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雨是這學期學術講座的負責人,卿杭是她邀請來的,開場由她介紹,結束後的提問環節也是她主持。
台上的燈光很普通,但站在台上的卿杭閃閃發光。
禮堂裏的掌聲會產生回音,程挽月拿起手機,剛打開相機,卿杭就往她這邊看過來,她拍到了他笑的那一瞬間。
黎雨忽然能理解卿杭了,並非站在一起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程挽月對她沒有敵意,從來都沒有,當初看到那塊玉佩,也隻是生氣,沒有說任何貶低她或者諷刺她的話。剛才可能聽不懂她在講什麽,但程挽月也在為她鼓掌,認可她,欣賞她。
雖然她依然不知道卿杭到底喜歡程挽月什麽,但她確定自己沒有輸得太難看。
卿杭說:“挽月還沒吃飯,師姐,我們先走,今天辛苦你了。”
“辛苦的人是你。”黎雨停下腳步,目光投向程挽月,“挽月,我欠你一個道歉,上次是我做得不好,我反思過了,那些想法過於狹隘。”
程挽月笑了笑:“我都忘了。”
“卿杭很優秀,我確實喜歡過他。”黎雨神色坦然,“你們在一起之後,我就隻把他當朋友,希望你不要看低我。”
“當然不會。”程挽月從包裏拿出一枚胸針,“對了,有份小禮物,謝謝你照顧卿杭。”
黎雨最後收下了禮物。
晚風有些涼,走出禮堂大門,卿杭把外套脫下來給程挽月披上,問她什麽時候買的胸針。
程挽月低聲哼哼,不告訴他。
她昨天和同事逛街,覺得好看就買了,但其實不適合她的穿衣風格。黎雨在主持學生提問環節時,衣服上那枚胸針的珍珠掉了,她才想起來自己包裏的胸針。
講座結束,很多學生從禮堂裏走出來。
程挽月聽到鬧哄哄的說笑聲,回頭往後看。卿杭是他那一屆的優秀畢業生,畢業前也跟著導師去給學生上過實驗課,有學生認識他很正常。
有幾個男生從身邊跑過,起哄般問卿杭:“學長,這是你女朋友嗎?”
卿杭笑著回答:“是啊。”
“最近有好多學長學姐回學校拍婚紗照,你們以後結婚會不會來?”
“這個要聽她的。”
他們在說哪裏風景漂亮,程挽月聽著,忽然覺得曾經的遺憾不算什麽了。
今天換了條路回家,兩人在最近的公交車站下車,路邊有個乒乓球場,有一個小男孩兒在玩,還戴著紅領巾,應該是小學生。
程挽月越走越慢,卿杭也跟著放慢腳步。
他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問:“想玩嗎?”
乒乓球落在球拍上的聲音很清脆,程挽月有點心動:“玩十分鍾?”
“嗯。”卿杭牽著她往那邊走。
小男孩兒在等媽媽下班,同學早就回家了,他隻能一個人用球拍顛球。卿杭過去問他能不能一起玩,他正缺玩伴,答應得很痛快。
程挽月看卿杭拿到了球拍,就把西裝外套放在長椅上。
她初中運動會次次都參加接力賽項目,體育不算差,但還是第一次玩乒乓球,連球拍都拿得很不順手。
卿杭走到她身後,一隻手繞到前麵,覆在她的手背上,調整她的握姿:“這樣拿。”
小男孩兒見狀,不太樂意:“你們兩個人一起?”
卿杭解釋道:“她不會,我教她,不算兩個人。”
“小朋友,我們可不是欺負人啊。”程挽月看男孩兒的表情很不屑,沒忍住,笑道,“你很厲害嗎?”
男孩兒仰起頭回答她:“不是特別厲害,但是我們班最厲害的。”
“哇,太巧了。”程挽月豎起大拇指往後指,“他也是我們班最厲害的,雖然我拉低了他的水平,但他是大人,你是小孩兒,如果你贏了,也算你厲害。”
“嘁。”小男孩兒吸吸鼻子,並沒有把他們放在眼裏。
“哎喲。”程挽月的好勝心一下子就被激起來了,“卿杭,贏他。”
事實證明,不要小瞧現在的小學生。
程挽月像個千斤重的累贅拖了卿杭後腿,比分很難看,小男孩兒大概是覺得對手太菜,都不太想跟他們玩了,連發球都很敷衍了事。
程挽月這種新手就喜歡沒什麽力度的球,她已經能接好幾個了,最後輸得毫無意外。
卿杭去買了兩瓶酸奶,給了小男孩兒一瓶,程挽月還跟他約好明天再繼續比。
程延清在北京的工作快要告一段落了,月底就回原公司,程挽月從南京回來之後就一直住在卿杭家,也沒提過要搬回去。
明天之後又是明天,她也住二十天了。
卿杭工作忙,下夜班後能休息一天。他上午睡四五個小時就夠了,下午去接程挽月下班,兩人回來得不算太晚。
外麵在下雨,程挽月無意間刷到池越的朋友圈,才想起自己還欠他一頓飯。她點進他的微信頭像,發消息問他過敏好點沒。
雖然池越把她丟失的耳釘還給她了,但她還是一直戴卿杭送的那枚。
房間裏光線暗,卿杭看著她問池越什麽時候有空,看著她打字的動作頓了幾秒,把“我請你吃飯”改成了“我們請你吃飯”。
池越還沒回複,程挽月的手機突然被抽走,手機振動了兩下,她掙紮著想去看。
卿杭拿起手機,屏幕上有池越發來的消息:“美少女,你現在才想起來關心我,是不是有點晚了?
“我不在北京,過幾天才回去,先欠著吧。”
美少女……池越叫她美少女嗎?
