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章 使詐
他腳下加快速度,徑直從嶽洋麵前走過去。
嶽王神箭的輕功一旦使出來,談不上飄逸靈巧,但卻占了個快字,嶽洋隻聽見嗡的一聲,蘇陽已經像一支箭一樣,竄出了老遠。
一個自覺高人一等,不把別人放在眼裏的人,最忍受不了的,偏偏正是別人不重視他,嶽洋立刻就追了上去,他的身法居然也很不慢,眼看就要到蘇陽的身後,他的雙手正在醞釀下一次的進攻,有了之前的教訓,下一次的進攻必然更加的淩厲。
突聽花徑盡頭一個人帶著笑道:“貴客光臨,你這樣就不是待客之道了。”
花徑盡頭是花,一個人背負著雙手,站在五色繽紛的花叢中,圓圓的臉,頭頂已半禿,臉上帶著種很和氣的笑容,若不是身上穿的衣服料質極好,看來就像是個花匠。
一看見這個人,嶽洋立刻停手,一步步後退,花徑的兩旁也是花,他退入花叢中,身子一轉,忽然就無影無蹤。
那和和氣氣的小老頭卻慢慢的走了過來,微笑道:“年輕人的禮貌疏慢,閣下千萬莫要怪罪。”
“好在禮貌疏慢的年輕人隻有一個。”
蘇陽當然能看出來,嶽洋的出現不是一個巧合,小老頭的出現更不是巧合,山穀裏就算再清閑,他們倆也不會整天守在這條花徑上。
隻有能走到腳下這個位置,小老頭才會現身,江湖裏有九成九的人很難在嶽洋手下走到這裏。
“好在禮貌疏慢的年輕人已經離開了,隻剩下個好客的老頭子。”小老頭撫掌道:“山居寂寞,少有俠客。卻不知貴客尊姓大名?”
蘇陽也不隱瞞,小老頭點點頭,道:“原來是蘇公子,久仰得很。”他嘴裏雖然在說久仰,其實卻連一點久仰的意思都沒有。蘇陽如今也算名滿天下,可是他聽起來。卻和張三李四,阿貓阿狗全無分別。
小老頭又笑道:“今天我們這裏恰巧也有個小小的酒宴,卻不知貴客是否願意光臨?”
蘇陽當然願意,小老頭大笑,拱手揖客。蘇陽又道:“主人多禮,我若連主人的尊姓大名都未曾請教。豈非也不是做客之道?”
小老頭道:“我姓吳,叫吳明。口天吳,日月明”。
他大笑又道:“其實我最多隻不過有張多嘴而又好吃的口而已,日月之明,是連一點都沒有的。”
“無名?無明?吳明?”蘇陽點頭小小,心裏念叨著這三個讀音相同,意思卻完全不同的名字。
走出花徑又是條花徑。穿過花叢還是花叢,四麵山峰滴翠,晴空一碧如洗。前麵半頃荷塘上的九曲橋頭,有個朱欄綠瓦的水閣。
他們去的時候,水閣裏已經有十來個人,有的站著,有的坐著,年紀有老有幼,性別有男有女,有的穿著莊嚴華麗的上古衣冠,有的卻隻不過隨隨便便披著件寬袍。
大家的態度都很輕鬆,神情都很愉快,紅塵中所有的煩惱憂傷,都早已被隔絕在四麵青山外。
這才是人生,這才是真正懂得享受生命的人。
享受生命看起來很美,但真正享受過生命的人也一定知道,享受生命是需要花錢的。真正的隱士絕不是不會像書裏描述的那麽飄逸瀟灑,他們大多腳上沾滿了田中的泥巴,皮膚由於長期被太陽暴曬而變得黝黑,穿著打扮也一定是最樸素的。
而眼前卻不是這樣。
一個穿著唐時一品朝服,腰纏白玉帶,頭戴紫金冠的中年人,手裏拿著杯酒,搖搖晃晃的走過來,將手裏金杯交給蘇陽,又搖搖晃晃的走了。
他這一身打扮,已經足夠真正的隱士活上一輩子了。
小老頭笑道:“他姓賀,隻要喝了點酒,就硬說自已是唐時的賀知章轉生,所以大家就索性叫他賀尚書,他卻喜歡自稱四明狂客。”
就在這時候,水閣裏走出來一個人,一個女人。
她也許太高了些,可是修長的身材線條柔和,全身都散發著一種無法抗拒的魅力,臉部的輪廊明顯,一雙貓一般的眼睛裏動著海水般的碧光,顯得冷酷而聰明,卻又帶著種說不出的懶散之意,對生命仿佛久已厭倦。
她走到小老頭麵前,看也沒看蘇陽一眼,而是直視著小老頭,慢慢的伸出手。
小老頭在歎息,道:“又輸光了?”
她點點頭,漆黑的長發微微波動,就像是黑夜中的海浪。
小老頭道:“你還要多少?”
