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裏沒有路燈,隻修了一些主要的道路,村長帶他們拐出大路,走進一條偏僻的小徑。

月光慘淡,附近民居很少,隻有村長提著的紅燈籠發出一點亮光。

路邊雜草叢生,昆蟲鳴聲此起彼伏,濕潤的泥巴黏在鞋底,腳步越來越沉重。

入夜之後溫度更低,任務者裏隻有一個人穿著外套,其他人都穿得很清涼,此時又冷又餓,狀態都不太好。

盛數穿得最少,一直靠體格硬撐著,他搓了搓手掌,揚聲問道:“村長,走了那麽久,怎麽還沒到你說的紙紮閆家?”

盛數的聲音打破了寂靜,草叢裏響起一陣窸窣聲,好像有什麽小動物在逃竄。

“快到了……快到了……”村長揚起燈籠照向某個方向,拖著尾音說:“做紙紮要用竹子,所以紙紮閆家住在竹林邊上,竹林比較偏。”

盛數點頭:“原來是這樣。”

季思危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村長,我們去別人家裏暫住,有什麽需要注意的事情嗎,萬一不小心冒犯了屋主人就不太好了。”

盛數和宴月不約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他。

他這句話乍一聽隻是出於禮貌,卻可以從NPC的口中套出線索。

“咳咳……”村長微微彎腰咳嗽了幾下,喘勻了氣才慢慢地說:“前些年,紙紮閆好不容易討了個老婆,沒兩年就害重病死了,隻給他留下一對龍鳳胎。

“紙紮閆平時隻知道做紙紮,不愛吭聲,他的兩個孩子脾氣古怪,喜歡捉弄人,要是被捉弄了,你們最好別計較,他們很記仇的。

“還有,去了之後要聽紙紮閆的吩咐,哪些東西能碰,哪些東西不能碰,都是有講究的。”

這一番話裏信息量很大,季思危可以聽出兩個明顯的兩個線索:第一,不要惹那對龍鳳胎;第二,不要隨便碰屋子裏的東西。

老手們顯然也聽出來了,隻有真正的新手還一頭霧水。

盛數說:“謝謝村長,我們記住了。”

季思危看了一眼村長手上提著的燈籠,語氣關心地問:“村長,你家裏沒有手電筒嗎,提著燈籠怎麽看得清夜路。”

“家裏有手電筒,這燈籠是從紙紮閆那裏買的,走夜路,用他做的燈籠比用手電筒安全。”

季思危原本想打開手機背光充當照明,聞言打消了這個念頭。

紙紮閆做的燈籠,一定有特別之處。

宴月撩起眼皮看向季思危,輕聲說:“新手,你挺有好奇心。”

季思危好脾氣地笑了笑,沒有說話。

村長一看就是關鍵NPC,卻沒有一個老手抓住時機問線索,馬上就要到任務地了,季思危隻好自己問。

在副本裏麵,一無所知會很危險。

路邊開始出現竹子,被風一吹發出“沙沙”的聲音,村長抬高燈籠:“前麵就是了。”

前麵有一所麵積頗大的木製民居,主樓高三層,東西兩側各有一低矮小房子,連著圍牆圈出一個院子,院門口兩邊各掛著兩串燈籠,一串各有四個。

窗戶裏亮著暖黃色的燈,在夜色中顯得格外紮眼。

在這座民居後麵,是一片茫茫的竹林,在暗夜底下微微搖晃,像無數隻伸向夜幕的枯手。

村長走到院門前,把燈籠隨意一放,也不敲門,雙手握住門把向前一推。

“啊啊”

新手妹子發出震耳欲聾的尖叫聲,不受控製地向後退。

隻見門後站著兩個女人,穿著白衣裳,慘白的臉蛋上塗著兩塊圓圓的紅胭脂,血紅的嘴巴高高翹起,眼睛發直地盯著他們,在昏暗的光線下尤為瘮人。

大多數人都被嚇了一跳,不知道是被這倆人嚇的,還是被這聲尖叫嚇的,紛紛遵循本能向後退了幾步。

“嘻嘻……嘻嘻……”

門後的人發出一連串笑聲。

仔細一聽,不像女人的笑聲,反而像是小孩子發出來的,而且是兩個不同的笑聲。

新手妹子一路後退,也沒留意地上的碎石頭,恍惚之間踩到一塊大的石頭,腳下一崴,險些摔倒。

季思危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小心點,那隻是兩個紙人,別害怕。”

新手妹子眼睛裏滿是恐懼的眼淚,一眨眼就往外湧,勉強穩住身體,啜泣著說:“是紙人……嗎?”

“還真的是紙人。”盛數還以為剛到任務地就要出事,捏了一手冷汗,定睛一看才發現門後麵站著的是兩個紙女人,隻是因為光線暗,再加上製造工藝極其高超,才到了以假亂真的地步。

娃娃臉男生吐出一口濁氣,低聲呢喃了句:“這也太像了。”

這些人裏,隻有酒窩男生非常淡定,這人好像是堅定的唯物主義者,神經像手臂一樣粗,這會兒還盯著那兩個紙女人嘖嘖稱奇:“民間藝術,這絕對是民間藝術。”

村長喘了兩口粗氣,重重拍了拍胸脯,輕罵了一聲:“大閆,小閆,你們兩個又調皮搗蛋,快去喊你們老爹出來接待客人!”

