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杭和程挽月在人聲鼎沸的廣場上接吻。

霍梔拍到了他們逆光的剪影,程延清手裏還殘留著那枝玫瑰的香味。

程挽月想著,八十歲的她應該也會記得這一天。

國旗永不褪色,愛意永遠熱烈。

所以她答應了:“好呀,卿杭,我們在一起吧。”

他們可以和別人一樣手牽手走過大街小巷,在早餐店分享同一杯熱豆漿,出租屋變成了家,離別時的擁抱也名正言順。

下午回南京,隻睡了四個小時的程挽月心情好得過分,連煤球都有點煩她。

她把那枝玫瑰花留在家裏,等她回來的時候可能已經變成幹花了。

他們中途休息了兩個小時,第二天早上六點半到程遇舟家。

周漁在白城還保持聯係的親人就隻有一個姑姑。程遇舟轉回白城一中參加高考那一年的暑假,在江邊救起了一個溺水的小男孩兒。那個小男孩兒就是周漁姑姑的兒子,現在已經讀高二了,他也來送周漁出嫁。

除程挽月外的另一個伴娘是周漁的大學室友,叫陳歡,兩個伴郎都是程遇舟的發小,程挽月也很熟悉。

婚禮前後有很多細節要提前準備,程遇舟天天早出晚歸,家裏人也很忙。

攝影師是現成的,霍梔比外麵那些婚慶公司的人專業太多。

程挽月睡醒後陪周漁試妝,雖然拍婚紗照的時候,她全程在場,但看著婚紗和西裝放在一起,心裏還是有種奇妙的感覺。

那個在杏樹下和她一起跳皮筋的小女孩兒後天就要結婚了。

周漁高中之後就沒再見過卿杭,她問:“挽月,卿杭大概幾點到?程遇舟的朋友開車去接他。”

“我再問問。”程挽月拿手機給卿杭發微信。

他工作的時候很少看消息,閑下來才有時間回複她,她也習慣了。她不會一直等著,想起來才會看一下。

周漁換下敬酒服,走過去抱起煤球,說:“阿姨把房間收拾好了,爸媽昨天晚上還說先幫你打個前陣,提前給大伯點心理暗示。”

程挽月沒什麽好緊張的:“你覺得他們會很難接受嗎?”

“還好,卿杭也不是外人,大伯一直挺喜歡卿杭的,他們隻是沒往那方麵想過而已。你還生卿杭的氣嗎?”

“他表白之前有一點,現在不計較了。”

周漁知道程挽月向來灑脫,她那麽驕傲的性子,是不可能會允許卿杭對她的感情裏摻雜一絲一毫的愧疚。

愧疚感和自責感就像是兩根繩索,一旦纏上,再心狠的人也會被束縛住。

但確定關係後,這些就不是問題了。

她已經熬過來了,痛苦的人隻會是卿杭。

“那你有沒有告訴他,你生病住院的事?”

“沒細說,已經過去了。阿漁,那幾年我其實挺記恨他的,但他過得也不好。爺爺病得很嚴重,他連住的地方都沒有,隻能睡在走廊的長椅上。我在病房裏,他也在醫院。就像當初你跟程遇舟分手,程遇舟也因為我而沒有去找你。兩難抉擇的時候,親情大於愛情。”

爺爺也隻有一個,程挽月耿耿於懷的從來不是她生病的時候卿杭沒有去看她,而是他的不告而別和八年的不聯係。

可她記恨他的那些年,他過得也不好。

“我不愛他的話,可以當一個折磨他、玩弄他、報複他的壞女人,我本來也不是好姑娘,但我愛他。”程挽月摸了摸煤球圓溜溜的腦袋,“他不開心,我也會難受。”

“誰說你不好?”周漁神色認真地說,“挽月,你很珍貴。”

程延清和霍梔在院子裏鬧,周漁和程挽月在房間裏鬧,樓上樓下都不清靜,程遇舟推門進去的時候,程挽月剛剛消停下來。

煤球認生,但好在家裏有糯米,兩隻貓長得有點像,也都很活潑。

周漁問道:“怎麽了?不順利嗎?”

程遇舟說:“定好的樂隊來不了。”

“為什麽?”