她一隻手伸過來搶,卿杭把手機扔遠。
得到的東西越多,渴望的東西也越來越多。
他的書桌上多了一副乒乓球拍和她常用的化妝品,衣櫃也被她的衣服填滿,枕頭上有她的頭發,沙發上有她看完的雜誌,他甚至能從雨水潮濕的味道裏分辨出哪一絲哪一縷是獨屬於她的氣息。
但還不夠。
她的世界裏有很多人,至少在這個時候,她應該隻想著他。
天氣轉涼,玻璃窗上的雨水模糊了窗外的夜色,房間裏隻有一盞台燈的光亮,光線落在床邊就淡了。
程挽月回過神,卿杭在她眼裏的影子也漸漸清晰,她不再關心微信的內容是什麽。
雨勢也突然變大,豆大的雨滴打在窗戶上,聲勢浩大。
樓下小區的樹葉落了一地,細小的枝葉被風吹得左右搖擺,藏匿在樹杈間的小鳥巢岌岌可危。
這間出租屋比白城那間破舊的小院條件好很多,下雨不會漏水,打雷不會停電,沒有發黴的味道,更沒有老鼠和蟑螂,關上門窗就足夠溫暖。床很軟,床頭有軟墊,她不小心撞到也不會太疼,卿杭卻莫名地想起了那張被她嫌棄的涼椅。
涼椅是竹子做的,時間久了,上麵會有被蟲咬過的小孔。
程挽月每次去都要看看竹子上的小孔有沒有變多,她還擔心涼椅會塌,但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坐。
她嫌涼椅太硬了,要麽墊著他的衣服,要麽墊幾本書。
有一次爺爺專門去超市買毛絨墊,柔軟又漂亮,因為尺寸不合適,還拿到裁縫店剪了一截,拿回家後讓卿杭鋪在涼椅上,但最後被他藏在櫃子裏了。
卿杭習慣做好早飯叫醒程挽月之後再出門,但今天叫不醒她。
他多叫幾聲,她就煩了。
一個枕頭迎麵砸過來,眼鏡被砸歪了,卿杭索性摘下來放在桌上。
還在賴床的程挽月已經卷著被子翻了個身,床不大,她即使再往裏麵挪一點,卿杭也依然伸手就能抓到她。
卿杭提醒她時間不早了:“程延清十點就走,醫院裏有事,我走不開,你吃完早飯再去。”
“他今天回家嗎?完蛋,我忘記了。”程挽月睜開眼,記起程延清前兩天跟她說過,懊惱地扯起被子蓋住臉。
她上午本來要去工作室的:“我請個假吧,如果不去送他,他能拿這件事數落我好幾年。還有煤球,我把它帶過來。”
雨已經停了,陰天屋裏光線暗。
她猛地從**坐起來,還沒坐穩就重新跌回去,再看卿杭,明明比她晚睡,但精神好得很。
他的眼裏滿是笑意:“這幾天天氣不好,別去打乒乓球了,我如果下班早,就買電影票去看電影,或者陪你逛街。”
程挽月有氣無力地打哈欠:“好吧。”
早餐是南瓜粥和灌湯包,她每年都會在南京待一段時間,雖然吃不慣那邊的特色小吃,但偶爾會想吃灌湯包,卿杭昨天下午就做好了。
她帶了一些給程延清,用微波爐加熱一下就能吃。
程延清原本就沒有在北京長住的計劃,隨身帶的行李不多,拿上車鑰匙就能走,這裏沒有讓他留戀的東西,他舍不得的就是煤球。
“房子不退租,萬一哪天你和卿杭吵架了,生氣了,不至於沒地方去。”程延清把鑰匙留給她,“酒店始終是酒店,和家不一樣。”
程挽月知道他還記著她喝醉那次的事:“吵架也是他出去,我才沒那麽笨。”
程延清很滿意:“很好,你保持。”說實話,他承認他有點戀愛至上,次次都是一頭紮進去,但程挽月和他不一樣。
她先傷人,再傷己,把兩顆心都戳得稀巴爛,反噬效果讓她也好受不到哪裏去,但她嘴硬。
“月月,愛情不是束縛你的枷鎖,愛你想愛的人,做你想做的事,可以適當改變,但不要失去自我。我還是那個態度,你快樂就好,程家永遠有人給你兜底。”
他很少說這些煽情的話,程挽月也很少在他麵前哭,最多就是在他走後抹抹眼淚。
她知道他在開車,但還是發了很多表情包。
程延清的手機每隔幾分鍾就振動一次,他在服務區吃飯的時候,程挽月也在外麵覓食。
卿杭今天難得不用加班,去接她之前買好了電影票,她饞火鍋,他就帶她去吃。
工作日商場裏的人不算太多,他們逛到一家蛋糕店,程挽月多看了幾眼,卿杭去排隊買奶茶,她進店裏問工作人員,能不能自己來做生日蛋糕。
還有一個多星期,她可以抽空多來試幾次,總能做出一個漂亮的。
卿杭回頭發現程挽月剛才坐著的位置空了,從店員手裏接過奶茶就在周圍尋找她的身影。
甜品店玻璃窗裏的光線明亮,她正彎著腰站在展示窗旁邊,她選甜品和選衣服不同,喜歡的衣服可以全都買下來,但甜品買太多吃不完很浪費。
卿杭和她一起看:“想吃什麽?”
她的目光從一款蛋糕上移開,隨手一指:“……就這個芋泥卷,很解辣。”
多年前未完成的驚喜成了遺憾,這次一定不能再被她搞砸。
程挽月記得高二那年,她做的是一個水果蛋糕。
奶油是她抹的,水果也是她挑的最甜的,蛋糕胚雖然有點糊了,嚐著有一點點苦味,但還能吃。她咬了好幾口,也沒什麽不良反應。
剛開始有新鮮感,時間長了,再加上總是失敗,她就沒什麽耐心,折騰了大半天才勉強做出一個像樣的。
卿杭長這麽大,沒有過過一次生日。不過生日就沒有機會許願。
程挽月和他完全相反,她從出生那年開始,每一年的生日都過得很有儀式感,盡管和程延清一起過,但還是有兩個蛋糕,收到的禮物也不會重複。
生日,就是慶祝一個人的出生,不應該因為某件事或者某個人的離開而抵觸這一天。
程挽月所有的空閑時間都在往甜品店跑,有兩次卿杭下班到家了,她還在店裏。他打電話問她在哪兒,她隻說在外麵。
她今天也沒能成功,奶油抹得太粗糙了。
她走出商場後,衣服上還有奶油的香甜味。
她複讀那一年學習都沒這麽認真。她的腰很疼,脖子也不舒服,站在街邊等車的時候都在揉肩膀。
池越突然打來視頻電話,程挽月本來是想看自己前麵有多少人排隊,不小心點了接通,出現在視頻裏的不是池越,而是一個美少女戰士的手辦。
燈光忽亮忽暗,音樂聲震耳欲聾,程挽月大學前兩年也喜歡去這種地方玩。
程挽月等了一會兒,想著他如果再不說話就掛掉。手機屏幕突然一片黑,但她還能聽見他那邊的聲音。
很多人在跟他打招呼,聽著有幾分討好的意味,至於是真的想認識他,還是想通過他攀附他父親就不太好說了,畢竟正常人交朋友可不會剛打完招呼就關心對方的家人身體怎麽樣,還想約著一起吃飯。
幾分鍾後,視頻裏傳來摩托車的聲響。
程挽月這才反應過來,他應該是把手機放在兜裏了,但風聲還是很大。
從身邊經過的一個女生在和別人說自己忘了帶傘,晚點要下雨。程挽月也沒帶傘,九點鍾是很多公司的下班時間,打車App一直是擁擠狀態。
一輛摩托車停在十字路口的斑馬線外,車燈光有些刺眼。
程挽月無意間瞟了一眼,沒什麽特別的,等到車停在她麵前,她才認出是池越。
他怎麽神出鬼沒的?
