇的嘴巴。

硬是將這鬼蟻塞進了它的嘴裏。

小白蛇抗拒不能,隻好將這鬼蟻吞下。

整條蛇一時之間就跟失去了所有的力氣一樣,癱軟在了江然的掌心之中。

江然盯著看了一小會,正好奇會發生什麽事情的時候,就聽到那夜瓊悶哼了一聲。

周遭的鬼蟻竟然突破了他的防線。

引得夜瓊臉色微微一變:

“你們的鬼蟻……”

言說至此,袖子一抖,無數黑色的飛蛾竄出,眨眼之間遮天蔽日。

一層層的瑩瑩粉末飄散下來,卻又被翼族的黑袍擋住。

地上的鬼蟻則飛身而起,和天上的飛蛾爭鬥在了一處。

與此同時,五道身影同時向前,各自打出一拳,直取夜瓊周身要穴。

夜瓊手中的煙袋鍋一轉,碰的一聲,先是砸在了第一拳的手背上。

直接將拳頭打的再也握不住,緊跟著煙袋鍋一挑一送,眼看就要點在此人心口,另外一拳也已經到了跟前。

他便隻好將煙袋杆往那人手臂一塞一轉,借著手臂弧度掛住對方的胳膊,一拽一轉,移形換位。

那翼族之人一拳落下,正打在了自己同伴的身上,將這同伴打的鮮血狂噴。

噴出來的鮮血撒在了鬼蟻的身上,鬼蟻越發瘋狂。

它們並不特別懼怕飛蛾灑下來的粉末,可爭鬥之中竟然仍舊無法占據上風,有了這一口鮮血反倒是存了拚命的底氣。

江然看的嘖嘖稱奇,一群蟲子打架,莫名的倒是有點讓人覺得熱血沸騰啊。

這一戰看上去多少有點勢均力敵的意思了。

飛蛾和鬼蟻爭鬥,難分難解,引得漫天黑霧,幾乎睜不開眼。

五個翼族之人圍攻夜瓊,也是打的拳拳到肉,碰碰之聲不絕於耳。

就在彼此爭鬥不休的時候,江然忽然回頭看了一眼院子外麵。

輕笑一聲:

“各位再加一把勁,又有人來了。如果你們遲遲分不出勝負,說不定會被人漁翁得利。”

“……漁翁。”

夜瓊聞言歎了口氣,他不知道江然說的是真是假,但確實是不合適繼續和翼族的人糾纏下去了。

因此他肩頭一動,直接將對麵一個翼族弟子震得後退數步。

緊跟著自腰間拿出了一把匕首,於手臂之上畫了一個交叉的十字。

鮮血流淌,他卻兩手一合,滴滴答答的血液伴隨著他雙手一揚,頓時散滿天穹:

“飛蛾嗜血,夜幕蓮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