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長一段時間裏,七樓一片寂靜。

按道理,學校裏的選修課已經下課了。

但附近仍舊一點聲音也沒有。

季思危忽然想起來,除了在六樓幻境的裏出現過一次上課鈴聲之外,他再也沒聽到其他上下課的鈴聲。

教室裏麵透出的幽綠色磷光映在走廊裏,襯得深邃的走廊更加陰森。

這裏仿佛已經與世隔絕,進入另一個世界。

在一樓往上眺望的時候,季思危就發現七樓亮著幽綠色的磷光。

小女孩已經消失,但這磷光還在。

可見磷光出現的原因與小女孩無關。

季思危在窗邊觀察對麵樓很久,躲進教室裏的那個人一直沒有再出現過。

來者不善,接下來一定要多多提防。

收回目光,季思危問布偶熊:“你說過,今天是瘋子們在八樓開研討會的日子對嗎?”

布偶熊正一臉心疼地整理著被**得花瓣零落的花束,聞言身體一僵,動作變得遲緩,聲音也有些卡頓:“對……對的。”

感覺布偶熊語調有些奇怪,季思危幹脆把輪椅轉個方向,看著他的眼睛,又問道:“你知道上八樓的方法嗎?”

“我說過,我沒有參加過研討會。”布偶熊微微垂下頭:“這幾年裏,你估計也是頭一個能在每個月的今天上到這裏來的人。”

“原來如此。”季思危點點頭,不再追問:“我們進裏麵看一看,也許能找到線索。”

布偶熊遲疑地點了點頭,跟在季思危身後,向著走廊走去。

見布偶熊腳步緩慢沉重,似乎不太想繼續往裏麵走,季思危忍不住問了一句:“我怎麽覺得,你在害怕什麽。”

布偶熊停下腳步,小短手在空中誇張地比劃著,聲音卻壓得很低,像是怕驚擾到什麽一樣:“你知不知道七樓有多少位老師的骨骼標本,他們的靈魂都在這裏沉睡!”

“那種被老師支配的恐懼,是刻進靈魂裏的!”

白衣女鬼在旁邊附和著點頭。

本來以為七樓還存在其他危險,沒想到布偶熊害怕的理由那麽荒誕。

季思危不太理解這種恐懼,隻覺得布偶熊的反應有點好玩:“淡定點,他們不會給你布置作業的。”

“那倒也是。”布偶熊覺得季思危說得很有道理,腳步不由得輕快了些。

七樓的房間窗戶比較大,而且通透,裏麵散發著虛無縹緲的幽綠色磷光,借著這些光,隱約可以看見玻璃裏麵的光景。

房間麵積很大,沒有桌椅,隻有一個個高低不同的玻璃櫃。

那些幽光就是從玻璃櫃裏散發出來的。

季思靠近玻璃,往裏麵一看,隻見玻璃櫃裏陳列著一副副骨架,它們完整程度不同,姿勢也不同,像一個個沉默的鬼靈,正注視著窗外。

白天看這些標本應該沒什麽感覺,但大晚上的被那麽多具骨架盯著,季思危覺得心裏有些發毛。

果然這種詭異的事情,經曆再多也沒辦法完全免疫。

再往前走,右手邊出現兩扇紅木大門。

門旁邊釘著一塊陳舊的黑色牌匾,上方刻著金色的“標本陳列室”幾個字。

季思危按下燈光開關,頭頂上的燈光緩慢地閃爍著,並沒有完全亮起來。

見這些燈不太想營業,他隻好把燈關掉。

想起包裏失靈的強光手電筒,季思危想再試驗一下,於是伸手進背包裏拿出來。

“這個是甚?”八尾貓好奇地湊過來,一爪子拍在手電筒的開關上。

季思危沒拿穩,手電筒掉落在地板上,滾動兩下,發光口射出一股微弱的白光。

“是手電筒,照明用的。”季思危溫聲解釋著,彎腰去撿手電筒。

一隻手反應敏捷地撿起手電筒遞給他。

“小心點。”一個低啞的男聲說。

“謝謝。”季思危接過手電筒,本能地道謝。

“虎牙,你在跟誰說謝謝?”身後的布偶熊奇怪地問道。

突然想到什麽,季思危心裏頓時空了一拍,手心有些發涼,他抬起頭,麵前果然什麽都沒有。

但是,緊閉著的紅木大門不知何時敞開小半,在風中晃晃悠悠,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

一股陰涼的氣息從幽暗的陳列室裏滲出。

關閉手電筒,季思危問懷裏的貓:“八尾,你剛剛看到什麽了嗎?”

八尾貓搖搖頭:“沒看到,不過聞到了點味道。”

剛剛撿起手電筒的是誰?難道是陳列室裏麵的鬼魂嗎?

就在季思危摸不準要不要進陳列室的時候,兩扇紅木大門再次合上。

空中忽然出現一本通體漆黑的帖子。

帖子四角描著銀色祥雲紋,用銀緞封邊,四周縈繞著嫋嫋黑霧,看起來煞氣逼人。

湊近一看,隻見黑色的封麵上用朱砂寫著幾個大字。

那字寫得遒勁有力,不過筆劃過於潦草,季思危分辨許久,才認出是“研討會請帖”幾個字。

明明人已經到了,還要先派請帖,這做法也是夠老派。

還是說,研討會的“人”是希望借此請帖告訴季思危,他拿到了研討會的入門券?