池越從掛在脖子上的背包裏拿出一個粉色頭盔遞給程挽月:“這兒不能停太久,上車。”
她沒接,說:“不會又是巧合吧?”
“哪裏有那麽多巧合。”池越抬抬下巴指向她身後,“這個商場太好認了,我就在附近。”
不等她說話,他就把頭盔給她戴上,強行把她拉上車。嘈雜的轟鳴聲漸漸被拋在後麵,細雨被風吹散,但露在外麵的皮膚能感受到潮濕的水汽。
程挽月被池越帶到了北京最適合看夜景的地方,燈光勾勒出城市的輪廓,是寂靜下的輝煌。
池越想抽煙,但因為她在,就隻是拿著,沒有點燃。摘掉頭盔後,他嘴角的傷就藏不住了,他在她麵前也沒有要藏的意思。
“心情不好?那就不跟你計較了。”程挽月不多問,“我還是第一次在北京看夜景,如果有星星就完美了。”
她話音未落,夜幕就被一道閃電撕裂。
池越看她被嚇了一跳,眼裏多了一絲笑意:“今天天氣不好,下次再帶你來看星星、看月亮。”
“你下次再這樣,我會生氣的。”
“我道歉。”
“美少女,你有沒有雙胞胎姐姐和妹妹?”池越抬起頭,含笑凝視她,然而下一秒就偏過頭看向另一邊,低聲喃喃,“算了,有也沒用。”
這世上不可能有一模一樣的兩個人。
程挽月在接電話,根本沒聽清他說了什麽。
池越看著她,視線時而恍惚,時而清明。
“有人來接我,我得走了。”程挽月的電話還沒掛。
池越收斂神色,自然地站起身道:“走吧,送你下樓。”
卿杭沒讓程挽月等太久,打電話的時候,他就已經在車上。暴雨來得快,雨水打在地麵又被濺起來,他剛下車,褲腿就被淋濕了。
距離台階不遠,他停下腳步。
幾米遠外,程挽月和池越並肩站在一起,兩個人都在笑。
最近幾天,他早上走得早,她晚上倒頭就睡,雖然住在一起,但兩人沒說過幾句話。
不重要嗎?
不重要的人為什麽可以讓她這麽開心?
程挽月先發現卿杭:“卿杭,你來了。”
卿杭回過神,大步走上台階,握住她帶著涼意的手,問:“冷不冷?”
“還好。”她剛說完就打了個噴嚏。
池越這才意識到可能是在路上吹了冷風,他沒事,但女孩子的身體嬌貴,說:“回去洗個熱水澡,別感冒了。”
“我會照顧好她。”卿杭稍稍用力,把程挽月從池越身邊拉到自己傘下,“上次謝謝你幫忙,什麽時候有空,我們請你吃飯。”
池越兩手插兜,一副無所謂的態度:“今天沒空,也沒心情,先欠著。”
卿杭淡聲道:“一直欠著,我心裏過意不去。”
“是挽月請我幫忙,你其實不用放在心上。”
“她的事就是我的事。”
池越的煙癮又上來了,他看著程挽月踮起腳湊到卿杭耳邊,小聲說了句什麽,卿杭眼神裏的灰暗才漸漸退去。
卿杭彎腰蹲下,程挽月拿著傘,趴在他的背上。
雨太大了,她離開前隻匆匆跟池越揮了揮手。
下雨天氣溫低,冷颼颼的。
程挽月沒被淋濕,但卿杭的膝蓋以下全濕透了,在門口換鞋的時候都在滴水。她跑著去拿毛巾,讓他先擦擦。
程挽月在甜品店待了好幾個小時,一直聞著甜膩的味道,都沒什麽胃口吃夜宵,洗幹淨後才覺得神清氣爽。
卿杭煮了薑茶,給她的那杯裏放了紅糖。
她捧著杯子幾口喝完,說:“池越因為父母的事心情不好,不是故意的,一頓飯而已,等他有心情了,我們再請他。”
卿杭低著頭,燈光在他的臉上投下暗影:“你在替他解釋?”
“解釋什麽?”她根本沒有放在心上,心裏想著別的事,“你明天不加班吧?”
“說不準,有個病人的情況很危險。”
“我明天休息,等你回來吃飯,多晚都等。”
夜晚卿杭不敢睡得太深,不想吵醒她,把手機調了振動,聽到電話聲就立刻摸到手機,輕手輕腳地拿開她纏在腰上的胳膊,掀開被子下床走出房間。
他接完電話看時間,才淩晨四點。
他留了張字條放在茶幾上,匆匆出門。
程挽月早上睡醒才知道卿杭天還沒亮就去了醫院,她簡單解決自己的早餐,又看著煤球喝完水才出門。
今天做的蛋糕算是這幾天裏最好看的一個了,她自己很滿意,在出租車上就開始買菜,看到什麽都想買,但不會做,最後還是放棄了,選擇點外賣。
飯菜都用微波爐熱了三次,卿杭還是沒有回來,電話和微信都不回。
他再忙也不至於一整天都沒空看手機。
雨停了,程挽月穿上外套出門,到醫院後先給卿杭打電話。他沒接,她才去辦公室。
她站在醫生辦公室的門口敲門:“你好,請問卿杭在嗎?”
辦公室裏隻有一個值班的醫生,他在卿杭的手機裏見過程挽月的照片,現實生活中也見過,她不常來醫院,但長了一張能讓人過目不忘的臉。
“卿杭應該在樓下,他的手機一直在振動,你幫他帶下樓。”
“謝謝。”程挽月看著搭在椅背上的那件白大褂,低聲喃喃,“怎麽連手機都不帶……”
醫生說:“他今天情緒很差。”
“怎麽了?”