她伸出五根手指,手指纖長有力。
小老頭道:“你什麽時候還給我?”她說:“下一次。用我的首飾做抵押,到時候再付利息。”說完就用兩根手指從小老頭手中抽出張銀票,頭也不回的走了。
小老頭再微笑,道:“我們這裏並沒有什麽規距,可是大家都能謹守一個原則。自食其力。”
“不僅僅是你們這裏,世上任何地方的人都要遵守這個原則。”蘇陽說。
小老頭點點頭,解釋道:“這裏有世上最好的酒和最好的廚子,無論哪一種享受都是第一流的,所以要花的錢也是第一流的,沒點本事在這裏根本活不下去。今天你當然是客人,隻要不去跟他們賭,完全用不著一文錢。”
今天是客人,明天呢?不跟他們賭?為什麽蘇陽聽起來這句話的意思反而是慫恿自己去跟他們賭?
“我當然不賭,我隻看看。”
小老頭道:“無論你看也好,賭也罷,一定要小心沙曼。”
蘇陽道:“就是剛才來借錢的那個?”
小老頭笑道:“對,你當然能看得出來,她也是最漂亮的那個,這已經足夠危險。”
蘇陽笑道:“這樣的危險我倒是希望可以每天都遇到。”
蘇陽走到水閣裏的時候,桌上堆滿了金珠和銀票,沙曼的麵前堆得最多。
賭得果然簡單而痛快,隻用三粒殿子,點數相同的豹子通殺,剩下就比大小,很簡單,賭本也花的很快。
蘇陽背著手站在旁邊看,賭桌上的人自顧自的賭錢,好像根本沒發現多了一個人,沒多久已經有上萬兩銀子易主。
但是如果仔細看的話,就會發現這些人對於賭錢並不精通,至少是很老實,沒有任何人使用技巧,完全就是晃骰鍾,靠運氣,如果這時候有個稍微擁有點技巧的人出手,想必很輕鬆就能橫掃這個賭局。
沙曼又贏了一把,她麵前的銀票已經超過了她找小老頭借的一倍還要有餘,這時候她看了看站在身邊的蘇陽,問:“你不賭?”
“不賭。我既沒有賭本,也不想賭。”蘇陽說。
“那你站在這裏幹嘛?”沙曼問。
“我等人。”
沙曼並沒有問他等誰,而是推過去一疊銀票:“等人的時候也是可以賭一賭的,這點錢算我借給你。”
蘇陽看了一眼,然後升出一根手指,把銀票原封不動的推了回去,搖頭道:“我說了不賭,就是不賭,送給我我也不賭。”
沙曼笑了:“你應該能看出來,賭局很公平,沒有人使詐。但你好像在害怕什麽?”
“我當然能看出來賭局公平,可越是公平,我就越怕我自己會忍不住使詐。”蘇陽道。
說道使詐兩個字,賭局上的幾個人眼神都紛紛朝蘇陽飄過來,這時候他們的眼神本應該盯著篩子才對。
“你既然準備使詐,就不應該說出來。”
說話的這人滿頭白發,道貌岸然,穿了一件青布長衫,看來就像是個飽讀詩書的老學究,一直規規矩矩坐在蘇陽對麵,他的手枯瘦蠟黃,留著一寸多長的指甲。
蘇陽說:“當然要說出來。指刀的功夫江湖裏已經失傳很久了,如果我使詐,這十根指甲說不定就會彈到我的臉上了。”
老學究笑了笑,手指一彈,卷成一圈的指甲立刻崩的筆直,晶瑩堅白,閃閃發光,就像是刀鋒一樣。
“你能認得指刀,當然不會不認得化骨綿掌。”
這次說話的是個小胡子,一雙手本來按在桌上,也不見他怎麽用力,隻聽‘卜‘的一聲,兩塊掌形的木板落在地上,他的一雙手竟嵌入桌麵。
“在桌上印出掌印並不算太難。”蘇陽朝地上兩塊掌形木板吹了口氣,落在地上的那塊木板,竟變成了一絲絲的棉絮,眨眼就被風吹走。
綿掌是武當絕技,內家正宗,可是綿掌上麵再加上化骨二字,就大大不同了。
這種掌力不但陰毒可怕,而且非常難練,練成之後,一掌打在人身上,被打得人渾如不覺,可是兩個時辰後掌力發作,全身骨頭就會變得其軟如綿,就算神仙也萬萬救不活。
蘇陽笑道:“自從昔年獨闖星宿海、夜入朝天宮、力殺黃都教大喇嘛的化骨仙人故去後,江湖中就已沒有再出現過這種掌力,今天算是開了眼界。”
“這都是些小玩意,不值一笑,所以我們很少用。”小胡子笑嘻嘻的說:“可是如果有誰想要在賭局中使詐的話,這些不值一笑的小玩意也隻能用一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