“主唱闌尾炎發作,要做手術。”

“交給我吧。”程挽月終於能幫上點忙,“大事我搞不定,這點小事難不倒我。”

程挽月說著,拿起手機聯係朋友。她認識很多玩音樂的,但聯係了一圈,發現國慶假期大家都不在南京。

莫名其妙地,她的腦海裏突然出現一張臉:池越。

程挽月抱著試試看的心態登錄微博,發現池越給她發過私信,而且半小時前還發了一條微博,定位就在南京。

原來她丟了的那枚耳釘是鉤在他衣服上了。

程挽月先回複私信:耳釘是我的,謝謝你。

大概過了半小時,池越回複:怎麽還給你?方便聯係,我們加個微信?

程挽月想請他幫忙,就把微信賬號給他了。加上微信後,池越問她在哪個位置。

她準備發定位,卿杭的電話打過來,她就先接電話。

電話那邊的卿杭不知道說了句什麽,她笑得在沙發上翻滾。

周漁和程遇舟對視一眼,默契地起身,把房間留給她,結果剛出門,就和愣在門口的楊慧敏麵對麵撞上。

楊慧敏的表情十分耐人尋味,很明顯是聽見了,然而趴在沙發上的程挽月毫無察覺。

程遇舟關上房門,楊慧敏就直接問他:“月月談戀愛了?什麽時候談的?”

“剛在一起沒多久,婚禮當天能見到,她會將對方帶回來吃飯。”

楊慧敏驚訝:“她要把男朋友帶到家裏來吃飯?以前從來沒帶過,這次認真了?”

程遇舟沒有明說是誰:“我們都認識,人品沒得挑。”

周漁也幫著說話:“伯母,挽月挺開心的。”

楊慧敏既高興又發愁:“她談男朋友,我和她爸也開心,就是擔心她隻看臉,不看品格,找個不著調的。我們不同意吧,她傷心;我們同意了,未來也是她傷心。”

周漁心想,卿杭挺靠譜的,就說:“不會的,他對挽月特別好。”

“應該是在一起沒多久吧?還沒過熱戀期。”楊慧敏剛才就隻聽到一句,程挽月那黏糊的勁兒,她都不適應,“月月那個脾氣啊,都說不準能好幾天,她真要把男朋友帶回來吃飯?”

“來參加婚禮,正好見見家裏人。”

“這孩子,也不早點說,什麽都沒準備。”

“她是想給你們一個驚喜,不用準備什麽。”

“驚不驚喜都不要緊,別是驚嚇就行。她爸前幾天還在嘮叨,言辭也一直沒談戀愛,他們倆多合適啊。現在不是流行青梅竹馬嗎?”

言辭是程國安看著長大的,知根知底。

“挽月和言辭就隻是朋友。”周漁哭笑不得,“伯母,您別擔心了,挽月喜歡的人不比言辭差。”

楊慧敏無奈地搖搖頭說:“算了,擔心也沒用,船到橋頭自然直。”

她剛才想敲門是有事找程遇舟,被程挽月打岔,就忘記了。

房門關著,程挽月知道家裏隔音效果好,就打開免提功能,把手機放到旁邊,自己躺在沙發上隨便翻翻雜誌。

卿杭剛從主任辦公室出來,他站在寬敞明亮的長廊裏給程挽月打電話,玻璃窗外的天空被夕陽染成了淡淡的粉色,霞光將他投在地麵上的影子拉得很長。

他今天幾乎沒有休息,從早忙到晚。

但他有女朋友了。

卿杭聽著程挽月一直在打哈欠,問:“沒睡好?”

程挽月今天起得很早,中午隻睡了半個小時,她回他:“我多少也要幫點忙,婚禮不請太多人,就是一些親戚朋友,還有同學啊、同事啊。”

“伴郎是誰?”

“你不認識。”

他不認識,就代表不是言辭。

婚禮的主角是新娘和新郎,伴娘和伴郎隻是站在一起而已,也可能會挽著手。

卿杭忽然意識到自己太小心眼,不太自然地轉移話題:“煤球呢?它習慣嗎?”