“他的病人去世了,一位六十九歲的拾荒老人,發病後被好心的路人送到我們醫院,下午三點多走的,無兒無女,挺可憐的。”
拾荒老人……程挽月記得這個病人,卿杭第一次跟她提起,就說很像他爺爺,不是長相像,而是給他的感覺。
電梯很慢,幾乎每一層樓都停。
程挽月下樓後往小花園的方向走,晚上花園裏沒什麽人,路燈全都亮著,她不知道卿杭出門時穿的是哪件衣服,但能認出他的背影。
他沒有坐在路燈下,而是坐在角落裏的那張長椅。
她先看到的是他指間微弱的火光,他在抽煙。
有一天他心煩,抽了一根煙,她討厭煙味,不準他在家裏抽,他就把所有的煙扔了。那天,她問他什麽時候學會抽煙的,剛開始他沉默不言,她佯裝生氣,他才告訴她,是爺爺病逝後才抽的。
有親人在世,就有人管著他。
最後一個親人離世了,他孑然一身,沒人管,也沒人關心。
程挽月看著卿杭低著頭挫敗孤獨的背影,心裏酸酸的。
她走出醫院,去了一家玩具店。
卿杭從煙盒裏抽出第四根煙才回過神,突然想起家裏還有人等他回去吃飯,他聞了聞衣領,如果煙味太重,簡單洗漱是洗不幹淨的。
準備起身時,他看到一個穿著笨重玩偶服的人朝這邊走過來——走路氣勢洶洶的,步子邁得大,手還叉著腰,直接走到他麵前,從身後拿出一盒仙女棒遞給他,手舞足蹈地胡亂比畫著什麽。
卿杭看懂了,她是讓他把仙女棒點燃。
他摸到椅子上的打火機,點燃一根,她擺擺手,意思是不夠,他又點燃一根,還是不夠,第一根已經滅了。
他就這樣一根一根,點燃了一整盒。
最後一束光落入黑暗,她也折騰累了,卿杭摘下搖搖晃晃的頭套,她汗濕的頭發全貼在臉上。
他眼裏沒有一絲一毫的驚訝,但某種情緒很濃烈,程挽月猜到他早就知道玩偶服裏的人是她。
她苦惱地歎氣:“都打扮成這樣了,你怎麽還能認出我?”
卿杭把她從玩偶服裏拉出來,拽進懷裏,聲音有些沙啞:“程挽月,你就算化成灰,我也認識。”
程挽月靠在他的肩上悶笑:“這話聽著好像怪怪的……”
她雙手抱住他的腰,在他後背輕拍了兩下,安慰道:“卿杭,沒事了。天都黑了,我們回家吧。”
程挽月體力不好,悶在厚重的玩偶服裏又蹦又跳,額頭汗津津的。
路燈昏黃的光線散落,像細碎的星光落進她的眼裏。
卿杭很想吻她,很想。
但他嘴裏有煙味,他不想被她討厭。
煙盒幾乎還是滿的,卿杭抱起程挽月剛脫下的玩偶服,撿仙女棒的時候順手把椅子上的煙和打火機拿起來。
“打火機可以留著,煙不能抽。”程挽月捏著煙盒從他手裏抽走,塞進自己的包裏,在他失神時踮腳親了他一下,“跟我在一起就不準抽煙。”
卿杭點頭:“嗯。”
程挽月眉頭皺起:“嗯是什麽意思?”
卿杭牽起她的手往亮處走,說:“以後不抽了。”
“這件熊玩偶服是我借來的,要還給老板。”
“你怎麽借的?”他記得附近那家玩具店老板脾氣不太好,他上下班偶爾能看見老板跟人吵架。
“他不要錢,也不賣,我送了他一大袋甜橘子,再說幾句好話,他就答應了。”
兩人去店裏還玩偶服的時候,老板還在吃橘子,笑嗬嗬地跟她打招呼。
沒有人會不喜歡她。
到家後,程挽月先進屋。
飯菜香蓋住了奶油味,她忘記出門前有沒有用盒子把蛋糕裝起來,開燈確認卿杭應該不會太快發現,才往旁邊站,讓開位置給他換鞋。
煤球很會撒嬌,他們剛把門打開,它就從沙發上跳下來,在卿杭的腳邊走來走去。
程挽月從包裏找到打火機,悄悄藏在身後。
她說渴了,卿杭就去廚房燒水,她趁這個時間把蛋糕拿出來,插上蠟燭後點燃。
煤球差點一腳踩在蛋糕上,被她抱在懷裏也不安分。
客廳裏的動靜很小,卿杭聽著聲就知道是程挽月在教育煤球。她自己無拘無束,但每次給貓講道理的時候一套一套的。
等倒好水,他轉身走出廚房,客廳裏的燈突然滅了,黑暗裏隻剩一閃一閃的火光。
程挽月抱著貓坐在墊子上給他唱生日歌。
小時候家裏窮,在他的記憶裏,每年生日這天晚上吃飯時父母會多煮一個雞蛋,後來連雞蛋也沒有了,生日就是很普通的一天。
在白城那幾年,他都是提前回村裏,到母親墳前燒紙磕頭。
這些年,他自己都忘了母親的忌日也是他的生日。
“卿杭,生日快樂。”程挽月把他拉到茶幾旁,“許個願吧。”
他神色有些恍惚:“我沒有願望。”
“那就……想一個你現在最想得到的東西。”程挽月給他出主意,“哪裏有人是真的無欲無求,你再想想,比如年終獎金翻倍、職稱考試順利通過、論文快快發表等等。”
在蠟燭燃盡之前,卿杭才開口:“健康就好。”
他低聲重複:“你健康就好。”
程挽月笑著提醒他吹蠟燭,一會兒蠟油滴在蛋糕上就不好吃了。
“這些菜不想吃就算了,蛋糕必須吃一塊。”
“你做的?”
“……很難看嗎?”