“嘻嘻……嘻嘻……”

兩個紙女人被推倒在地,露出站在後麵的兩個小孩。

兩個小孩大概隻有五歲,臉長得幾乎一模一樣。

吊梢眼睛,眼眸黑得嚇人,臉色不像尋常小孩那麽紅潤,反而有些青白。

腦袋上紮著一個衝天揪,穿著斜襟的紅衣裳和黑褲子,連唇角翹起的弧度都一樣,讓人分辨不出區別。

這兩個小孩長得不太討喜,臉上的笑讓人看著心裏不太舒服。

村長拎起地上的紅燈籠,咳嗽兩聲,又衝那兩個小孩喊道:“快站著幹嘛,快去找你們老爹!”

兩小孩也不應話,轉身就跑,一邊跑一邊發出嬉笑聲,好像不會說話隻會笑似的。

“這兩個小孩性格不太好,你們別見怪。”村長歎了口氣,提著燈籠拖遝著步子走進院子。

季思危留意到,村長故意避開了地上的兩個紙女人。

宴月從口袋裏拿出一盒煙,剛打開蓋子又重新合上了,皺著眉說:“我怎麽覺得這倆小孩有點瘮人,不是龍鳳胎嗎,我根本認不出哪個是男孩哪個是女孩。”

“確實瘮人。”盛數撫平手上的雞皮疙瘩,低聲說了句:“進去吧。”

娃娃臉男生凝視著以奇怪姿勢躺在地上的兩個紙女人,猶豫地說:“這兩個紙人怎麽辦,就讓它們留在這裏嗎?”

盛數臉色沉了兩三分,反問一句:“難道你想把它們搬回去?”

宴月冷聲道:“我勸你別多管閑事。”

盛數看了娃娃臉男生一眼,不再說話,走了進去。

“隻是隨便問問而已嘛,你們幹嘛那麽較真。”娃娃臉男生聳了聳肩,也走了進去。

不知道從哪刮來一陣風,把院門吹得吱呀作響,兩個紙女人被風吹動,距離門邊更近了。

新手妹子突然渾身一哆嗦,啞聲說:“紙人的眼睛好像動了動!”

這次沒有尖叫,總算有些進步。

“心理作用吧,你壓力太大了。”酒窩男生轉向她,輕巧地說:“妹子,你要相信科學。”

新手妹子聞言,開始自我懷疑:“難道是我看錯了嗎?”

“肯定是。”酒窩男生彎下腰,準備伸手去扶其中一個紙人,嘮叨了一句:“地麵還有點濕,怎麽能這樣糟蹋民間藝術品呢……”

季思危一把握住他的手腕,語氣十分平靜地說:“眼看手勿動,紙人的主人不一定希望你替他整理。”

酒窩男生抬眼看向季思危,張了張嘴想說什麽。

話還未說出口,季思危就鬆手,避開紙人走進院子。

新手妹子也忙不迭地跟上去。

“眼看手勿動,有點道理……”酒窩男生抿了抿唇,收回手。

所有人走進院子後,地麵上的兩個紙女人的唇角微微向下彎,露出不太愉快的表情。

院門“吱呀”一聲,自動合上。

院子很寬敞,地麵沒有鋪磚,泥土地麵上長著零星的幾叢雜草,低窪的地麵上有一小灘積水。

圍牆邊上堆放著一些削掉枝葉的青竹,旁邊有一堆削好的竹條。

還有一兩個用鐵絲固定好的框架。

跑在前頭的兩個紅衣小孩推開主樓的大門,一個雙鬢發白的男人走了出來。

大廳裏的燈光溢出來,拉出一道長長的黑色影子。

兩個小孩子的影子卻很淺。

男人身材還算挺拔,麵容卻有些蒼老,皮膚幹癟起皺,眼下青黑,嘴唇發白,像很多年沒睡過好覺一樣,瞳孔偏黃,冷漠且沒有熱力。

看年齡不像這兩個小孩的父親。

“紙紮閆,他們是村裏給你請來的幫手,接下來就交給你安排了,今晚你先把他們安頓下來,給他們做頓飯吃,缺什麽明天再報給我。”村長站在門口,也不提進去坐著說話,他說一句停一句:“明天開始,我讓人送一日三餐過來,你們就專心做紙紮,一定要趕在十五前完成任務。”

紙紮閆果然沉默寡言,隻冷淡地應付一聲:“好。”

紙紮閆把門口擋了小半,季思危越過他往裏看,看到樸素的大廳裏堆著好些個紙人,有的已經上完色了,有的才剛剛糊上紙。

工序完成的那些紙人看起來栩栩如生,每個紙人的五官都有差別,眼神繪得活靈活現,就連頭發上的發飾都精致非常,遠遠一看難辨真假。

那麽細致的工藝竟然出自一個滄桑大叔之手,果然人不可貌相。

村長和紙紮閆交代了兩句無關緊要的話後,提著燈籠離開了。

季思危回頭一看,發現原本躺在地上的兩個紙女人竟然站了起來,一左一右地守在門邊上。

村長像是沒發現異常一般,一邊咳嗽一邊走遠了。

紙紮閆轉身走進客廳,沉默地收拾桌麵上的工具,又掃了掃地麵的竹屑,沒有情緒地說:“二樓和三樓各有兩間房,你們自行分配,我先去給你們做飯。”

“你一個人做那麽多個人的晚飯,忙得過來嗎?”新手妹子看起來性格比較善良,主動說:“我去幫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