“在我旁邊。”程挽月一會兒摸摸糯米,一會兒又揉揉煤球,“它第一天晚上有點不適應,今天就好很多了。如果方便開視頻,給你看看它。”

卿杭聽見她在電話那邊喊煤球“寶貝”。

“我想看你。”

“……那就讓你看一眼。”

程挽月掛斷電話,換成微信視頻,卿杭手機拿得低,鏡頭裏是死亡角度。

她能看見他身上穿著的白大褂,胸口口袋處還插了兩支筆,這個角度看,喉結凸起得很明顯。可還沒說話,他就被同事叫走了,匆匆掛斷視頻前隻來得及說等晚上下班了再給她打。

池越還在等她發定位,她想了想,畢竟是請人幫忙,還是當麵聊比較好,就約了個地方見麵。

池越昨天有場表演,順便來南京玩幾天。

他在那個圈子裏很有名,算是一隻腳踏進了娛樂圈,但又比複雜的娛樂圈簡單很多。

程挽月晚到十分鍾,池越幫她點了杯咖啡,還有一份甜品。

他把一個小首飾盒放到桌上,裏麵是她丟了的那枚耳釘。

“謝啦。”程挽月是帶著任務出門的,雖然池越看起來大腕,不太好請,但她得試試,“五號你有什麽安排?”

池越原本的計劃是五號回北京,說:“如果你要約我,我全天二十四小時都有空。”

“想請你幫個忙,我哥結婚,之前定好的樂隊出了點小問題,不用唱太久,五六首歌就可以了。”

“忙可以幫,你怎麽謝我?”

程挽月很大氣地回複:“價錢你開,多貴我都付得起。”

池越挑眉笑了笑:“巧了,我也不太缺錢。”

“那我請你吃飯?”程挽月看過池越的表演視頻,他這麽傲,是有底氣的,“你如果要求太過分,我就找別人。”

她的誠意並不是很多,可誰讓池越就吃這一套。

“我很好說話的,你找了我,就沒機會再找別人了,他們也沒我好。婚禮現場應該有很多鮮花吧,我對花粉過敏,得戴口罩。”

這意思就是答應了。程挽月沒想到這麽容易,一場完美的婚禮最重要,人情先欠著,以後再找機會還。

“沒關係啊,戴口罩也不影響你的顏值。”

“我稍微早點到,跟樂手磨合一下,你負責架子鼓?”

“我當伴娘,而且穿裙子不方便。這個你放心,他們都是專業的,不會拉低你的水平。”

“行,我等著你請我吃飯。”

事情搞定了,程挽月連一杯咖啡都沒喝完就急著回家。池越有個朋友在附近,就留在店裏等朋友。

之前他找到程挽月的微博賬號,花了點心思。

有一天,一群朋友在他的酒吧喝酒,有人發現他在看程挽月的微博,就開玩笑問他是不是看上她了。

那天他才偶然知道,去年音樂節他們差一點就見麵了。他其實去了現場,但因為彩排受傷去了醫院,就和她錯過了。

他們本來可以早點認識的。

婚禮在玄武湖舉辦,池越五號早上很早就到了。

玄武湖有好幾個入口,他繞來繞去沒找到地方。程挽月可能是等著急了,讓他微信共享位置,她來接他。

玄武湖是當地人散步的公園,但麵積大,也算是個景區,假期遊客很多。

程挽月找到池越後才鬆了口氣,兩人邊走邊聊,快到婚禮場地的時候,她提醒他戴上口罩。

今天有風,現場花束很多。

池越是單眼皮,戴口罩和不戴口罩給人的感覺差別很大,楊慧敏遠遠看著,覺得這個男孩兒凶巴巴的,也不像很靠譜的樣子,但確實像是程挽月會喜歡的。

走近後,程挽月介紹楊慧敏:“這是我媽。”

池越摘掉帽子打招呼:“阿姨好,我叫池越。”

楊慧敏笑了笑:“你好,今天辛苦你了。”

“不用這麽客氣,應該的。”池越幫著程挽月拿東西,“阿姨,您先忙,我和挽月去那邊跟樂手認識一下。”