“第一次能做成這樣,已經很好了。”
“不是第一次,我做過很多次,這是最好看的一個。”程挽月可能沒有這方麵的天賦,她也確實不喜歡做菜、做甜品,“你還記不記得高二那年,我把你騙去我家,那才是我第一次做,做的蛋糕比這個醜好幾倍呢。”
卿杭當然記得,那天他走了很遠的路。
時間哪裏會記得這些,是他記在心裏了。
“後來你說……是你跟別人出去玩,忘了寫作業,想讓我幫你。”
“騙你的,我一整天都在家裏倒騰那些,哪裏有空出去玩。我那個時候不知道是你媽媽的忌日,也不知道你回村裏了。等了你很久,你都沒來,就把蛋糕給扔了。卿杭,阿姨如果還在世,肯定也希望你能開開心心。媽媽是不會跟兒子計較這些的,更不會怪你慶祝自己的生日,這不是錯。”
“不是我的錯。”
“當然不是你的錯,醫生也不是神,你已經盡力了。”
程挽月在醫院問過卿杭的同事,那位拾荒老人的病情確實嚴重到沒有辦法了,他每一天都很痛苦,走了反而是種解脫。
“嚐嚐吧。”她切了塊蛋糕,“吃了蛋糕,願望才會實現。”
卿杭吃得很慢,吃完這塊,又切下一塊,說:“很好吃。”
“也別吃太多,是不是很膩?喝點紅酒?”程挽月起身去拿杯子。
空氣裏彌漫著奶油的甜和紅酒的香醇,卿杭身上的煙味被掩蓋,湊近了才能聞到一點點,這種程度不至於讓她反感。
他送走老人後,在醫院休息室洗漱過,衣服、領口還有些潮濕。
程挽月抬手擦掉他下巴沾上的一點奶油,蹺著一根手指,指著桌上的酒瓶,說:“我也想喝一口。”
卿杭看看她,仰頭喝掉酒瓶裏僅剩的紅酒,酒瓶倒地的同時,他靠過去吻她。
“程挽月,再多愛我一點吧。”
她想問:卿杭,你在害怕什麽呢?
然而,她隻張著嘴,發不出一點聲音。
天色隱隱泛白,程挽月醒來,這是第一次她醒了,卿杭還在睡。
她都睡夠了,他應該也睡得差不多了吧?
他漸漸清醒過來,她趁機問他:“卿杭,你昨晚沒說出口的願望是什麽?”
昨晚,卿杭說完第一個願望後,程挽月捂住他的嘴,讓他隻在心裏默念。
“你不是說,把願望說出來就不靈了嗎?”
“那是昨天,今天可以說了。”
他閉上眼睛想了想,說:“我要你永遠陪著我。”
“永遠是多久?”
“很久很久。”
“還有一個呢?”
“就這些,沒有了。”
從前,卿杭在厄裏斯魔鏡裏看到的是程挽月。
現在,他看到的是他和程挽月。
十一月中旬,卿杭收到一封來自國外的郵件,邀請他去做學術報告。程挽月雖然看不懂郵件內容,但還是趴在電腦桌前研究了一會兒。
參加國際學術會議不僅可以為他的人生經曆添彩,他還能有機會跟那些很厲害的醫生麵對麵交流。
會議時間是在明年年初,程挽月支持卿杭去,他會越來越好。
卿杭坐在她身後,慢慢告訴她那些單詞是什麽意思,她左耳朵進,右耳朵出,隻一個勁兒地誇他真厲害。
煤球蹲在鼠標旁邊,圓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電腦屏幕。
今天下午程挽月帶它出去了,剛洗完澡,貓毛又白又幹淨,摸它一下,它就輕輕抬一下爪子。
剛開始它還會撓人,現在無論她怎麽逗著玩,都不會傷到她了。
卿杭記得言辭家以前有隻橘貓,她被咬過一次,還去醫院打過狂犬疫苗。她不怪貓,全怪在言辭身上。也是因為這件事,她才忘了那封沒有得到回應的信。
八年前,他們最後一次說話是在學校附近的那條巷子裏,穿六號球衣的男生和那個時候的言辭是有幾分相似的。
她從小就經常做一些很出格的事,對此,程國安每次酒後都能講好幾個小時。卿杭在程國安的記憶裏了解了很多他未曾參與的過去。
在所有被她喜歡的人和物當中,他是最普通的。她說他一定會越來越厲害的時候,眼裏的光亮比窗外的那彎月亮還要耀眼。
他就想著,她是不是也會越來越喜歡他。
“我們去逛商場,買幾套西裝吧?”程挽月突然站起身,拽著他出門,“鞋子和領帶也要買。”
卿杭隻來得及拿桌上的鑰匙,說:“還有三個多月。”
“提前準備好,到時候就不會手忙腳亂了,而且有的要定做,也需要時間。難得你今天不加班,你平常不是在醫院就是待在家裏,都快發黴了,出去逛逛。”
他很忙,工作占據了他大部分精力。
他早上出門時,她還沒醒,晚上回來,她就已經睡著了。
下車後,卿杭換了隻手牽她,讓她走在馬路裏側,問:“跟我住在一起會悶嗎?無不無聊?”
“不啊。”程挽月笑笑,“我又不是小孩兒,不需要人二十四小時陪著。”
街邊一家奶茶店門口排了很長的隊,都是年輕的學生,卿杭問她:“渴不渴?先去買杯奶茶?”
“別買了,我都長胖了。”她其實不是那種不容易長胖的體質,“天冷了,有點想吃梅花糕。”
“南京的糕點?”
“對呀,就是那種街邊小攤賣的糕點,外地做的不是那個味道。我喜歡吃紅豆餡的,剛做好特別燙。我第一次吃的時候就把嘴燙出泡了,被程延清笑話了好幾天。”
卿杭想著他還有幾天年假,元旦前後可以陪她回南京。
程家一直沒有分家,她二叔二嬸家也是她的家,比起北京,她更喜歡南京。
程挽月去洗手間的時候,卿杭打電話問程遇舟,梅花糕能不能用快遞寄到北京。
程遇舟一聽就知道是程挽月嘴饞了,他說天冷可以寄,但味道差很多,程挽月嘴挑,不愛吃,寄了也是白費力氣。
卿杭抬頭看見程挽月朝這邊走過來,邊走邊接電話。
她剛畢業半年,對大四的生活不陌生,於是和池越說:“既不上課,也不考試,更不考研,那確實很閑。”
“特別閑,你欠我的那頓飯今天可以還了,我請你也行。”
“我今天想吃火鍋,不會因為你改變計劃的,除非你能接受。”
十頓火鍋也抵不了池越一次演出費。
他今天心情好,吃什麽都無所謂:“你就算請我吃碗泡麵,我也照樣去。”
“等一下。”程挽月把手機拿遠了些,問卿杭,“池越要我還人情,那就加他一個?”