為以防萬一,季思危手掌凝聚一團紅色血霧,方才去取那張請帖。

季思危捏住請帖一角後,空中黑霧隨即消散。

翻開帖子,裏麵別著一張上好的玉板宣紙。

這次字跡工整了些,上方寫著語焉不詳的四行豎字:“請持此貼,赴子時之約,奉邀台駕,萬祈從早”。

季思危剛看完,手中的請帖就化成一縷黑煙,飄向身後的走廊。

原本以為這黑煙很快就會消失,沒想到它飄浮一會兒,又再次停下。

煙霧忽然凝聚成一隻孩童小手的樣子,指了指電梯的方向。

季思危揚眉:“它這是要給我引路?”

“恐怕是的。”布偶熊摸了摸下巴——如果他有下巴的話。

“這請帖還挺人性化。”季思危彎起眼睛笑了笑,移動輪椅跟在那縷煙霧後麵。

“也很鬼性化。”布偶熊讚同地點頭。

煙霧停在電梯前麵,指向電梯按鍵後,再次變回一張輕飄飄的帖子。

看清楚麵前的按鍵,季思危眼中露出一點訝異。

一般來說,頂樓的電梯隻有向下的按鍵,沒有向上的按鍵。

季思危出電梯的時候就特意看過,這部電梯確實隻有一個向下的按鍵。

但現在,牆上憑空多出一個向上的按鍵。

“通道出現!”布偶熊激動地說道:“虎牙,隻要坐上這部電梯,就可以上八樓!”

“嗯。”季思危應了聲,把請帖拿在手中,按下上升鍵。

電梯似乎已經等待許久,馬上向著兩邊敞開。

一張慘白的大臉毫無預兆地出現在眼前!

那是一張紙糊的女人臉,上麵畫著橄欖型的眼睛和一張比二樓的小醜還要有藝術性的血盆大口,臉頰上還塗著兩塊腮紅,墨汁甩得滿臉都是,可見畫她的人有多隨意。

女人比真人矮一些,全身都是用紙紮成的,像是舊時送喪燒給亡人的紙人。

最近受到的驚嚇實在太多,季思危心髒還沒加速,他就已經適應了紙紮女人的長相。

起碼她比暴食狂好看多了。

“請進。”紙紮女人吐出一個和她外貌非常不匹配的溫柔聲音,附身伸手,做了一個非常別扭的迎賓姿勢。

原來是來引路的。

“有勞。”季思危有禮的頷首致意,進了電梯裏麵。

鬼界社交達人話癆十級選手布偶熊先生剛進入電梯,就開始和紙紮女人搭話:“小姐姐,你平時都在八樓嗎?我好像沒見過你。”

紙紮女人輕聲細語地回答:“偶爾會出去辦事。”

布偶熊擠出一個熱情的笑容:“參加研討會要注意些什麽?我們第一次參加,仙女姐姐給我們提個醒?”

紙紮女人說:“諸位都是貴客,請隨意就好。”

電梯到達八樓。

“請。”紙紮女人率先走出電梯,站在一旁等候。

出電梯之後,季思危看著眼前的場景,今晚第一次覺得開了眼界。

麵前是繁花錦簇,雲霧繚繞的花園,中央一條蜿蜒曲折的道路通往一棟精致雅韻的歇山頂房子。

亭台樓閣,飛簷青瓦,水聲潺潺,暖風熏人,這裏不似鬼穴,倒是像仙境。

看來布偶熊的情報再次出錯。

“芳華樓八樓”指的根本不是一層樓,而是在天台之上建立的某個領域。

不,這裏麵積恐怕比芳華樓的樓頂還要寬闊。

能把幽靈小醜,水鬼,鬼少年,暴食狂,魘鬼,小女孩這種級別的惡鬼囚禁在此處辦差,又能建立起那麽大的鬼域。

能耐那麽大的鬼魂,季思危還是第一次見。

掌控芳華樓的,到底是什麽人。

站在這片鬼域麵前,季思危忽然生出一種感覺——在尋找抽屜的過程中,他正在一點一點地接近世界的真相。

路上出現兩道移動速度很快的黑影,不一會兒,兩個戴著尖角高帽的紙紮小人出現在季思危麵前。

他們一人提著一盞白色燈籠,一人雙手捧著一塊黑布,黑布之上放著一張貓臉麵具。

不知從哪傳來撞鈴聲,紙紮女人朝季思危輕輕頷首:“有其他貴客到了,失陪。”

說完便和來時的電梯一起遁入虛空。

兩個紙人彎了彎腰,抱著黑布的紙人雙手平伸,恭敬地說:“請貴客戴上。”

季思危下意識望向小木偶。

小木偶心領神會,湊到黑布前麵嗅了嗅,和季思危比了個“OK”。

季思危隨手拿起一張麵具,抬手戴上。

貓臉麵具是白色的,耳朵內側是鮮紅色,他戴上之後,隻露出一雙通透的猩紅眼眸,不像活人,反倒像隻貓妖。

“貴客請隨我來。”兩個紙人慢騰騰地轉身,在前方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