楊慧敏點點頭,等他們走遠,長長地歎了口氣,心裏挺不是滋味的。

卿杭下了飛機就直接往這邊趕,程挽月走不開,言辭去接他。電子屏上正在播放程挽月和周漁小學兒童節表演葫蘆娃的視頻,旁邊的程延清都快笑瘋了。

盡管現場人很多,但卿杭還是一眼就找到了程挽月。他見過她穿伴娘禮服,隻不過那晚試穿的時候沒有今天這麽正式。

她回頭,看見他後,提著裙擺朝他跑過來。

有那麽一瞬間,卿杭誤以為這是他們的婚禮,程挽月是他的新娘。

結婚當天,不隻新娘累,當伴娘也累,但程挽月很興奮。

儀式開始之前,屏幕上播放著程遇舟的求婚視頻。

2019年11月2日,周傑倫在南京開演唱會,周漁不喜歡眾目睽睽之下被起哄的那種形式,程遇舟計劃著聖誕節在家裏求婚,但從演唱會那一天就開始記錄了。

程挽月也多次出現在鏡頭裏,卿杭在視頻裏看到了2019年的她。

那時候她的頭發很短,比現在更短,但穿著打扮很酷,耳洞還隻有一個,鎖骨處的那一句法文應該是文身貼,脖子上掛著一副黑白配色的耳機,穿街走巷,隨意灑脫。

畫麵切換到程遇舟很多年前拍的視頻,那一年,他每次送周漁回家,都會站在路燈下看著她慢慢走遠的背影。

路上有個寫著“周家灣”的牌子,從雨水滴滴答答打在上麵到落了薄薄的一層雪,從日落到夜幕。

“她要回頭了。”

每一次,程遇舟都很確定。

周漁也次次在拐過轉角之前回頭看他。

跨年那晚六個人的合影出現在屏幕上,隻有言辭手裏拿著一個黃澄澄的橘子,程挽月和周漁在最前麵,後麵是程延清和言辭,卿杭和程遇舟分別站左右兩邊的位置,兩人唯一的共同點就是都沒有看鏡頭。

程遇舟對周漁毫無遮掩地偏愛,應該得償所願。

周漁把捧花遞給了程挽月,她隻拿了一會兒,花就到了卿杭手裏。

言辭的位置在卿杭旁邊,他送了很貴重的禮物,大概是所有禮物中最特殊的。

程挽月穿著高跟鞋來來回回跑了一上午,卿杭把毛巾墊在地上,她脫掉鞋踩在上麵,用裙擺遮著,別人看不見。

她正跟卿杭說話,發現言辭走神了很長時間後,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目光落在周漁身上。程挽月小聲問:“言辭,你真的放下了嗎?”

他還留著那枚刻著字母Y的戒指。

言辭猛地回過神,陽光刺眼,他的眼神還有些恍惚。

放下了嗎?他不知道。

他隻知道當周漁穿著婚紗從長長的石子路走過來的那一刻,他在幻想路的盡頭是自己。

曾經他以為自己差一點就擁有了,但其實從未擁有過。

程挽月拿起卿杭喝過的那杯香檳跟言辭碰了一下,說:“言辭,你也談個戀愛吧,長了一張這麽帥的臉,年輕的時候不談戀愛太虧了。”

言辭笑笑:“不是不談,而是沒有遇到喜歡的。”

“你一定可以遇到很喜歡的人,她也會很愛你的。”

“順其自然吧。”

言辭起身去幫程遇舟擋酒,卿杭被拽走之前,給程挽月換了杯溫水,裏麵泡著兩個紅棗。

程遇舟那些同學和發小一個比一個能喝,揚言晚上要把他撂倒,他走不開,便由程延清負責送那些從白城來的親戚去酒店。

池越為這場婚禮的氣氛加了分,程挽月今天肯定沒空請他吃飯,他也不急這一時。

現場的鮮花實在太多了,他胳膊上起了一片紅疹子,程挽月心裏有點過意不去,專門找了一輛車送他。

卿杭回頭就看見兩人站在路邊說話,他沒留意表演的樂隊,也就沒有注意到池越。

是她請來的?

他們私下聯係很頻繁嗎?

卿杭在心裏暗示自己要大度,但管不住自己的雙腿。

他大步走到程挽月身邊,牽住她的手的同時跟池越打招呼:“你好,過敏不是小問題,最好盡快去醫院。”

池越的餘光落在他們交握住的手上,盡管他戴著黑色口罩,鴨舌帽遮住了大半張臉,露出一雙眼睛,但卿杭能看出他在笑。

年輕氣盛的學生,絲毫不懂遮掩。

“你好。”池越抬起頭,和卿杭對視,“醫生?”

程挽月站著腳疼,另一隻手也繞過來抱住卿杭的胳膊,身體靠著他借力回道:“嗯嗯,他是專業的,你聽他的準沒錯,快去醫院開藥,回北京後找我報銷。”

“那你可別賴賬。”

“放心,我不是那種人。”

送走池越,程挽月已經累得想直接就地躺下,但還是要去酒店,她和卿杭坐一輛車。

陳歡沒顧上換衣服,還穿著伴娘服,她穿的是抹胸款,裙擺被人不小心踩了一腳,差點走光。女生遇到這種事很尷尬,幸好言辭就在旁邊,把外套脫下來借給她了,程挽月才沒下車。

連卿杭都看出氣氛不尋常,問:“他們認識?”