卿杭的臉上沒什麽太大的情緒,說:“聽你的。”
程挽月這才跟池越說:“你來吧,我把位置發給你。”
工作日店裏客人不太多,程挽月和卿杭排到位置後,先點菜。
鍋底燒開了,熱氣騰騰,她才想起沒帶頭繩,正準備找服務員要,卿杭就從衣服兜裏拿出一根。她在慢悠悠地加菜,他和她坐在同一側,順手幫她把頭發紮好。
她點了兩份她不愛吃的羊肉卷。
卿杭問:“你跟池越很熟?連他吃什麽都知道。”
“他剛發給我的。”程挽月點了點手機,屏幕上是她和池越的微信聊天界麵。
卿杭唯一一次窺探她的隱私,就是在她不知道的情況下把她寫給言辭的信打開看了。給她補課那段時間,他幾乎天天都在她的房間進出,從未多看過一眼不該看的東西。
手機就放在桌上,隻要他有這個心,能偷偷看她微信和其他社交軟件的機會太多太多。
就像現在,他低頭就能看見她和池越的聊天內容,但他沒有。
池越走進來,和卿杭對視的瞬間有片刻的錯愕,說明他不知道程挽月是和卿杭在一起,但打招呼的時候又很自然。
他們有共同認識的人,聊著聊著,話題就進入一個對卿杭來說有些陌生的圈子。
程挽月突然想起一件事,偏過頭來跟卿杭說話,一不留神,剛夾起來的丸子就掉進鍋裏。她被卿杭拉得往後靠,濺起的油湯把池越的手背燙紅了。
她連忙要帶池越去衝冷水,他安慰她,說沒事,然而剛拿起筷子就皺了下眉。
是她的責任,她自然不會不管,她開始給池越夾菜。
卿杭想,池越哄騙女人的手段並不算多高明。
他或許可以做得更好。
“你沒吃多少,蝦滑熟了,再吃點。”卿杭把漂起來的蝦滑撈到她的碗裏,“我給他夾。”
池越放下挽起的袖子:“不用,我自己來。”
“熱油燙得確實很疼。”
“還好,能忍。”
“別太客氣,你是挽月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卿杭比程挽月細心,“燙傷容易感染,最好吃清淡的。”
池越沒胃口了。
“賴我,賴我。”程挽月很自責,“卿杭,這種程度需要去醫院嗎?”
卿杭說:“買支燙傷膏就行了,但他似乎對痛感比較敏感,去找醫生看看更安心。”
程挽月看池越的手背還是紅的,也擔心會起水泡,問:“你都這麽大了,自己可以吧?或者找你朋友陪你去?”
她說話的語氣和眼神都讓池越有種她把他當弟弟看的感覺,他問:“你燙的,不打算負責?”
“又不是故意的。”程挽月解釋,“護士會給你擦藥,我就算去了,也幫不了。”
池越也沒有死纏著她,說:“負責就行,畢竟這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好的。”
卿杭把電話號碼寫在紙上遞給池越:“有問題直接找我。”
池越低笑了一聲:“找你?”
卿杭重複道:“找我,隨時。”
程挽月也被燙過一次,但熱油和熱水不一樣。
那天她不小心把池越燙傷了,出於禮貌應該關心一下,更何況她還欠著一份人情。
程挽月問池越怎麽樣了,他回複得快,就隻發了一張照片,什麽都沒說。她也看得出來他沒去醫院,可能也沒擦藥。
這搞不好會留疤。
程挽月直接一個電話打過去,池越的鼻音有些重。
“剛睡醒?”時間還早,程挽月沒下班,“你不會是生病了吧?池越,你可別想著用這件事來訛我,我不會上當的。”
他笑了一聲,故意拖長語調:“美少女,你也太絕情了。”
程挽月心不在焉地說:“這叫防患於未然,讓你有賊心沒賊膽。”
“我倒是想。”池越低聲道,他掀開被子起身喝水,但杯子裏連一滴多餘的水都沒有,他隻能去廚房翻冰箱,拿了罐啤酒。
他轉移話題:“不先問問我這兩天幹什麽去了?”
“不是很想知道。”
“我幫你辦了件事。”
程挽月腳步頓住:“……幫我?”
“見麵再細說。”池越昨天就打算聯係她,但耽誤了,“正好你也需要去簽個字。”
警察通過監控找到了在工作室附近騷擾過程挽月的那個人,通過了解他的網絡關係,才知道他不隻是“粉絲”那麽簡單,他跟蹤過程挽月很多次,但都沒有被發現。
這種潛在的風險留在她身邊,遲早會出事。
池越請人幫忙多留意,警察仔細調查後確認這個人竟然是逃犯,於昨天早上成功將他抓捕。案件的後續審理還需要很長時間,但池越相信法律的公正。
程挽月簽完字離開警局後,心情都還怪怪的。
她怎麽什麽詭異的事都能碰上。
“我自己都忘了,多虧你上了心。”
“你膽大心大,這也不在乎,那也不關心,我既然遇到了,就不能袖手旁觀。李警官跟我說,你曾經給那個人買過一份小籠包,才會被盯上。”
程挽月想了好幾分鍾,腦海裏才有一點點印象。
她剛來北京的時候,看見睡在路邊的流浪漢在翻垃圾桶。天氣熱,被扔掉的食物都壞了,散發著一股難聞的臭味,她就去旁邊的小吃店裏買了份小籠包放在流浪漢睡覺的台階上。
有果必有因,她沒受到什麽傷害,也算是福報了。
路過一家藥店,程挽月進去買了支燙傷膏,還有退燒止咳的藥。
“謝謝你。”她把裝藥的塑料袋掛在池越的手上,“趕緊回去休息吧,記得吃藥。”
池越淡淡地笑:“隻見過幾次,你說得最多的話就是謝謝。”
程挽月說:“父母不關心你,你就自己關心自己,任何東西都沒有健康重要。你越裝作不在意,其實越渴望得到他們的關心。你才二十歲出頭,人生剛剛開始,不要把自己困在牢籠裏。靈魂自由,視野開闊,就沒有什麽能困住你。”
一陣冷風吹過,池越有些恍惚:“你有特別想要的東西嗎?”
她很坦然:“沒有,我現在擁有的一切就是最好的。”
池越忽然意識到也許是自己想要的太多了,所以才會過得不開心。
“美少女,我有間練習室,樂器齊全,玩到半夜三點也不會被人投訴擾民,去玩會兒?”
“不去。”
池越歎氣:“那算了,當我沒問。”
程挽月攔住他:“你都快燒糊塗了,還不回家?”