“陳歡是周漁的大學室友,大一時追過言辭,沒追上。”程挽月讓司機開車,緣分天注定,她不瞎摻和,“你猜我早上把阿漁的高跟鞋藏在哪兒?”

不等卿杭猜,她就提了提裙擺:“藏在裙子下麵的,程遇舟找瘋了,用大紅包收買我。程延清和梔梔結婚的時候就不能再用這招了,不新鮮。”

“你還要給霍梔當伴娘?”

“不一定,看情況。”

卿杭順勢問出口:“池越怎麽也來了?”

“他正好在南京,我請他幫忙。”程挽月靠在他肩上閉目養神,“你晚上少喝點酒,跟我回家見家長。”

她一句話就驅散了卿杭心裏的陰霾,雖然他很多年前就正式地去程家拜訪過,但這次身份不一樣。

“緊張嗎?不用緊張,程延清會幫你說話的。隻要我願意,爸媽不會幹涉,頂多就是叨嘮幾句,你聽著就行。”

“嗯,我好好表現。”

晚上的喜宴坐滿了兩層樓,卿杭第一次在喝酒這件事上耍心眼,喝一半留一半,他酒量本來就不太好。

程挽月帶他去程遇舟家,其他人都還沒回來。

白天氣溫高,加上又是哭又是笑的,程挽月一到家就去洗澡卸妝。卿杭把提前準備好的茶葉放在桌上,正準備上樓去看看她洗完了沒,門外傳來一陣鬧哄哄的聲音。

程遇舟喝醉了,程延清幫著周漁把他扶上樓。

程國安也沒少喝,楊慧敏泡好醒酒茶後坐在沙發上,都忙了一天,這會兒才閑下來問卿杭的生活和工作怎麽樣。

“談女朋友了嗎?”程國安也很長時間沒有見過他了。

卿杭說:“談了。”

“時間過得真快,你們幾個都要成家了。”楊慧敏感歎,“月月明天也要帶男朋友回來,我今天已經見過了,比她小兩歲,還沒畢業。”

卿杭喝茶的動作頓住。

楊慧敏想起池越就歎氣,年紀小,不穩重,氣性也大。

“他們是在北京認識的,月月才回來兩三天,天天打電話,黏糊得很。卿杭,楊姨一直把你當兒子看,等你和你女朋友感情穩定了,有機會也讓我和老程見見。”

程挽月洗完澡,哼著歌下樓。卿杭聽到她的腳步聲,放下茶杯站起身:“程叔、楊姨,是我跟挽月在談戀愛。”

程挽月站在樓梯轉角處發了條朋友圈:十六歲的朋友,二十六歲還在一起。

配圖是高三跨年夜的合照,還有婚禮結束後六個人站在草坪上拍的那張照片,攝影師是霍梔,光線絕美,把每個人都拍得很好看。

兩張照片放在一起,站位不同,但人齊了,時光似乎並沒有帶走什麽,反而留下了很多。

她在評論裏提醒言辭:你掉隊了,快點跟上來。

言辭是幾個人裏酒量最好的,他不來程家住,今天住酒店,可能明天或者後天就回上海了。

程挽月扶著樓梯往下走,頭發擦到了半幹,把毛巾蓋在頭頂。她咬著一個青蘋果,卸完妝的臉蛋幹幹淨淨,手上也沒有戴任何首飾。

煤球跟在她後麵,認生再加上腿短,有點不敢下台階,她就用腳在半空墊著,等它跳到客廳,她才抬起頭。

客廳的沙發上坐滿了人,但靜悄悄的,所有人神色複雜地盯著她,平時最寵她的程國安表情也極為嚴肅。

“怎麽啦?”她反而一臉莫名其妙,“都看著我幹嗎?”

楊慧敏也有點生氣:“你過來,站在卿杭旁邊。”

程挽月走了兩步,拖鞋掉了,她慢悠悠地重新穿好,剛走到卿杭身邊,他就牽住她的手。

程國安灌了幾口茶水試圖讓自己冷靜,混沌的大腦被卿杭剛才那句話刺激得清醒了,但看著自己女兒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又開始頭疼。

這算怎麽回事?