“家裏太空了,回去也是一個人,還不如找幾個朋友喝酒。”
“喝什麽酒?感冒藥配酒,不想活了?池越,我給你買藥是好心,你別害我啊。”
池越一邊笑,一邊咳嗽:“開玩笑的。”
程挽月心想,這就是個缺愛的叛逆小孩兒。
“離這裏遠嗎?”她鬆了口,“兩公裏之內,我就考慮去看看。”
池越打開副駕駛的車門:“二十分鍾就到了。”
程挽月拿過車鑰匙:“我來開車。”
池越靠著車門,看她從車頭繞到另一邊,回道:“我車技還行。”
“但我惜命,很怕死。”程挽月總感覺池越病得不輕,她寧願自己開。
卿杭已經加了四天班,每天晚上十一點多才回家,她一般也不會去醫院影響他工作,總一個人吃飯挺沒意思的。
他和程挽月昨天鬧了點別扭,因為一件很小的事。
池越的練習室不隻是他自己用,他同學偶爾也會來,沙發上堆滿了亂七八的東西,還有沒吃完的半包薯片——淩亂,但不髒。
程挽月拿起鼓槌玩了一會兒,覺得沒意思。
她給卿杭打電話,他沒接,她也習慣了。
池越竟然能在她撥弄吉他的時候睡著。外套被他的胳膊壓住了,她輕輕拽了一下,他就醒了。
程挽月說:“我得回去喂貓。”
池越抓了抓頭發:“送你。”
“別、別、別,你好好睡一覺。”
“送你出門總行吧。”
程挽月想說沒這個必要,但她方向感不太好,需要池越告訴她應該往哪邊走。
打開門,冷風直往衣服裏灌,程挽月攏緊外套,剛準備讓池越別送了,抬頭就看見正朝這邊走過來的卿杭。
她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握住手腕拉著兩步跳下台階,路燈光照得卿杭臉色發白,天氣這麽冷,他額頭上卻是一層汗。
“卿杭,你怎麽來啦?”
“來接你。”
“那你怎麽知道我在這兒?”
“可能是我說的。”池越也沒有完全清醒,還在打哈欠,“剛才接了通電話,開口就問在哪裏,我以為是我的手機,也沒聽出是誰,不好意思。”
卿杭幫程挽月把大衣的扣子扣好後才看向池越,說:“她有男朋友,請你以後不要在天黑後把她往家裏帶。你年紀小,但也成年了,異性之間應該有的距離不需要我教你,她沒有防備心,但我不大度。”
程挽月來不及說話就被拽走,她今天沒有穿高跟鞋,勉強跟得上卿杭的步伐。
卿杭沉默了一路,她心裏還記著昨天的事,也不主動開口。
昨天她就是和朋友去酒吧玩了一個多小時,她沒喝酒,隻是衣服上沾了酒味,他念叨了她好長時間。
到家後,他去廚房燒水,她在客廳喂貓,她沒消氣,他也在生氣。
卿杭煮了兩碗麵端出來,但一直都沒動筷子,程挽月胃口也不好,隻把煎蛋吃了。
“程挽月,你真的看不出來池越喜歡你?”
“你什麽意思?”她茫然地看著他,幾秒鍾後才聽出他話裏有話,“懷疑我?卿杭,你心裏有話就直說,別拐彎抹角,我沒那麽多彎彎繞繞的心思。”
他神色冷淡地答:“確定自己的感情還是很難嗎?跟男人保持距離也很難做到嗎?”
程挽月也來了脾氣:“我是跟別人牽手了還是擁抱了?池越幫了很大的忙,他發燒也是因為我,我把他送回去有什麽問題?剛才在他家門口,我沒有解釋是留了臉麵,你別以為我愛你就能為你改變什麽。”
卿杭剛搶救完一個病人,連汗都沒擦就給她回電話,她根本不知道他在電話接通時聽見池越沙啞的聲音那一刻是什麽心情。
“程挽月,你如果舍不掉別的男人,就別說愛我。”
“什麽叫‘舍不掉別的男人’?跟你談戀愛就要剝奪我交朋友的權利,你幹脆去找個機器人算了。機器人不會跟朋友出去玩,也不會惹你生氣。”
“朋友?朋友之間該有的界限,你們有嗎?”
“卿杭,你別沒事找事,昨天還沒吵夠是吧。”
她已經有點不耐煩了。
卿杭這樣看著她,腦海裏全是她從池越家裏走出來的場景。
“又膩了,想分手了是嗎?分手也好,分了,我就再也不用擔心自己是不是哪裏又做錯了。每次你臉色不對勁兒,我第一反應就是道歉,我們之間出了問題,我也隻會在自己身上找問題。你想分就分吧,分了,我就再也不會像個瘋子一樣患得患失。
“嫌我煩,你隨隨便便就能換一個不會讓你煩的,外麵多的是,他們不會管你,不會像我這樣連你去朋友家都會吃醋。程挽月,我比你更討厭這樣的我,討厭十倍、百倍、千倍。如果可以,我也希望我不在意。”
客廳裏安靜了多久,程挽月就花了多久的時間來消化卿杭這些話。
他神色疲憊,就連看她的眼神也像枯萎的花。
許久,她才低聲問:“卿杭,我讓你很痛苦嗎?”
他們從見麵到現在,也就隻有半年。
“我哪句話提了‘分手’這兩個字?沒錯,我承認辜負了你三年的感情,你現在要討回去是不是?要幾個三年才夠抵消你的過去?
“你不知道我想你的時候流過多少眼淚,如果要這麽算,你是不是也應該把我流的眼淚還給我,我是不是也應該拋棄你一次!”
茶杯從桌角滾落,摔在地上,破碎聲很刺耳。
這是他們上次逛街的時候買的情侶杯,卿杭低頭看著玻璃碎片,眼角那抹自嘲的笑被潮濕的水汽掩蓋。
“程挽月,你是真的愛我嗎,還是這麽多年沒有遇到比我對你更好的人?”
程挽月一巴掌扇在他的臉上,他才止住更難聽的話。
巴掌聲和茶杯破碎的聲音一樣刺耳。
卿杭的臉偏向左側,連呼吸都很僵硬。
落在地上的影子明明重疊在一起,卻像是隔了千山萬水。
程挽月起身的時候打翻了那碗沒吃完的麵,她幾步跑回房間,反鎖房門,電話響了幾次都沒接。
卿杭在門外敲了三下,沒等到她開門就被叫去了醫院。
他的關門聲很輕,大概是不想讓程挽月知道他出門了,或者是覺得他很快就能回來。
程挽月的行李箱在另一間臥室,客廳裏空****的,她也不管他去哪兒了,把行李箱拿進屋就開始收拾東西。
電話一直隻通不接,楊慧敏很擔心,過了幾分鍾又打了一次。
程挽月蹲在地上,聽著楊慧敏問這個、問那個,胡亂搪塞了幾句:“媽,我哥呢?”
“他在樓下,舟舟昨天來這邊出差,也在咱們家。”楊慧敏站在樓梯口往下看,“程延清,月月找你。”
程延清嘴上嫌煩,但上樓都是跑著的。他接過楊慧敏的手機,程遇舟也跟著進了房間。
程延清開口照例是打趣她這麽久了才知道想哥哥,她沒吭聲。
他沒說第二句話就感覺到不對勁兒,問道:“月月,怎麽哭了?”