早上楊慧敏悄悄告訴他,玩音樂的那個池越是程挽月準備帶回家的男朋友,他幾乎觀察了一天,也說服了自己,隻是談戀愛而已,沒有必要考慮太多。

雖然池越還是學生,但是大學生,而且明年就畢業了,小兩歲就小兩歲吧,性格合得來就好。

家裏人剛開始也不看好程延清和霍梔,但這兩個人感情越來越好,異地這麽長時間也沒有出問題。

年輕人談戀愛,在一起開心就夠了,未來會怎麽樣,誰都說不準。

程國安說服自己之後,心裏就平和了,隻要池越尊重她、愛護她,他可以當一個慈愛的父親,這個年代沒有哪個父母閑著沒事棒打鴛鴦。

晚上喜宴,他喝酒也喝得開心,結果卿杭往他頭上敲了一錘,把他弄得措手不及。

“先把手鬆開。”程國安皺著眉揉揉太陽穴,壓根沒眼看,在他心裏,卿杭和程挽月就是兄妹。

卿杭不僅沒鬆手,反而握得更緊:“程叔,楊姨,二叔,二嬸……”

“叫哥。”程延清咳嗽兩聲,他比卿杭小了將近一歲。

霍梔心裏覺得好笑,但現在這個氣氛挺嚴肅的,她動動胳膊肘碰了碰程延清:“你別打岔,聽卿杭說。”

程延清先擺正自己的地位,有了卿杭,他應該就不是墊底的了,說:“我也是這個家的一分子,程挽月是我唯一的妹妹……”

“閉上你的嘴。”程國安瞪了他一眼,“月月在北京這幾個月,身邊就隻有你,你倒好,沒個當哥的樣子就算了,還跟她合夥瞞著我們,晚點再算你的賬。”

程延清誇張地喊冤:“他們倆一號才在一起,今天就來跟大家匯報了,別的先不談,至少態度滿分。”

程國安的臉色明顯好了一點。

“哥,嫂子。”卿杭繼續沒說完的話,“我十五歲就認識挽月了,到現在已經十一年。在這十一年裏,她擁有我渴望的一切——自信、快樂、勇敢、無憂無慮,也給了我很多很多不屬於我的東西。

“我原本隻是一顆小石子,是她把我從河裏撿起來,告訴我,我是塊金子。

“然後我也開始有了自信,我可以給她很好的生活,不會讓她等太久。

“我找了很多不要喜歡她的理由,但最後都被一一推翻,所以這麽多年我隻喜歡她。

“我工作穩定,收入不算特別高,但五年內買房買車是沒有問題的。我沒有不良嗜好,沒有混亂的男女關係,所有家務都會做,也會定期健身保持身體健康,陪她一年又一年。”

程挽月上一次聽卿杭說這麽多話還是在國慶那天。

有一次他在醫院開會,忘了關視頻,她聽完了他的整場發言。他並不是不善言辭,在專業領域發言流利,提問也很犀利,他隻是不會表達愛意,所以在她麵前大多時候是沉默的。

對他而言,當著這麽多人的麵說這些,大概比準備學術報告更難。

他的手心在出汗,他在緊張,他在擔心她的父母不同意。

傻子,有什麽好緊張的。

她站在他這邊,他就不會輸。

“卿杭,我們不是嫌棄你條件不好,更沒有覺得你配不上月月的意思,我是說……”程國安心裏很複雜,“你們倆怎麽能談戀愛呢?”

“為什麽不能?”程挽月據理力爭,“他沒對象,我也單身,一沒有血緣關係,二不是遠方親戚,憑什麽不能談?”

楊慧敏這麽一想,好像有道理:“倒也是。”

程延清順勢幫忙說話:“爸,你不是總擔心月月被品格不好的男人騙走嗎?卿杭多好,知根知底。”

“就是。”程挽月從楊慧敏這邊下手,“媽,你都不知道,有好多優秀漂亮的女生追卿杭。我能把他拐回來,是我厲害,你們不高興啊?”

“不是不高興,而是太突然了……”

“不突然,卿杭早就喜歡我了,談戀愛也不影響搞事業,他又不像程延清。”

程延清故作不悅:“怎麽還拉踩無辜的帥哥?”

程挽月笑笑:“誰帥拉踩誰。”

“行了,行了,讓我清靜會兒。卿杭,你也先休息。”程國安眉頭就沒舒展過,上樓之前,又看向卿杭,叮囑道,“住兩間房,分開睡。”

卿杭點頭:“好。”

結果兩個小時後他就在程挽月的房間外敲門,他帶了換洗衣物,洗漱完穿著日常睡衣,但沒戴眼鏡。

程挽月探出腦袋,左看看,右看看,悄悄把他拽進屋。

她其實也沒睡著,煤球還在**用她的平板電腦看動畫片。

程挽月在鎖門,卿杭習慣性去整理她亂扔的衣服,他彎腰的動作突然頓住,目光停在沙發旁的矮桌上。

燈光下,那枚耳釘微微閃著光亮。

“煤球。”程挽月走到床邊,先關了平板電腦,再把貓抱起來,“你今天已經看了兩集了,不能再看了,小貓看電視時間太長,對眼睛不好。”

煤球跳下地,在卿杭腳邊繞圈,輕輕叫了兩聲。

往常這種時候,他會一隻手把煤球撈起來,但今天沒有,它這次是無效撒嬌。

程挽月還想著卿杭進步了,沒有給她來“慈父嚴母”這一套,坐在地毯上逗了會兒貓才發現他的注意力不在煤球身上。

他在看那枚失而複得的耳釘。

周漁送她的和卿杭送她的耳釘其實很像,那天他盡力去找相似的,但不是一模一樣,湊近多看兩眼就能看出二者的區別。

“池越撿到的。”程挽月隨口解釋,“我去請他幫忙,他順便還給我了。”

“他在哪兒撿的?”

“鉤在他身上了。”

“你的東西,怎麽會鉤在他身上?”

“就是梔梔回國那天,我去醫院找你之前被奇奇怪怪的男人騷擾,池越剛好經過幫了我,他有車,又送我去警局備案。”

程挽月跟卿杭說過這件事,隻是中間省略了很多,回去收拾東西的路上,她也一直在跟他聊霍梔和程延清。因為他不認識霍梔,她提前介紹,以便見了麵不至於尷尬、生疏。

第二天卿杭早起去耳釘丟失的地方找了很久,耳釘鉤在池越身上,他就算把那片地的螞蟻都數清楚,也不可能找到。

“你沒有告訴我,送你去警局的人是池越。”

“因為他不重要啊。”

在今天之前,程挽月和池越根本沒有什麽交集,她甚至不記得他們在酒吧見過麵。

她找池越來婚禮現場幫忙,是因為他身上沒有臭脾氣,他尊重人,也懂禮貌,那種過於有個性的人很可能在婚禮上惹事。

程遇舟籌備了這麽久的婚禮,不能有任何瑕疵。

“我們沒有聯係方式,他給我發微博私信,我也是前天才看到,你不會以為我故意使喚你去沒有耳釘的地方幫我找耳釘吧。”程挽月小時候也不會這樣戲弄他,“正常人誰幹得出這種缺德的事,卿杭,我在你心裏有那麽壞嗎?”

“不是,我沒有這麽想。”卿杭把煤球抱到旁邊,“別生氣,我隻是覺得意外。你很喜歡的東西,能重新找回來當然好。”

他半跪在毛絨地毯上,碰碰她的額頭,親親她的鼻尖。

他刷了兩遍牙,酒味很淡,不會讓她討厭。

看她蹙起的眉頭舒展開,他才靠近她,煤球從他後腰和床的空隙間穿了過去,尾巴掃在她的胳膊上,她怕癢,這才笑了。

卿杭自然地轉移話題:“程叔明天酒醒後會是什麽反應?”

程挽月故意歎氣,做出一副煩悶的模樣回答:“你不聽他的話,很危險。”

卿杭說:“陽台隔得太遠了。”

“你還想翻陽台?”程挽月驚訝地瞪大眼睛。

她其實也猜到他今天晚上不會真的老老實實待在客房,所以沒鎖門。

“我們光明正大,就走正門。翻陽台多危險啊,你萬一掉下去了,肯定是摔不死,但多少都要在**躺半個月,程延清以後就總會拿這件事拿捏你。”

“是我拿捏他。”

程挽月挑眉:“嗯?”

卿杭沒忍住,笑道:“我準備翻的時候,他就已經跳到了霍梔的陽台。我隻是有動機,但他已經落實了。”

程挽月:“……”

真行。

“所以你心裏舒坦了吧?我爸不是針對你。沒關係,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我給你留門,敲兩下就是晚安的意思,敲三下就代表你想進來。”

卿杭下巴抵在她的頸窩悶笑:“嗯。”

“我媽已經被我搞定了,至於我爸,女婿和幹兒子都是叫爸,等他酒醒,想通了就好啦。”