“……我想回家。”
程延清聽著她哽咽的哭聲就覺得她委屈死了,於是立刻打開電腦,準備買機票:“都這麽晚了,先睡覺。”
“我現在就想回家。”
“明天早上就去接你,東西都不要了,咱們找房東把之前租的房子退租就回家。”
程挽月舍不得扔:“不行,這些都是我的寶貝,不能扔掉,還有煤球。”
“好、好、好,我去給你收拾,全都寄回來,一件不留。”程延清擔心她一個人在外麵,她上一次跟卿杭吵架都沒有提過要回家,“你現在在哪兒?吃飯了嗎?餓不餓?”
她甕聲甕氣地回答:“……在卿杭這裏,吃飽了才吵的。”
“還行,知道先把你喂飽了再吵。”
“不準為他說好話,我雖然也有錯,但我現在很生氣。”
她哪裏隻是生氣,還很傷心。
程遇舟把回南京的機票退了,買了一張去北京的票。程挽月跟楊慧敏打電話的時候忍著沒哭,就說明不想讓父母知道。
霍梔的父親住院了,程延清這幾天也忙得焦頭爛額,醫院安排明天早上做手術,他肯定得替她在醫院守著。
“你走不開,我去吧。”程遇舟讓他把剛買的機票退掉,隨後拿起手機,“月月,你安心睡覺,我到了給你打電話。”
程挽月嘴上答應了,但根本睡不著。
淩晨三點,外麵飄起小雪,這是北京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
初雪來得很早,這個小區還沒開始供暖,她躺在被窩裏縮成一團,手腳冰涼,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也不管程遇舟到沒到,就起床收拾行李。
開門聲和昨晚的關門聲一樣輕。
程遇舟沒有鑰匙,她不用看,也知道是卿杭回來了。
臥室的門開著,燈也亮著,卿杭進屋就看見程挽月邊擦眼淚,邊從衣櫃拿衣服往行李箱裏扔,疲憊的眉眼頓時緊張起來。
“挽月,你要去哪兒?”
她不理會,當沒他這個人。
卿杭抬手合上衣櫃門,把行李箱搬到了旁邊。
她直接把衣服往**扔,她扔一件,他撿一件,兩三次就把她惹煩了。她索性什麽都不要,抱起煤球就往外走,連拖鞋都沒換。
卿杭擋在門口,她推不開,也出不去。
“你給我讓開。”程挽月看都不看他。
他不可能就這樣讓她走:“下雪了,外麵很冷。”
“卿杭,跟你好好說話的時候,別聽不懂人話,我要回家,你再攔著我試試。”
“回哪個家?”
“不用你管,反正不會繼續待在這裏……”
程挽月話音未落,程遇舟的電話就打過來了。卿杭聽著她告訴程遇舟樓層,才知道她是要離開北京。
他走神的幾秒鍾裏,程挽月打開門鎖,準備從他身側擠出去,剛邁開一隻腳,就被他緊緊抱在懷裏。
“挽月,別走。”
“留下來不僅要看你的臉色,還要被你教訓,你愛翻舊賬就慢慢翻吧,我沒興趣聽了。”
煤球掙脫出去,靈活地跳下地。
程挽月鐵了心要回家,就一定要走:“卿杭,煤球如果跑丟了,我跟你沒完。”
程遇舟出電梯時,兩人還在門外拉拉扯扯。
煤球被樓下的關門聲嚇了一跳,順著牆角進了屋。
“卿杭,你先鬆手。”程遇舟擋在中間,“月月,去換一件厚點的衣服,再換雙暖和舒服的鞋,把證件收拾好,也不能就這樣直接抱著貓去機場。”
程挽月被氣昏了頭,連證件都沒帶。
等她關上房門,程遇舟才開口跟卿杭說話:“卿杭,你們誰對誰錯,我不過問,她一個人留在北京,你不能讓我們放心,我們早晚都會接她回家。”
卿杭低聲道:“是我的問題。”
程遇舟說:“如果暫時解決不了,就算這次和好了,下次也還會吵架。我們對她沒有任何要求,但你不一樣,你想從她那裏得到些什麽,所以計較得多。她沒有告訴父母,就說明給你們留了回轉的餘地。我先帶她回去,你也冷靜冷靜,考慮清楚。”
程挽月換了件羽絨服,程遇舟接過行李箱,兩人一前一後走出大門。
卿杭沒有看他們,過了十分鍾才突然回過神,追下樓的時候已經晚了,他攔了輛出租車去機場。
出租車大部分在這裏停,路麵的積雪被清掃幹淨,但他身上落滿了雪,頭發都被雪色覆蓋。
等了又等,他意識到程挽月可能已經進去了,天氣沒有影響太多航班,大廳裏人來人往。她手機關機,程遇舟也沒接電話。
卿杭最後找到了廣播廳。
程挽月幫煤球辦好寵物托運後就在候機室等著上飛機,她先不回家,跟程遇舟一起去南京。
廣播員第一次叫她名字的時候,她還以為自己去趟廁所就誤機了。
“程挽月旅客,您遺失的貴重物品在廣播廳,請您聽到廣播後來認領。”
貴重物品……
什麽貴重物品?
程挽月所有東西都在程遇舟那裏,除非是她的證件丟了,否則廣播員不可能直接叫她的名字。
平時自己出門丟三落四的,但程遇舟可不像她。
程遇舟說:“還有時間,你可以去看看。”
程挽月反應過來後就猜到是誰,她手機沒充電,下樓就關機了。
“我不去。”她戴著墨鏡,把紅腫的眼睛遮住,“是他先跟我吵架的,前天晚上我明明沒有喝酒,他聞到酒味就開始教訓我。昨天更過分,他連‘分手’兩個字都說出口了。他工作累就能隨隨便便對我發火嗎?我才不去聽他翻舊賬。”
程遇舟早上見到的卿杭就像一根緊繃的繩索,他滿身疲憊,應該是一整夜都沒有休息。
兩個人都還在氣頭上,見麵也隻會把彼此推得更遠。
“那就不去,阿漁還在等我們回家吃午飯。”
廣播又播了一次,程挽月還是坐著沒動:“我跟卿杭吵架的事,別告訴二叔和二嬸,就說我是去跨年的。”
程遇舟知道她心裏在想什麽,回道:“嗯,你怎麽說,他們都信,不會多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