“女婿……”卿杭低聲重複這兩個字。

他從後麵抱著她。

這個角度能看到窗外的月亮。

城市裏燈光很亮,星星很少。

程挽月想著他昨天加班了,今天趕飛機又起得很早,晚上還喝了酒,應該很累。

“回屋安心睡覺吧。”

“嗯。”

卿杭被拉著站起身,又被她推出房間。他站在門外,等她關門。

程挽月把煤球遞出去,讓它陪他睡。

關上房門後,外麵響起兩聲敲門聲,很輕很輕。

她也抬手敲了兩下。

晚安,晚安。

程挽月很了解程國安的脾氣,果然第二天早上他在飯桌上對卿杭的態度就和昨天不一樣了。

就像楊慧敏說的,幹兒子變成女婿,還是一家人,而且更親了,沒什麽不好。

別的,他不擔心,但有一個問題很現實,如果卿杭留在北京,長時間異地影響兩個人之間的感情,而程挽月應該會選擇跟他在一起。

雖然現在交通方便,談婚事也還早,但他自始至終都不希望女兒遠嫁。

下午回北京,程挽月和卿杭坐飛機,程延清要留在南京過完假期,送走霍梔之後才會回去工作。到時候他依舊開車回去,所以煤球就跟著他。

程國安送兩人去機場,最後也沒問卿杭有沒有換城市發展的想法。

他覺得還是太早了,不能現在就給卿杭那麽大壓力。

程延清還在南京,程挽月一個人住,沒吃沒喝的,所以下飛機就拉著行李箱去了卿杭家。

程挽月工作自由,卿杭卻一直都很忙,但所有的休息時間都花在她身上。

他們像是回到了剛認識的那段時間,會因為一件小事鬧別扭,但每次很快就和好了。

卿杭受邀回母校做講座這天上午沒有去醫院,等程挽月從工作室回來後,才開始換衣服。

他穿得很正式。程挽月看著他係好領帶,又彎腰拿起床頭櫃上的手表戴在手腕。

他身形挺拔,但不瘦弱,隻穿黑襯衫的時候有種少年感,穿上外套又顯得成熟、穩重。

“半小時講座,半小時提問,加起來一個多小時就能結束。”卿杭走到她麵前,“跟我一起去?”

程挽月的眼睛亮起光:“可以嗎?”

“沒有人規定不可以,地點在學生大禮堂,我的位置留給你。”

“那你呢?”

“我站著。”

“這麽專業的課題,我聽不懂。”

“很多學生也聽不懂,大部分是隨便聽聽,為了湊學分的,你坐在他們中間也像學生,覺得無聊就玩玩手機,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程挽月來北京後去了很多地方,但還沒去過卿杭的母校。

她晚上沒什麽重要的事,去看看也不錯,說:“如果別的老師或者你那些師弟師妹問你——我是誰,你怎麽回答?”

卿杭想都不想就回答:“家屬,女朋友。”

“那我也換件正式點的衣服。”程挽月今天不拍照,穿得很隨意。

“這樣就很好。”卿杭低頭親她臉頰的梨渦。

程挽月就這樣被他帶到了學校,傍晚六點多,校園裏有很多學生,應該是剛吃完飯。

高中管得嚴,不準這樣,不準那樣,大學就很自由,程挽月剛進校門就看見好幾對情侶,如果她和卿杭沒有分開,可能也會像這些學生一樣在校園裏談戀愛。

迎麵跑來一個男生,是學生會的幹事,專門來接卿杭的。

卿杭對學校很熟悉,其實不需要學生帶路。

程挽月聽著卿杭介紹哪條路叫什麽名字,哪座雕像是誰,哪塊紀念碑有什麽意義,食堂裏哪幾個窗口的菜味道最好,仿佛把整個校園都走了一遍。

黎雨下課後簡單吃了晚飯就趕到大禮堂,大禮堂前麵有一大片草坪,程挽月蹲在樹下逗貓。卿杭也在旁邊,他拿著電腦和她的包。

“卿杭,你來了。”

卿杭回頭:“師姐。”

程挽月先開口跟黎雨打招呼:“你好。”

黎雨朝她點了下頭道:“一起進去吧,馬上就開始了。”

卿杭要去後台調試PPT,他先把程挽月帶到座位旁邊,說:“預留的位置都在第一排,你坐在師姐旁邊。”

“可以啊,坐哪裏都行。”程挽月在黎雨左手邊的位置坐下,“你去準備吧。”

卿杭去後台之前把手機放在程挽月這裏,他習慣性設置為靜音模式,她也把自己的手機調成靜音模式。